陳零哭了。
抱著一頭臟兮兮的老牛哭了。
他哭得越來越動情,眼淚鼻涕往下流,邊哭邊指著武將罵道:“你知道嗎?這是除夕之夜,大將軍送給東宮的年貨,這是我這些年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破壞將軍對我的情誼?你是嫉妒嗎?一定是的。所以你要毀掉它!嗚嗚嗚嗚……”
前面馬車中安坐的臨江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臉色黑得要滴出水來。
圍觀的人群中,包括上朝的官吏,越來越多的人聽出些名堂來了。
他們以前多少知道,皇室的錢糧都交由將軍的人在掌控,也知道皇室的窘境。
但絕對想不到,皇室的處境竟如此凄慘。
誰能想到,除夕之夜,將軍給太子東宮送這樣寒酸的年貨?
原本以為,太子駕牛車出行是為了標新立異?,F在才知道,這樣的車架已是東宮最好的行頭。
太子他能堅持到現在,真不容易!
這是流霜的恥辱,而不是太子的頑劣!
陳氏,好歹還是皇族,將軍的不臣之心真是路人皆知了。
虎狼之輩??!
一些少女看到這兒,眼眶已經紅了。
“將軍大人……呵呵……還真是刻薄寡恩?。∪粢亲屗斄嘶实?,嘿嘿……”無數人的心間同時浮現出這個念頭。
綠衣小侍女千曉緊張地跑上來,柔聲道:“殿下,還請當心,快走吧?!?
陳零揮揮手,直起身掃視人群一眼,吼道:“我怕什么?難道他們還能光天化日之下殺了我嗎?”
聽他這么一喝,人群中頓時有人悄悄將上弦的弩箭收了起來。
在離此地百米遠的一間商戶屋頂上,一個錦衣中年男子帶著一名少女站在屋脊陰影處,遠遠看著此間發生的一切。
中年男子衣飾華貴,拇指上戴著一枚暗褐色的玉扳指。
這時,他偏頭看向身旁的少女問道:“影兒,你還覺得將軍篡逆是天命所歸嗎?”
少女一襲黑衣,約莫十三四歲,一柄長劍背在她瘦弱的背上。
她的姿容極美。漆黑的瞳孔中偶有五彩的色澤流動,如同緩緩旋轉的星河。
少女凝目看了一會,眨了眨眼道:“曾經以為必然,現在卻不一定了。”
男子繼續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少女搖頭道:“爹爹,我看不清楚。我只能隱約感覺到,太子的命運有晦暗的、不協調的走向。他的身上原本有濃郁的死亡氣息,如今卻生機轉盛,而且有越來越盛的趨向。好奇怪!”
男子久久沉默,好一會才道:“影兒,家族準備將經營重心全力轉向東都?,F在看來,將軍的東都,未必是最后的贏家。咱們得說服家族長老,變更計劃了?!?
少女道:“是的。爹爹,而且我們應更進一步。在太子身上下注!”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有亮亮的光芒閃動。
男子疼愛地看著女兒,笑道:“哦?影兒還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少女狡黠地一笑:“爹爹,你就耐心看下去吧。剛才這一小小的鬧劇,太子的鋒芒算是露出來了。臨江侯本想當道羞辱太子,卻被太子順勢一推,反手就打了大將軍的臉。
“其所圖者大,其所謀者遠,故能忍辱負重。太子多年背負紈绔之名,直到此刻才露出鋒芒。其人心機之深沉,足以成為將軍的對手!”
男子點了點頭:“但這還不夠。將軍的威名,是用人頭堆出來的。太子要成為他的對手,必須要有足夠厲害的底牌?!?
少女靜靜遠觀著道上的局面,說道:“爹爹,立馬傳訊京城的人手做好準備。今夜,必有大事發生!”
男子亮出掌心的玉玦,一道道五彩的光芒閃爍,散向郢都的四方。
少女道:“爹爹早有準備?”
男子道:“那是自然?!?
......
臨江侯鄭鐸坐在馬車內,緊握的拳頭發出噼啪響聲。
馬車角落的暗影里,一道影子突然蠕動,由單薄的平面變得立體生動起來。
“王爺,讓他消失。沒人會看到發生了什么。”影子的聲音冷峻,完全沒有高低起伏。
臨江王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不急,還沒到你暴露的時候?!?
影子躬身退回,無聲無息融入角落陰影中。
臨江王這才朝著車外悠悠說道:“鄧鎧,還不夠丟人嗎?還不趕緊給太子讓道?!?
牛車前攔道的武將鄧鎧,聞言渾身一顫,他知道他已經算是一個死人了。
鄧鎧的臉變得蒼白如紙,躬身應道:“是?!比缓蟪有辛藗€禮,退到路旁。
陳零淡淡一笑,朝圍觀人群揮揮手,檢查老牛無恙后,在眾人的注視中繼續坐上牛車朝前行去。
……
三通鼓響。
午門前聚集的百官按照等級,先后跨過金水橋,開始依次進入早朝的奉天殿。
掌握流霜帝國高層權柄的王侯、公卿進入內殿,中層官員站立于外殿。
陳零進入內殿,站在左首第一排,最接近龍椅的位置。
百官竊竊私語。
帝國八大諸侯王中,到了臨江王、河間王、淮陰王。
鐵翼王、鎮遠王、東海王、血川王、焚天王都沒有回到郢都,只是派出使臣前來議事。
陳零冷冷看著身邊這些衣冠楚楚的侯王顯貴和達官貴臣。
他們的臉既熟悉,又陌生。雖然不斷有人上前與陳零寒暄,但他知道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
“殿下,請安心。我是站您這一邊的?!币粋€柔和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陳零眼皮一跳,他身邊兩丈空無一人。
看向斜對面,只見一個衣飾稍顯華麗、俊美如妖的男子,朝著陳零點了點頭。
不見其開口,竟是傳音入密的神通?
陳零腦中一個記憶的碎片應激而出?;搓幫酰郯玻?
呵呵,真不認識。
八大諸侯王,除了名字有些熟悉,陳零認識的有限。
陳零看向淮陰王,抱以標準的露牙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