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推開萬事屋的大門，早晨并不清新的空氣便迎面而來。

他把柜臺上的立牌從“休息休息”重新翻到“凡事皆可雇傭”那面，萬事屋一天的生活就算正式開始。

此時正早，雜貨街上還沒有幾個行人，波洛拿起門后的掃把，開始清掃店門前的灰塵和雜物。

掃了還沒一會兒，隔壁女裝店的女兒吉安娜盤著濕漉漉的頭發，手捧著一盆水走了出來。

她并不像波洛和蘇栗一樣住在店里，因為生意更好的原因，她的母親艾達幾年前就在西3區著名的“礦工樓”那里買了一處房產，母女二人晚上都要回去，白天再來上班。只不過今天她似乎起得有些晚，所以洗漱這種事情就在店里完成了。

波洛看向她，想起昨天的事情，心里有點尷尬，畢竟也是多年的鄰居了。而對方卻仿佛沒看到波洛一樣，隨手將手里水盆的臟水傾倒在街上，并“不小心”將水灑了一小半在波洛清掃成了一堆的灰塵中。

波洛眼看著萬事屋門口和起了稀泥，尋思小氣的女人，但又覺得平時總會碰面，還是修復一下關系為好。

“早安啊，吉安娜！你怎么往街上倒水？是店里的下水道堵了嗎？你知道的，我很擅長修理......”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摔門聲關回了肚子里。

吃了一鼻子灰，波洛聳了聳肩，心想著再找機會吧。

雜貨街位于風城菲爾斯溫德的西方的西4區，和相鄰的3區和5區一樣，主要是礦工以及商販居住的地方，雖然比不上東1、2區那樣繁華，但也比南北四區富足有余。

此時正值上工的時間，一群群礦工穿著工服提著工具路過，看到在門前悶聲收拾那一大灘的泥水的波洛，這群粗糙的男人們哈哈笑著，和波洛打招呼道：“薔薇紳士早上好啊！昨晚辛苦了吧？”

薔薇病是一種男性疾病，只有那些城里荒淫無度的貴族們才會得。而薔薇紳士暗指色狼、變態等等，這是在調侃他昨天闖入服裝店換衣間的事兒呢。

雖然昨天只有當街的人看到，但其中就有幾個礦工，這群男人晚上必在一起喝酒吹牛，一傳十十傳百，到今天這時候，估計不知道的礦工才是罕見。

波洛咧咧嘴沒搭理他們，知道這群熟識的礦工們都是開玩笑，他們可沒有東區那邊人客氣講禮貌的那一套。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這群無聊的男人，等到一個皮膚黝黑身高超過兩米的大個兒礦工走過，波洛叫住了他。

不動聲色地塞了幾枚銀幣到他的手里，波洛用手背敲了敲黑大個肌肉壯實的胸膛。

“給我留點高質量的鐵礦石啊，詹姆斯。”他用僅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

黑大個兒詹姆斯憨厚地點頭，邊還往嘴里塞著早餐沒吃完的面包，手里打著可以的手勢，提著礦鏟往更西邊的礦場去了。

這是波洛和蘇栗在礦廠里的“內應”，負責提供品質最好的鐵礦石給他們以換取折扣。詹姆斯和波洛他們從小便認識，是同一批長大的孤兒，外表看著憨厚老實，但其實心眼兒也多。

波洛想起了自己的絕技，思考著應當換個形容詞描述詹姆斯。

有時候他也會想，都是吃一樣的面包長大，憑什么只有詹姆斯能長這么高，和自己比起來，他當獵人，恐怕都不用裝甲吧？

這時，隔壁的“茶會廳”也開門了，昨晚沒鐘的女孩們推開了店門，準備看看有沒有想早起運動一番的顧客。

看到波洛拿著掃把站在門前，頗有姿色的小姐們臉上瞬間就洋溢起了促狹的笑容，話到嘴邊。

波洛趕忙打了一個禁止的手勢，扔下掃把，逃回了萬事屋里，身后則響起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蘇栗正在萬事屋大廳后面的廚房做飯，看波洛狼狽地跑進來，于是問道：“怎么了？”

“搬家！”波洛沒好氣的回答。

當然了，搬家是不可能的，畢竟這萬事屋雖破，但還兼顧著住宅的功能，想在風城周邊再找到這么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不容易。

吃過早飯，蘇栗剃著牙往柜臺后的木椅上一坐，就拿起郵差按時送來的報紙，一邊看著一邊等待委托的上門。

兩個伙伴分工明確，蘇栗負責上午接待委托，波洛負責下午，其余的時間各自發揮。

波洛也開始了他的晨練，先是2000個臥地手撐，然后是壓腿，接著是2000個負重蹲起，至于跑步之類的，從三年前他能一上午繞西區5圈都不喘氣之后，被他排除在訓練計劃之外了。

蘇栗這時則撿一些有意思的新聞和他講起，因為波洛從沒有看報紙的習慣：

“南區那邊又有一個販賣致幻劑的黑幫被治安管理所端了，頭目叫瑞格斯，好像小時候在哪見過?！?

“谷物進口法案第三次議會投票還是沒通過，看來那些大人物并不太想開通和河口省那邊的貿易啊。”

“南區那邊一家工廠發生了爆炸，好像死了不少人，當天晚上工廠老板就攜款潛逃了，現在還沒抓住?！?

“氧樂多的廣告怎么打到風城日報上了，這和致幻劑有什么區別？我看就是錢沒給夠?！?

......

波洛一邊訓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總體來說，現在的世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對于他們這群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孤兒們來說，這就算不錯了。

可能是蘇栗走了霉運，一上午都沒有任何委托，而吃過午飯，波洛剛坐到椅子上，委托就上門了。

這是一個年邁的老奶奶，衣衫破舊，不少地方還打著補丁，此刻眼神很是著急，一邊拜托波洛幫他尋找丟失的寵物犬，一邊顫抖著從隨身口袋里拿出全部的幾十枚銅幣。

波洛看著眼前快要聲淚俱下的老人，嘆了口氣，從銅幣中拿出了一枚。

“這是訂金，事成之后還要一枚?！辈逍χf，“你運氣好，今天我們萬事屋打折?！?

老人千恩萬謝中，波洛喊蘇栗幫忙看店，便跟隨老人去她家調查現場。

走了大約3公里，在西4區的邊緣地帶的貧民區，波洛到了老人家里。

這是一間老舊的土房，比起雜貨街上那些已經算作破舊的建筑還要不如，應該是在多年前自己建造的。

土房有一片不大的院子，被木柵欄圍起，里面種著一些蔬菜。院子門口處有一個小小的木房，應該是那只安德魯的狗窩。

一路上波洛已經聽老人說起，她現在算是獨居，家里人都在南區的工廠打工，不?；丶?。這只叫做安德魯的寵物狗，是她60歲生日時，兩個兒子花了一個月工資買給她的禮物，平時非常乖巧是老人僅有的陪伴。

波洛蹲了下來，看了看狗窩里明顯被人用鋼鉗剪斷的鏈子，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懷疑對象。

站起身，波洛安慰老人別著急，今天之內應該就能把安德魯找回來，然后告辭離去。

辭別老人之后，波洛順著大路走了不久，就到了一家偏遠的廢棄工廠的門口。

工廠的大鐵門沒鎖，露出一條縫隙，似乎經常有人由此進出，波洛一側身就進去了。

廠房外面停了幾輛小型蒸汽機車，都沒上鎖，并不怕丟失的樣子。波洛沒有理會，徑直走進了廠房里面。

這種廢棄工廠，在西區很是常見，畢竟這邊的土地并不值錢。廠房高舉的頂棚讓里面十分寬敞，中間堆積著各種被遺棄的水泥管道和雜物，其中還有著許多不明用途的機器，銹跡斑駁灰塵滿布。因為視線的擁堵，波洛一時間沒有什么發現，直到他隱隱地聽到些許嘈雜的聲音。

波洛尋聲而去，七扭八扭繞過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終于一片少有的空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空地上有著十幾個人，大多穿著花哨形容頹廢，此時正圍著一張簡陋的長桌喝酒打牌。一臺老舊的留聲機被隨意地放在角落里的旅行箱上，里面放著風城多年前流行過的傷感音樂，但音質并不怎么樣。

留聲機旁邊，有著一個身穿夾克面相兇狠的男子，此時正摟著一個衣衫略有些凌亂的少女商量著些什么，但后者明顯有些抗拒。

波洛咳嗽了一聲，算是告訴眾人自己的到來。

還在打牌的幾人當即停下了牌局望向他。

牌局中一個皮膚略黑，地位明顯要高其他人一等的年輕人剛想說話，就被波洛打斷了。

波洛伸出一只手指，開口道：“第一個問題，這個女孩是自愿的嗎？”他指了指被男子摟著腰部的女孩。

“你問她自己吧?！蹦贻p人笑著說。

波洛隨即望去，卻看到少女撩起自己的長發，露出一張略顯清純的臉龐。

但她說話的語氣卻很是兇狠。

“我自不自愿關你屁事？滾！“

少女用與長相截然相反的老練語氣罵道，而他身后的男子顯然認識波洛，聳了聳肩，意思是她罵的，和自己沒關系。

波洛自討了個沒趣，只能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伸出第二個手指：“第二個問題......”

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后一聲怒喝。

“你是誰啊你！敢在我們老大面前這么說話！”接著是武器的呼嘯聲傳來。

波洛仿佛背后生眼，右肩輕輕一側，就避過了一把直插他后背的匕首。而匕首的使用者并沒有料到如此的變化，沒來得及收力，整個人就向前俯沖過去，波洛則用左手扶住了對方。

這是一個光頭男人，歲數不到三十，此時腰帶還沒系緊，應該是剛上過廁所，回來就看到波洛在那略顯囂張地提問。在西4這片，除了治安管理所的那幫混蛋，他從沒見過敢這么和自己老大說話的人，心想著自己剛加入不久，這似乎是一個表現的機會，于是當即掏出匕首，一刀就向波洛扎了過去。但他顯然沒有想到，這并未指向要害的一擊會被對方輕而易舉地避過。

“你......”光頭男還沒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扶住自己，就感覺到腹部一陣劇痛傳來。

然后他就顫抖著倒在地上，午飯和胃酸一起吐了出來。

波洛放下剛剛擊中光頭腹部的左膝蓋，對那個膚色略黑的年輕人問道：“這是新招的手下？”

年輕人尷尬地扶額，另一只手抬了抬，示意其他人趕緊把光頭扶到一邊去。

“最近西4區這邊有點不太平，多招點手下也是應該的?！蹦贻p人站起，對波洛微笑道，“波洛你知道，我這個人最沒有安全感了?！?

波洛沒理他的胡扯，繼續問道：“我要找一條叫安德魯的寵物犬，白色長毛，半米高，是貧民區那邊一個老太太養的，昨天晚上被人剪斷鎖鏈偷走了。我建議你問問你手下的手下。”

年輕人撓了撓鼻子，示意身邊的手下去查一下，后者點頭，穿好衣衫就往工廠外面走去，只不過路過波洛的時候，明顯有一個遠離繞開的動作。

看到一時間應該得不到回應，波洛索性在年輕人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問道：“最近怎么都沒看你的手下去收保護費啊，小黑？”

被稱為小黑的年輕人苦笑一聲：“都被你打怕了，現在見著雜貨街都繞著走?！币哺铝?。

小黑是波洛他們很小就認識的孤兒之一，同是在垃圾山里長大的孩子，但命運卻截然不同。波洛和蘇栗被菲莉西亞強迫著出賣體力賺錢謀生，而小黑則像更多的孤兒一樣，加入了風城外多如雜草的各種幫派，干些偷雞摸狗殺人越貨的勾當。

而小黑憑借他的智謀和陰狠，算是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更多和他一樣的孤兒，則是死在了一些不為人所知的血拼中。

聽到小黑的話，波洛笑著聳肩，至于雜貨街之外的街區是否被他們勒索收取保護費，就不是波洛能夠控制的事情了。

很早以前菲莉西亞就曾告訴過他和蘇栗一個詞語：力所能及。

而這時角落里的男女也停止了運動，女孩被男子帶了過來。

剛才沒有看清，此時波洛才發現對是個年齡不大的姑娘。這會兒雖然衣衫不整，但總算什么都沒露。與方才的兇狠不同，看到波洛幾乎是瞬間就打倒了光頭男，以及小黑與其說話的態度，女孩反而有點不安。

小黑指著女孩對波洛介紹說：“杰西卡，我兄弟杰克剛交的女朋友?！?

波洛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他剛才還想拯救其于“危難”之中來著。

小黑又說道：“要不要來一次？”

來什么一次？波洛疑惑，好半天才明白他指得的是什么，平白無故就被口水嗆了一下，咳嗽連連。

叫做杰西卡的女孩，雖然被小黑仿佛物品般推給了波洛，但臉上卻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反而略帶妖嬈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波洛趕緊回避目光。

杰克也笑罵著給了小黑一拳。

小黑當然也知道波洛的個性，不再玩笑，揮手讓杰西卡離開。然后又吩咐所有手下先遠離一點，只留下杰克在邊上，然后低聲對波洛說道：“最近這邊確實不太平?！?

波洛皺眉：“怎么說？”

“西部三區最近有很多人失蹤了，其中很多都是年輕的少女?！毙『诘馈?

“幫派干的？”波洛問。

“我猜城外這邊應該沒有哪個幫派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和治安管理所作對，雖然他們都是傻子，但他們可是有常駐獵人的?！毙『谡f。

“那是因為什么，綁架團伙或者某個變態？”

“具體原因我也不太知道，但我這里也有個建議。”小黑笑著說。

“什么建議？”

“別和這事兒扯上關系。”小黑突然嚴肅下來，“我目前還不太希望聽到你的死訊?！?

波洛皺了皺眉，覺得小黑或許有點危言聳聽。

話已至此，小黑不再多說。兩邊無言，畢竟彼此也算不上朋友，又過了一會兒，之前被小黑派出去找狗的手下，牽著一條白色寵物狗回來了。

小黑喊了一聲安德魯，惹得白色大狗興奮回應，他示意波洛，應該就是這只。

波洛點頭，從手下那里牽過狗繩，帶著安德魯離開了廢棄工廠。

自始至終，波洛再也沒敢看那個杰西卡一眼。

波洛走后許久，喝酒打牌聲再次響起，作為捍衛老大面子的獎賞，光頭男被特許加入其中。

他心想這正是得到老大賞識的好機會，于是旁敲側擊地問道：“老大，那個小子有點囂張啊，咱們這么多人為什么不動手？”

小黑放下手中的紙牌，看著光頭男一會兒，說道：“他很會打架?！?

但光頭心里反駁道，再會打架，十幾對一也能輕松拿下吧？

仿佛聽到光頭心底的聲音一樣，小黑解釋道：“就算咱們這里所有人加起來，沒有熱武器的情況下，都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你說對吧，杰克？”

杰西卡的兇殘男朋友點頭表示贊同。

光頭男心里還有些不信，雖然自己被一擊解決，但也不過是吃了輕敵的虧，看那小子并不強壯的樣子，怎么可能十幾個打他一個都不是對手？

小黑繼續說道：“還有一點，他曾經救過我一命?！?

光頭男這才了然，心里想著怪不得，只可惜這頓揍是白挨了。

又打了一會牌，光頭男心里越想越氣，只覺得他救過你的命又沒救過我的，老大你就這么任人欺負你的手下？于是借口肚子不舒服去了廁所，但上完之后，他沒有回去，反而從廠房的后門偷偷溜出去，手里倒提了一把匕首，想去找那個小子報這一膝蓋之仇。

然而他還沒走多久，就被人在一處荒涼的廢墟里堵住了。

是杰西卡的男朋友杰克。

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因為酷愛穿黑色夾克，所以外號也叫黑杰克。

看到杰克的出現，光頭男松開手里的匕首，嘿嘿一笑說：“我就是想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像你們說的那么厲害?！?

但杰克只是聳聳肩，說：“作為一個剛加入幾天的成員，你的表現是不是有點過于活躍了？”

光頭裝作不解，而杰克則從身后拿出了一把燧發火槍指向了他，光頭男趕緊把手里的匕首扔到地上。

“不至于吧杰克大哥？”他說著。

但杰克只是笑笑：“在西區這邊混幫派的，就沒有一個不知道波洛是誰，你這演技也太過拙劣了。”

“想挑起我們和那個萬事屋的沖突？意圖過于明顯了?！彼麚炱鹭笆?，“雖然早就知道你是誰家的臥底，但不得不說，你們老大真的沒有眼光?！?

“我不會殺你，但我會割下你的舌頭，回頭轉告你的老大，以后派些更機靈的人來吧。”

光頭男眼見自己的身份被識破，轉身就想逃跑，但燧發火槍的響聲從他的身后響起。

幾秒之后，廢墟里傳出一陣嗚咽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