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盡，薄暮聞蟬鳴。

“岳大哥請留步。”我轉身，向岳昔年拱了拱手。

“夜賢弟不必客氣。”岳昔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思慮再三，還是開口說道。“家父為人古板嚴肅，從不妄言。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夜家，可當真擁有琉璃天書？家父曾說過，自前朝亂世之后便再也尋不得那琉璃天書。而莫相言的史官，正是夜家先祖夜孤鴻。”

“說實話，我也并未曾見過這琉璃天書。”

岳昔年聽聞此言，長舒一口氣。“如此最好。我只希望這琉璃天書早已消失于世。倘若它真的存在，且被長樂坊尋得，只怕我的擔憂會成真。”

......

自那日離開岳府，已過半月有余。唐婉這一去便再也未回，岳昔年那邊也毫無消息，也不知他能否打探到長樂坊的蹤跡。我只覺得心中焦慮，卻是束手無策。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著實不是太好。

沒錯，那日與岳昔年細細商議過后，我們決定以逸待勞。長樂坊行事隱秘，行蹤難料，察坊雖已不在，但城中難免會有隱藏的眼線，岳家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地肆意探查。這些日子，岳昔年對外放出消息，說岳家請到一位姓夜的說書先生，每日會在第一樓設宴。自前朝以來，岳家出了不少名將，自然有許多豐功偉績。到了當朝，為了不讓世人遺忘岳家曾經的輝煌，岳家便常常在第一樓設宴，請說書先生前來，將那些塵封的往事一一細數。

今日已是第七日。

不得不承認，夜家在汴梁城的影響力首屈一指。這七日來，整個第一樓人聲鼎沸，皆為聽書而來。誠然，我這個冒牌貨是與那些字字珠璣的老先生差距頗大，但我畢竟也曾是名滿京城的風流才子，這幾日下來，竟真有幾分韻味。只是這份熱鬧持續不了太久了，這宴席已設了整整七日，是決計無法再繼續下去了。不管長樂坊之人現身與否，我們都是時候散去了。否則，便真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我與岳昔年表面看上去風輕云淡，實則內心焦慮萬分。這幾日，我們時刻戒備著每一位來此聽書之人，卻從未有過任何異常。到了今天，我們已經殫精竭慮。

......

“自此，岳家便在這歷史長河里書盡了筆墨。朝代更迭，世事浮沉，如今的岳家，在這汴梁城內，自當再度起筆揮毫，續寫榮光。”醒木一聲，滿座喝彩，而我的心情卻跌落到了谷底。

整整七日，長樂坊的人一定已經到了汴梁城。可是他們也太沉得住氣了。誅殺令的目標不閃不避不躲，行蹤暴露在外，如此這般大好時機，竟然一點殺心都沒有。我不禁心中一凜，此次來人必定是個狠角色。

從第一樓出來已至傍晚，我與岳家之人作別，準備起身回城西紫竹林。

“起轎！送夜三公子歸家！”岳昔年大喇喇地一揮手，言語之間滿是醉態。

我心中失望至極，此計未得手，定是那長樂坊來人覺察有詐。看來此人不可小覷。只是他不在此動手，又更待何時呢？莫不是要在城西動手？整個城西都是唐家勢力范圍，這汴梁唐家雖不如京城唐家那般，卻也有個中高手藏于府內。那刺客斷然不會冒這么大的風險。長樂坊察坊亟待重建，此行他的首要任務定然是重建汴梁城察坊，而不是誅殺我夜長歸，更不是要與我同歸于盡。因此，他若動手，定然會選在一個偏僻之地，夜深人靜之時。前幾日我獨自一人住在第一樓天字號房，他都未曾選擇動手。這就說明，此人武功并不足以將我悄無聲息地誅殺在第一樓。可他又身負重建察坊重任，足以看出，此人身上定然有除武功之外的過人之處。若我是他，我會選在什么地方動手呢......

轎子搖搖晃晃地向前行著，我在轎上思慮入神，半夢半醒。

若我是這殺手，我......

我猛然睜眼——就是這里！在通往汴梁城西的主路旁邊，有一片白楊林。若是行在主路上倒是無妨，只是當下，眼見夜色已深，岳府家丁自然想快些送我回去，他們也好回去休息。于是便自然會選擇抄近路，從這片白楊林間穿過，這樣一來，出了白楊林便距唐家不遠了，也就離我所在的紫竹林不遠了。一來一回少了大半路程。

心念至此，那人似乎也了然我心中所想一般，便在此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觀那人身法輕盈，騰挪之間皆為腳尖觸地，手中那九節鞭飛舞，岳府家丁轉瞬之間便成一具具死尸。我點墨出手，破轎而出，與她在空中打了個照面，又飛身而下。

“這人，我怎么覺得有些眼熟？”此人并未蒙面，竟是一個模樣俊秀的姑娘。眉眼之間頗為靈動，縱使此時殺氣逼人，也無法掩蓋她的魅力。

正當我一個愣神，她手中九節鞭便呼嘯而來。我舞起點墨，劍勢與鞭勢碰撞，卻是落盡下風。九節鞭本就比我手中點墨長出許多，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我終于明白大哥當初為何說這點墨回轉有余而殺意不足了。此時我被她手中長鞭逼的節節倒退，劍招盡為防守之式，想要反手前攻卻是無法欺身而近。我不禁郁悶無比。不過我知道，我只需拖住她片刻即可。

“你無恥！”她驚呼一聲，身后，岳昔年一柄勾魂奪命槍直逼她后心而來。她只得收回手中長鞭，先退一步。

“嘿？他娘的，是個女人！”岳昔年聽到她聲音，不禁一愣，轉而便喜笑顏開，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手中長槍飛舞，又徑直朝她當胸刺去。

那女子甚是羞惱，緊咬銀牙，仿佛要將岳昔年碎尸萬段。她緩緩將九節鞭收起，頗為嚴肅地做了個極為復雜的手勢。岳昔年見狀，也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對那女子說道：“莫要虛張聲勢了。乖乖跟我回去吧。我岳家弟子何在！”

風吹，葉落，月上枝頭。

我狐疑地看向岳昔年。

“他們此刻，應當正追著別的刺客吧。”那女子見狀，終是展顏，與此同時，她的手探向背后那被青布蓋著的巨大匣子上去。

“你這話何意？”岳昔年握緊手中長槍。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她話音剛落，左手一按那匣子，右手便從中抽出一把古樸厚重的大刀，刀在夜色下發出嗡鳴。

“若葉情！”

“破空拔刀斬！”

我大喝一聲，卻并未動手。眼前，岳昔年提槍而上，堪堪擋住那口大刀，他手中勾魂奪命槍被震得顫抖，虎口裂開，險些脫手。他一口鮮血吐出，轉頭沖我吼道：“你在做什么！”

若葉情沒有說話，回手又是一刀，我二人連忙閃避，只聽得身旁那有碗口般粗細的大樹被一刀劈開，五五中分，分毫不差。

“你這瘋女人犯了什么病？”我怒氣沖沖，唐飄飄入了長樂坊，是為尋琉璃天書，為泄心中不平。可這若葉情，自幼便是若葉家的小公主，在京城更是被呵護有加。她又是為何入這長樂坊？

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徑直走到那若葉情身前，嘶吼著。“你要殺我？來啊！”

若葉情見此，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也不講話，手中大刀又是一式破空拔刀斬徑直朝我頭頂砍來。我不閃不避，迎刀而上。我著實不信，她若葉情能做得出這等事情。

一聲悶哼，繼而是一聲巨響。

“她是個瘋子，我看你也是個瘋子！”若葉情倒地，岳昔年就站在她身后，給了她脖頸一記手刀。眼見她手中大刀脫手，重重落在地上，將這草地硬生生砸出了個坑，我才一身冷汗直流。

合著我剛才真的差一點就命喪黃泉了？一念至此，我不禁頭皮發麻。

“總算是抓到了，待問完話，便將她殺了。”

“不可。”

岳昔年一臉鄙夷地看著我。“我只當我是這汴梁城的風流種，卻不想夜賢弟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先是唐家家主，后是唐飄飄，而今這蛇蝎美人你也要納入懷中？小心被反咬一口。”

我卻無心同岳昔年開玩笑。若葉情是若葉家獨女，此時，她本應在京城之中，相夫教子。今日相見，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若葉家發生巨變。那么京城，是否也發生了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