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泉高中委托室

窗簾的滑槽年久失修，想必里面應有大量的鐵銹，發出一陣激昂高亢的摩擦聲，但即便是這樣刺耳的噪聲，似乎也沒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坐在最左下角角落里的余城抬起眼睛，注意到周圍沒有一個人回過頭來看一眼。

阻斷噪音傳播有三種辦法，一是防止噪音產生，二是阻斷噪聲傳播，三是防止噪聲進入耳朵，也不知道其中那一條起了作用。

他將目光放到對面坐著的女孩身上，女孩穿著一件淺綠色的無帽衛衣，看上去有些緊張，兩只白皙的小手像量子一般，從桌面糾纏到桌下，一會之后又糾纏回桌面。她的臉有些蒼白，眼眶泛黑，看上去最近精神狀態并不好。

但哪怕是這樣，仍然有幾分掩飾不住——撲面而來的美艷，尤其她那雙剛玉一般的閃著黑澤的眼睛。

這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有一股奶香的緣故，余城這樣想到。

這奶香中帶有一絲香味，所以應該說是酸奶香。

身上有異香的女人——余城從小打大就沒接觸過幾個女人，所以眼前這個有酸奶香氣的女孩讓他很感興趣。

他伸出食指敲打著桌面，開口說道：“我簡單梳理一下你目前的情況。”

“你有緊張就會把事前忘掉的毛病，對吧？”

女孩點點頭，幾顆眼淚從修長的睫毛中甩落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晶瑩的弧線。

“你是G班的學生，打算參加珙泉高中的升級考試，但在離化學考試還有一個周的時候，把所有與化學有關的知識全忘記了，對吧？”

珙泉高中作為私立高中，一共有七個等級的班，分別為A、B、C、D、E、F、G，在G班就讀的學生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藝體生，一類是后備生。

后備生，顧名思義，主要是給那些在自主招生考試中沒有通過的學生機會。你可以選擇在G班中暫讀一個學年，在這個學年里，你每周都可以參加升級考試，如果考試通過，則進入F班，如果失敗，則只能去另外的分校區。

分校區只不過是一個噱頭，本質上是被驅逐。

“而你想要找人幫你補習化學，在下一周最后一次升級考試中通過，對吧？”余城感覺自己心中升起了一縷多環芳香烴在空氣中燃燒時生成的黑煙。

女孩拼命的點頭。

“覃芙蘭小姐，”如果對方是一個不那么漂亮的學生，余城現在已經開始狂噴，但對方很漂亮，所以他打算委婉一點。“我們把化學比作一塊金屬鋁，而你剩余時間的長度與硫酸的濃度成反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女孩睜著一雙水杏眼，茫然的看著他。

余城摸著自己的額頭，有些頭疼的說道：“之前還以為你是在騙我，但現在看起來不是，你是徹底把化學忘干凈了。一般來說，酸可以與金屬發生置換反應，生成氫氣和金屬鹽。但對于鋁和具有強氧化性的濃硫酸來說，濃硫酸會使鋁表面形成一層質密的氧化鋁，阻止反應的進行。”

“所以我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剩下的時間很少，就像是濃硫酸和鋁的反應，最多只能吃透表面一層，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握，明白嗎？”

余城說著的同時，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對方的眼睛，這的確是一雙美到極致的眼睛，哪怕拓印下來也能賣出添加的那種，他不由自主的稱贊到：

“對了，你眼睛很漂亮，就像是頂級的剛玉寶石，順帶說一句，剛玉的主要成分就是氧化鋁。”

“謝謝，”覃芙蘭下意識的道謝，看來是家教很好的孩子。她臉上有一股止不住的哀傷，反應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上，則是一灣濺起山呼海嘯的秋水。

“我還想再努力一下。”淚水已經溢滿了眼眶，她轉過頭，將眼睛閉上，淚水流了出來，惹人憐惜。

余城從心理上不能很能理解這種感受，但從身體上或多或少能夠理解。

珙泉高中，全國最后名的高中，由國家牽頭，各大財團負責出錢，建立的一所頂級高中。對于這個國家來說，人們在介紹一位名人時，如果他是從珙泉高中畢業，那么會率先介紹珙泉高中畢業這六個字，之后才是什么大學的博士碩士，亦或是本科專業。

對于家長來說，在珙泉高中讀書，是一件比上著名大學還要有面子的一件事。

余城向后躺在沙發上，用大拇指按著太陽穴。

現在他知道為什么這個看上去酬金頗豐，委托人也是個頂級美女的委托，為什么至今都沒有人愿意接手——或者說為什么會輪到他這個F級的學生來接手。

“聽著，小姐，現實不是童話。珙泉高中的升級考試有筆試和聯賽兩種類型，筆試和一般高考無二，比較簡單，但對現在的你來說，也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同時你連整個化學知識體系都沒有掌握，聯賽更是空談。”

“珙泉高中的聯賽以靈活性和多變性著稱，考驗的是學生的邏輯、記憶、知識三方面的能力，缺一不可。你還記得原子牌的規則嗎？”

“記不得了。”女孩像一只小貓一般，畏畏縮縮的說道。

“那正好，考考你的邏輯能力。”余城從衣兜里拿出一副像撲克一樣的東西，將卡牌從里面抽出，洗了幾遍。“原子牌，化學聯賽中的一個比賽項目，規則很多很復雜，一時半會也講不清，但我可以選取其中簡單的一部分說說。”

“這是一副原子牌，其中的基礎牌上寫有數字【1】【2】【3】【4】【5】【6】【7】【8】【16】”

余城將說到的牌依次放在桌面上。

“而這些數字代表著核外電子數，而像這樣——”

余城將兩張寫有數字‘2’的牌橫著放在一起。

“這就是一個牌組，代表一種核外電子排布，這里是元素鈹，準確來說代表一個鈹原子，這也是比賽名‘原子牌’的由來，你明白了嗎？”

“嗯，明白了，”女孩連忙點頭，她以為對方接受了這個委托，眼神也變得清澈起來。

“而像這樣，”

余城將寫有數字【2】【8】【1】的三張牌依次放在一起。

“這就代表一個鈉原子。”

“再者，如果——”

余城把最外面那張寫有數字【1】的牌抽走。

“這就代表了一個正一價的鈉離子，變成鈉離子了，你懂嗎？”

“嗯嗯嗯，”覃芙蘭沖著他展露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卻在余城心中掀起了山呼海嘯，連忙精衛填海般投下金屬鈉將心潮變成氫氣，這才不至于鬧出看呆的洋相。

“而像這樣，”

余城擺了一個【2】【8】牌組在中央，在其上下左右又各自擺了四個【2】【4】牌組。

“這代表著一個硫酸根離子，明白了嗎？”

“嗯，”女孩再次露出了一個微笑殺，但余城這次找準時機移開了視線。

“在比賽中，你可以通過吃牌換牌剃牌，將一個離子或原子變成另外一種原子或離子，比如像這樣——”

余城將其中的一個【2】【4】牌組抽走。

“這就變成了亞硫酸根。”

余城沖著對方露出一個自以為燦爛的微笑。

“你已經熟悉了整個規則，”余城將牌一張一張的牌在桌面上，直至將原本就不大桌面填滿。

“這你目前你的手牌，”他從剩下的牌中挑了六張放到女孩面前，輕輕撥開。

“按照原子牌的規則，在開局會把所有的牌都展示三分鐘，每個選手都需要記住這些牌，所以在比賽過程中，實際上出牌順序大家都是知道的，但現在你剛剛才了解這個規則，可以給你開后門。”

余城將剩余的牌擺在自己面前，輕輕撥開成一長串。

“這些就是接下來會發出的牌，你需要充分考慮自己的需求。而這一片，代表著水溶液中的離子，你需要用自己手上的牌，要么去組新的牌組，新的離子，要么去置換其中的牌，使其中產生沉淀、氣體，這就算是吃牌，吃牌最多者獲勝。”

“比如像這樣替換，就能把一個氧原子變成氫氧根，從而與其中的亞鐵離子形成沉淀。”

“吃一次牌，則會重新抽牌。”

“你已經知道了規則，而現在，請你出開始出牌，在讓我無法摸到牌的情況下，把桌面上的牌全部吃掉。”

余城伸出手，示意對方可以開始出牌了。這樣的情景讓他想到了網絡上的一些梗：

這是柯西不等式

這是等比數列

這是求導公式

接下來請你解某某題。

他情不自禁的就笑了起來，起身，整理了一下坐皺的衛衣，朝著委托室外走去。

“原子牌都只能算是聯賽中比較簡單的一種，如果你連這都無法完全掌握，哪怕僥幸贏下聯賽，進入F班，也只是從一個籠子進了另一個籠子。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我還是希望你能離開這所學校。珙泉高中培養出的，少數的，杰出的，足以載入史冊的天才，只建立在把絕大多數人都變成廢物的前提下。”

他知道女孩此時一定很傷心，但他沒有前去安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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珙泉高中 F22班

好不容易接到一個酬金豐厚的委托，但卻沒法完成，一想到接下來的節衣縮食，余城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班上，回到自己座位。

這里是珙泉高中，全國最有名的高中，也是競爭最為激烈的高中。這所高中之所以出名，并非是由于它像某些學校那般每天每周每月的進行考試，而是因其更為殘忍的比賽制。

在這所學校里，有兩大核心要素。

一是操行幣：這所學校不能帶現金進入，所有的交易，包括學費住宿費的繳納都需要操行幣來完成。如果沒有足夠的操行幣繳納費用，那么就會面對退學的命運。

二是積分：積分的多少決定你在全校的排名，全校排名又決定你的段位，段位又決定你是否有資格進階更高層次的班級。

學校一共有七個等級的班，分別為A、B、C、D、E、F、G，拋開幾乎是藝體生的G班不談，余城所在的F22班是全校公認最差。

更好的班意味著有更優質的教育資源、更優秀的同學、以及更多的保送名額，同時也會被更多的名校青睞。

而要想從低層次的班級晉升到高層次的班級，除了段位達到要求以外，還需要和同樣申請進入以及馬上要被淘汰進入下一層次班級的學生進行一次聯賽。

聯賽絕非是拿一張寫滿難題的試卷讓你完成那么簡單，以靈活性和多變性聞名于世，許多人已經通過統考到達了四段、五段，但如果無法在聯賽中獲勝，仍然只能在F班就讀。

教室里顯得有些沉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F班的緣故，長久以來作為學校最低級失敗者的他們，在失去離子鍵束縛之后，形成一個一個的游離態離子，碌碌無為的漂泊與忙碌，為著不知道何方的未來而拼盡全力。

高聳的書籍和資料像氨氣溶于水之后激起的噴泉，一疊一疊肆無忌憚的堆放在原本就顯得不那么寬敞的桌面上，讓人看不起清背后的學生，到底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

“余城，有人找你！”突然有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