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寒冬過去，十五歲的阿萊一早就從他家替貴族老爺養的兩只羊肚子下面鉆了出來。

又活下來了，真好！

阿萊的肚子是已經習慣了的饑火燒腸，還在羊肚子底下的父母也是奄奄一息，但還活著。他們剛剛偷偷嚼了兩口羊草料，現在好多了。

家里他們居住的房子是木頭和草皮搭建的，冬天有幾場風雪，房子的一角就塌了，現在還顯得有些刺骨的風從那縫隙中鉆進來，凍得他們手腳都麻木了，但是這個沒關系，他們已經習慣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找兩口吃的。老爺家從今天開始也許會有些豆子發給他們，春天既然到了，又該要人種田了，老爺們就不會像冬天那樣嫌棄他們是光吃飯的蛆蟲，一粒糧食都不給他們。

阿萊把堵門的草堆搬開，將他們家僅剩的幾條又臟又油的破布掛在身上，拿上袋子就出了門，他的身子比這布還要臟，油垢已經厚到看不清膚色了，還長滿了疹子和膿包，頭發也像一塊石頭一樣僵在頭上，得找東西把它刮短點。

路上他又遇到了幾個跟他差不多的人，一個個都瘦得看不出男女——他也是這樣，比骷髏好不了多少。

到了貴族老爺的莊園外頭，管家老爺有個專門的地方給他們發豆子，還要給他們訓話。而從明天開始就有監工帶著種子去田里給他們發，順便監督他們種下去而不是吃下去。

他長到現在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只是稱呼為：老爺或者主人，而平時跟他們接觸最多的就是那些監工了，他們也管監工叫大人，至于這些人的名字，也是從來不知道的。

領了三把豆子——他家有三口人，他們這些人就被監工老爺們先趕去田里拔草。他把豆子藏在胸口前的那個滿是補丁的布袋子里，嘴里就慢慢磨著著一兩個生豆子。嘗到了糧食的味道，他感覺自己的肚腸又活過來了，叫囂著想要吃更多——附近有人是這樣做的，但是他沒有，他要忍住。

晚上天快黑了，監工大人們終于讓他們回家了，他按著胸前有些硌人的袋子迅速地從田邊溜走了，不謹慎的人一會兒連這點糧食都會被人搶走。

回到家天已經全黑了，阿萊迅速關上門。他把自家那個破瓦罐拿出來，放了一點水，用珍貴的火種點起火，放了一半的豆子進去煮起來。草堆那邊，阿萊的父母聞到了豆子香味，忍不住蠕動著鉆了出來，喉頭一直忍不住吞咽，眼睛都閃著光。

其實阿萊的媽媽又懷孕了，肚子已經大了，可是人卻這樣瘦。也不知道這個弟弟或妹妹生下來會不會又“死胎”，可是就算活下來，媽媽也沒有奶。這個季節的孩子幾乎都活不了，總要到夏天或者秋天才會有一些嬰兒可以活下來。

阿萊上面只有一個哥哥叫阿木，兩年前偷偷逃走了，還偽裝成掉水里淹死的，只告訴了他，后來他偷偷告訴了爸爸媽媽。

其實阿萊覺得他哥哥肯定已經死了，這樣的日子一個人在外面怎么活得下來呢？

阿萊下面還有四個活下來的弟弟妹妹——他記得很清楚，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都沒有起名字，因為長得好看，七八歲就都被貴人買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聽說每天都能吃飽穿暖，日子過得很好。

這時，屋后的破窗戶那邊突然傳來了一些動靜，三個人立即警覺起來！

阿萊迅速拿起了火旁的一根棍子，他爸爸媽媽也都拿起了一塊石頭。他舉著棍子謹慎地向后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男人驀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個男人眼中閃著淚光看著他們，輕聲對阿萊說：“阿萊，別動，是我！”

阿萊手中的棍子一下子掉了下來，是哥哥！

阿萊像一只小獸一樣沖過去，哥哥將他接住緊緊摟著，在他耳邊哽咽著一直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阿萊忍不住哭起來：“哥哥，我好想你啊……”

他們的父母也很激動，喜極而泣，但是又有些憂心。看到以為死去的大兒子又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當然高興，可是他們立即就想到了很現實的問題。

這個兒子回來了吃什么呢？家里糧食也不多。而且當初他對外說是淹死了，現在如果活生生地出現在人前豈不是證明了以前是逃跑的？那是一定會被管家老爺打死的！

阿萊已經感覺到不對了，他趴在哥哥的肩上，卻聞到了一股很清新的香味，仔細一瞧，哥哥的頭發很順滑、干凈，脖子也很白，衣服也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簡直比那些監工大人們還要好看。

他驚訝地抬起頭來，問道：“哥哥，你出去當冒險者發財啦？你現在看起來真像一個老爺！”

哥哥忍不住笑起來，回答說：“我沒有當冒險者，我這樣的普通人做不了冒險者。我現在在江對面的崔老爺那里幫著種田，還會去他領地里的幫著做工，有很多工錢。我這次回來是想把你們帶走！”

阿萊的父母也注意到了阿木現在身上的穿戴，他爸爸還注意到阿木甚至穿著一雙皮靴子。他們忍不住問阿木：“阿木，你在那個崔老爺那里做什么工啊，有多少錢？”

阿木直接掏出一把銀幣，爸爸顫抖著手搶過來，分給媽媽一些，兩個人對著銀幣看了又看，還咬了咬，軟的！他們只見過破舊的銅幣，這么漂亮的光閃閃的銀幣只是聽說過，還是第一次見到。

阿萊也忍不住過去抓了幾枚在手里細細打量，三個人臉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阿木也不管他們看得如癡如醉，又一人往他們嘴里塞了一小塊肉干，順嘴說了一句：“慢慢嚼，別急著吃下去，你們腸胃不好要拉肚子的。”然后去找了三個破陶碗，從陶罐里各舀了一點兒熱水給他們三個過口。

哇——！阿萊拿在手里的銀幣都顧不上看了，好香、好香——是肉啊！

聽到哥哥的話，阿萊很懂事地將肉干在嘴里細細地嚼，這肉又香又咸，比他們偶爾逮到的老鼠好吃無數倍。好幸福！

他又有精神去仔細打量自己的哥哥了。哥哥正滿面笑容地看著他們，面色紅潤，穿著的是一套有些古怪的厚厚的灰色衣服和褲子，圍了一條棕色圍巾，他腰上還系了一條皮帶，帶子上除了掛著一把小匕首，一個小口袋，還掛著幾個他不認識的東西。最最厲害的是他腳上那雙靴子，閃閃發亮的像是貴族老爺的馬靴一樣，看上去高級得不得了。

哥哥還在跟他們說：“其實這肉干給你們煮煮吃最好，但是我怕味道傳出去被人聞到。”

他繼續去掏他帶回來的一個厚布包，在他們每人手里放了一把肉干，還拿出來一大塊面餅——其實是面包壓扁了，分給他們，讓他們先把面餅吃完，然后就準備出發吧。

三個人狼吞虎咽地將那一大塊散發著麥香和奶香的面餅吃下肚，感受到陌生的暖洋洋的飽腹感，什么疑慮就都沒有了。他們一致決定現在就跟著阿木走。

阿萊心里想，哥哥不可能騙我，這么好吃的東西真的很想以后都能吃到。哥哥說可以！

我只想活著，阿萊想，但是如果我可以像哥哥這樣活著那當然更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