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幽暗的樹林中靜靜躺著兩個生死不知的人，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個動了動手指，幽幽轉醒。

這便是活著到了下界的肖九了。

肖九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放出微弱的神識掃視了周圍幾遍，確定沒有什么危險后，便將目光放到不遠處俯躺著的那人身上。

沒氣了？

肖九神識又小心翼翼繞了一遍，確定那人確實死了，微微松了口氣。

她現在弱得連只螞蟻都能碾死她，還是小心為上。

肖九對自己能活著穿過虛空到達下界沒有什么意外，對自己還能保有神識更沒有意外，她現在思考的是——這里到底屬于下三十三界中的哪一界？

只期望不是什么靈氣匱乏到只能修煉到筑基期的界面就好。

好在這個界面沒有令肖九失望，旁邊那具氣息全無的尸體腰間掛著的身份玉牌上顯示，這里叫崇微界。肖九回想了一下，崇微界在三十三界中還算不錯，至少能修煉到化神。

肖九又運起微弱的神識內視，只見自己的識海已經干涸，星月墜落，烏云遮蔽太陽，但識海上方還閃著一顆暗淡的圓珠，支撐著她瀕臨崩潰的識海。

這便是肖九敢保證自己能活著到下界也能修煉的秘密了。這顆珠子是她一次率兵絞殺空獸誤入空獸王腹中時發現的，當時，只一個照面，這顆來歷不明的珠子便鉆入她的識海，徑直找了個角落沉寂下來。

肖九想了諸多辦法也不能將之取出，便只能聽之任之，后來更是發現了珠子的妙用，它能撕破虛空，讓肖九在虛空中不至于被撕裂，更有隱匿之法，逃過上界靈虛寶鑒的窺探。

也正因為如此，肖九才能將自己的儲物手環也帶了下來。可惜守衛來的太快，她絕大部分東西都留在了府邸，帶出來的只有最常用的東西。肖九從那具尸體手里抽出她緊握的匕首，面不改色劃破自己的手臂，從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手環來。

可惜，現在識海受創，里面的東西也無法取出使用。

珠子在識海中翻騰，肖九從它身上感受到了情緒。這也是珠子的神奇之處，肖九發現，珠子竟然是有自主意識的。

相伴了百年，肖九很快弄懂了珠子的意思。

“你說我將自己弄成這幅模樣，舍棄了上千年修為，只為離開上界，值得嗎？”肖九輕笑：“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上界那個地方，我待膩了，換個地方看看，換個活法，豈不快哉？”

珠子又表示：“可萬一不成功呢？那會死的。”

“死了便死了，我孑然一身，沒什么好怕的。至于你，你既選擇了我也能選擇別人，不用擔心我的生死。”

珠子沉寂下去，不再表達情緒，默默為她修復著重傷的識海。

恢復點力氣后，肖九開始在那具尸體上翻找起來，想要獲取關于崇微界更多的信息。

死者大約十五六歲，花一樣的年紀，怎么會死在了這荒郊野嶺？肖九很快從她的身份玉牌上發現了答案——小姑娘是在參加某個試煉。

小姑娘死后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和詫異，肖九更加確定了心中猜測，這小姑娘是被人害了，而且還是她信任的人。

儲物袋還完好無缺，不是為財是為了什么？肖九不做將軍前，在戰場上干的就是替戰死的士兵們收尸，看見自己身上已經衣不蔽體，她熟練扒下小姑娘的外衣和儲物袋，然后挖了個坑，將小姑娘葬下。

做完這一切后，她右手放在胸前，朝著小姑娘骨灰行了個禮，又念了超度梵音，最后低聲道：“我送你這最后一程，好走。”

她俯身，嘴里念念有詞，為小姑娘超度。清風吹過，一切化為無痕，世間便再無此人的存在。

“你倒是好心。”

“誰！”

說話間，肖九已陡然轉身，手中已握好遺留在小姑娘身邊的匕首。

“放下放下！一個地方來的怎么還動手動腳的？”

“司火？”

“說實話我們兩個確實有緣啊，竟然都活著到了同一個地方。”

肖九猜測，可能是珠子的原因，在界壁前，司火就在自己身后不遠，所以來到了一個地方。

不過……

肖九依然沒放松警惕，喝道：“出來說話！畏首畏尾算什么本事？”

“我這不是在你跟前呢嘛？”

肖九低頭，與一只……一只老鼠對上了眼？

“你是司火？”

灰毛老鼠的眼睛轉了轉，嘚瑟的抖起了毛：“怎么樣？本君獸身夠威風吧？”

肖九一言難盡：“我覺得……你最好先照照鏡子。”

司火抬頭，對上肖九手中的匕首，只見里面照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灰毛臟兮兮的丑老鼠。

這是誰？！這不是他！絕對不是威風凜凜的圣獸大人。

老鼠爪子一翻，暈了過去。

肖九拿匕首扒拉了他兩下，發現只是靈力透支暈倒了，便用手捏著他，往密林外走去。

密林資源不錯，肖九運氣也不錯，沒走多遠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靈草，可以治外傷的。

肖九給老鼠抹了點藥，正準備往自己手臂上敷藥時，她耳尖一動，敏銳的察覺到有人來了。

肖九順勢一滾，藏到了樹后。只見遠遠走來了三男兩女，都是練氣初期的半大小孩，以他們的神識，根本還發現不了肖九的存在。

肖九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沒想到其中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走到她身邊不遠時，停下腳步，揉著膝蓋抱怨：“走不動了！到底還有走到什么時候才能走出這破林子？！”

“忍忍吧，過了這關才能順利通過選拔進入學宮，我們現在已經甩開了不少人，出口應該不遠了。”五人中一個略微沉穩的少年道，低頭看著手里的羅盤。

“那當然！那些人怎么能有引路盤這么高級的東西！諒他們也不能輕易比我們先找到出口。”一個瘦高少年道。

學宮？過關？不知道這些人認不認識小姑娘？

肖九繼續隱匿身形，只等幾人走后再去找尋靈藥，她現在修為尚未恢復到練氣期，可不敢貿然出現在別人面前。

但萬萬沒想到，司火竟然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而且還沒有接受自己變成一只丑老鼠的事實，發出了一聲悲憤的尖叫。

“我不活了！不活了！都怪你，要不是你害我儲物環被收走了，我怎么會變成一只老鼠！”

那邊正在休息的幾人自然聽不懂老鼠在說什么，但只聽見一聲尖細的叫聲，下意識便認為有靈獸在附近，放出神識探尋，然后便發現了蹲在樹后的肖九。

“小九，你蹲在后面干什么？”那個沉穩少年看清樹后的人后，皺眉道。

肖九一愣，反應過來，小九便是那個死去的小姑娘吧，她穿了小九的衣服，再加上她現在形容狼狽，頭發亂糟糟的，這些人是將她認錯了。

她略一思索，果斷將老鼠拎起：“我為了捉它，摔了一個跟頭。”

嬌滴滴的女孩翻了個白眼：“廢物！我們家怎么會出了你這么一個廢物？捉一只老鼠還能摔倒。對了，你先前不是傲氣的很，死活不和我們走嗎？”

“好了，”沉穩少年道：“現在當務之急是通過考核拿到進入學宮的資格，其余的話以后再說。”

他又對肖九道：“小九，你既然和隊友失散了，便和我們一起走吧。”

小姑娘嘟囔：“她倒是運氣好。”

肖九便和他們一起出發了，小姑娘以前可能膽子小，不愛說話，也不和人接觸。這些人習以為常，帶上了她也沒發現什么端倪。

司火自知闖了禍，沉默了一會，又忍不住問：“你真的是肖九？”

肖九不答，司火又道：“若你真是肖九，那得犯了多大的事才會被貶來下界？”

肖九這次回答他了：“也沒什么，刺了程情肚子一劍。”

司火沉默，肖九以為他被嚇到了，沒想到過了一會，老鼠幽幽開口：“你可真是個好人。”

“怎么說？”

“那陳情肚子里的孩子分明將死，你那一劍分明是救了他。”

肖九不由正色看了老鼠一眼：“沒想到你還有點本事。”

“當然，我是誰，上界圣獸！”司火得意，翹起了尾巴。想了一會，才察覺不對，“不對呀，你是故意的！故意被貶下下界！”

肖九：“我說了，你是一只聰明的老鼠。”

司火：“!!!”他在上界見過瘋的人，沒見過有肖九那么瘋的！廢了千年修為還自己設計從上界來了下界。

不愧是他看上的主人！老鼠眼中露出狂熱。

上界，蘇府。

一處修繕的頗具溫婉小意的庭院內傳來陣陣痛呼，程情生產，可謂是牽動了多人的心。這個孩子可謂是來之不易，波折橫生。

蘇衡執劍守在庭內，不時輕扣劍柄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焦躁。

終于，一聲啼哭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生了，生了！是個公子！”

蘇衡剛要高興，但報喜聲戛然而止，屋子里似乎發生了什么變故，陡然靜了下來。

他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程情的貼身婢女很快將孩子抱了出來，她腳步雖匆匆但十分穩當，顯然也是個修為高深的修士，她一臉嚴肅將孩子抱給蘇衡看：“將軍，請看！我們怕是誤會肖將軍了！”

只見孩子白嫩的眉心一抹紅色豎痕，蘇衡一驚，哪還不明白婢女的意思。

越是修為高深的修士得子便越不容易，就算得了也容易胎中早幺，生下來也是死胎。

他的孩子顯然就是這種情況，被邪物纏身，卻還依然汲取著母體的靈力，讓人不能察覺。那肖九便是看出了異樣，一劍將邪物刺死才保住了孩子。

可她到底是為了什么？一句辯解都沒有？蘇衡愣住良久，嘆息道：“此事萬萬不可張揚。”

“小姐將孩子取名蘇玖，問將軍的意見。”婢女又道。

蘇衡知道夫人意已決，便道：“就叫蘇玖吧，終究是我們對不住她。”

程情感念肖九救命之恩，執意要為肖九正名。肖九將軍被冤枉打下下界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天問城，一傳十十傳百，時人皆感嘆肖九是個癡情種，堂堂將軍為了心愛之人的骨肉竟然甘愿被貶。

一時之間，玄哉大帝到不知該罵她蠢還是該夸她用情至深了。

上界發生的事肖九一概不知，更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被安上了個癡情種的名頭，成為上界萬千懷春少女敬佩的對象。

為了愛人做到這一步，那得多愛呀。

下界。

被喻為癡情種肖九此時正躲在暗處，看著不遠處險象從生的場景冷汗直流，真是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