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灰蒙蒙的天,一幅黑白靜止的畫面。清晨,古老的荊州城還未蘇醒。
我的夢似乎未醒。
小心翼翼,踮著腳的我生怕打破這神圣的寧靜,打破這安逸的周末。
叫不破別人的夢,青石板一塊塊醒了又睡,露珠一聲聲“滴答”作響。一滴滴,一顆顆,厚重的城磚上附著的不知是昨夜的雨水還是清晨的露珠。古城的夢里,是清凈的街道,是交錯無限延伸的小巷,更是一條無盡的長江。
空氣涼嗖嗖的,一絲幽靜盡顯。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傾斜著指向了街心,樹葉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緩緩地,緩緩地。我加快了速度,將樹葉踩在了腳下,一不小心就融入其中,成就了一幅灰白的水墨畫。
幾千年的輪轉,但古城的布局不會變,四通八達的小巷永遠都會指向主街道。古城的小巷不似BJ胡同的那樣幽長,卻永遠交錯、復雜,讓人無法琢磨透。
古城未清醒,巷子兩旁的攤點還未開,灰色的巷子顯得格外的清涼。踏著腳步,似一幅灰白畫面的流動。聞著露珠的味道,八十年代規劃的建筑早就融入了古城的顏色,似回到了幾千年前的楚國,文人雅士,古典唯美,似夢又似真。緩緩地,順著小巷一拐,果然有一家酒館,閣樓一盞兩杯的情調仍存。古城人好吃,怪不了他們,包面、豆腐元子、麻辣燙、三鮮豆皮、糯米泡元豆、鍋盔、早堂面、燃面、牛肉米粉、刀削面……
一條條條小巷飄著清香,順著清香,我拐了又拐,拐了又拐,不知終將何去。
漸漸的,掃帚聲響起,一絲絲的滑動動人心弦,巷子里的那一口鍋,那一支爐子,泛了白光,油灰色夾上了些許紅色,那是朝陽在生活中的顏色。
轉了又轉,轉了又轉,我竟轉出了小巷,來到了江堤下,我并不擔心會迷路,古城巷子錯綜迷人眼睛,但認準一條稍寬的路,徑直走下去,總會走的出去。巷子一出,江坡的一片綠草顯得格外清新,不知不覺便登上了江堤。好一個氣派景象,水天相接楚天闊啊!灰蒙蒙的霧,長江大橋隱了又現,橋上來往的車輛如同笨重的集裝箱,緩緩移動著。站在堤上向下看去,江水的水位很低,露出了一片片的巖石。一群老者牢牢地抓住了這個機會,早早地來到這釣魚。長長的魚竿,巍然不動的老者,灰蒙蒙的霧,若隱若現。
靜靜的眺望著這寧靜的一切,我有些恍惚,似乎走進了前世到過的畫面,內心一陣顫動。我不知道這一切為什么是那么的熟悉,仿若許久前我曾醉酒泛舟于此并賦詩一首,越是遠望我越能感受到畫面中的憂傷,說不清,道不明,卻在腦海愈加清晰以至于很容易展開想象。我想找人說些什么,可近處空無一人。人大概是有前世的,我默念到。
極目遠望過后,我尋思著走下江堤,尋找尋找那片熟悉的地方。搬到開發區后,我很少來到這江堤,唯一來的頻繁的一次是初一上英語補習班,補習班靠近便河廣場,便河廣場再往前一段便是這江堤。那時補習完后我總會跑到這江堤下,玩一玩沙子,打一打水漂,這塊絕佳之地就是這樣被發現的。絕佳之地三面分別由一塊巨大的巖石遮擋,剩下一面面朝江水,底座由幾塊碎石鋪就而成,露出幾處小小的水池。我為發現這塊絕佳的隱蔽地點感到興奮不已,那時總會在補習后躲在這里,看看書,聽聽歌,吹吹江風,洗洗腳丫,看著船來船往,有時也會在這里打個盹,忘卻了時間。
走下江堤,一條條青石板鋪成的階梯顯得又窄又陡,緩緩地下了去,是一片沙地,這里是冬泳隊的基地。向左轉,走了過去,鞋踩得碎石咯咯作響,江水不時擊打著巖石,泠泠奏樂。不一會,便見到了熟悉的那片地兒,果然是絕佳的隱蔽地。我興奮著,加快了腳步。忽然一陣江風,水面涌了上來,擊打著巖石奏出一片脆響,伴隨而來卻有無數花兒的香氣,有桂花,有蘭花,有……我正奇怪著,猜想哪里藏著一片花園,轉過一方巖石,一個熟悉的側影顯現在我的眼前,那背影我再熟悉不過了。我內心一緊,心臟咯噔咯噔便跳了起來。
見到我,詞藍同樣滿臉詫異,接著便對我報以微笑,問到:
“你也常到這里玩嗎?”
“偶爾會過來看看書,聽聽歌。”
“看來你也是一個喜歡孤獨的人,”詞藍托著腮說,“喜歡一個人大清早起來在校園閑逛,喜歡一個人去飄香面館吃午餐?喜歡一個人默默地跟在別人身后?”
“怎么有人喜歡孤獨!只不過是不亂交朋友罷了!那樣只能落得失望。”詞藍的問題讓我顯得十分尷尬,但關于孤獨這個問題我還是必須得向她說明。
詞藍撿起一塊碎石子,輕輕扔向水面,用含含糊糊的聲音說:“怎么會有人喜歡孤獨,只不過是不喜歡失望。”然后轉向我:“如果你寫小說的話,別忘了這句對白。”
“謝謝。”我說。
“喜歡綠色嗎?”
“怎么?”
“你的名字里面有個‘綠’的呀!所以才問你是不是喜歡綠色。”
“也不是特別喜歡,都無所謂。”
“也不是特別喜歡,都無所謂。”詞藍再次鸚鵡學舌,“我嘛,打心眼里喜歡你這說話的方式。”
“不至于吧?我覺得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如果此刻天空中有一雙眼睛的話,它一定能看到我這輩子最開心的笑容。
“那你應該很喜歡藍色了?”我反問到。
“恰恰相反,我和藍色格格不入,你說是不是很可笑?藍色太憂郁了。”
“為什么說藍色太憂郁了?”
“天空是藍色的,大海是藍色的,閉上眼睛試想你現在正凝視著大海或者天空,你的心是不是立馬寧靜下來了,心靜下來了呢,就會感到寂寞,而寂寞的人多半是憂郁的。”
“說的有點道理,幸好這江水不是藍色。”詞藍說話的方式讓我激動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微風拂過,江水泠泠作響,詞藍一襲綠色的碎花連體洋群飄然而起,淺色的帆布鞋也被江水浸濕。這幅景,和著滿是波紋的江水,洋溢著夏日的氣息。
“是啊。”詞藍望著江面,嘴里默默念到。
“詩綠,你是哪里的人?聽口音不好分辨。”詞藍轉過頭問到。
“小時候我住在石油學院旁邊,后來住在大慶路,再后來就搬到了現在的開發區,我爸媽呢都是公安人,所以我的口音有點雜七雜八。”
聽到這,詞藍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她這一笑,我的心便燦爛如花開。
“看來你說話的方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嘛。說不定我們很久以前就見過,我以前也住在大慶路的。”
“真的嗎?”聽到這我的話愈加多了起來。
詞藍問我總是一個人嗎,她說不是這樣的話是不容易發現這個地方的。我給她講了淑靜、凡康的故事。接著我們聊起了小時候,講起了大熱天和淑靜出去釣魚、抓蝦的事,也講了我一個人養蝌蚪,以為是青蛙最后變成癩蛤蟆跳走的事。然后講起了小時候賴在冰箱上熬夜吃夜宵的事,也講了從母親收銀盒里面偷偷拿錢去大慶路吃麻辣燙的事。詞藍托著腮認真聽著,江風吹來,挑起了詞藍的頭發,空氣中溢滿了百花的香氣,一片清新……
不知聊了多久,太陽高了起來,“中國工商銀行JZ市分行為您報時,現在是BJ時間八點整”,遠處的鐘樓第一次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詩綠,跟你聊天也不賴嘛。要是還沒過早,我請你去吃飄香可以?”
“當然可以,不過讓你請客怪不好意思的。”
“你不是上次沒吃成嘛?”看到我滿臉尷尬,詞藍咯咯笑個不停。
雖說羞愧,我也只好硬著頭皮默默跟在詞藍身后。
江堤上,跑步的人多了起來,坡下不知什么時候聚集了一大群人載歌載舞,一曲《萬水千山總是情》跳的浪漫不已。
“要不,你也去跳跳吧?”
詞藍笑著慫恿我,那樣子甚是可愛。
“要是放的是《兩只蝴蝶》,我就去跳。”我開玩笑道。
“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詞藍順著我的話邊唱邊跳了起來,“是這樣嗎?”
我捧腹大笑,早已說不出話來。
尋著飄香,在詞藍的帶領下我們順坡而下慢悠悠地一直走,飄香面館便顯現在了眼前。排完老長的隊伍,我和詞藍點了兩碗牛肉米粉。詞藍兩眼放空,望著遠方,而我拖著腮,看著詞藍,突然,周圍變成了墨色,一切變成古色古香。
“小二!”
“客官,來嘞。”
遠處熱鬧而吵雜著。
而面前,坐著的變成了伊人,一身水靈的蘇繡綢緞,下著曳地的百褶羅裙,腰間別著薄如蠶翼的蘇杭絲絹,默默不語。心上人怕是要遠行了,伊人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憐憫不已。
“怎么了?”詞藍用筷子在我眼前晃晃了晃,“發什么呆,面到了。你這人,倒是挺喜歡一個人瞎想的。”
驀的,我回神,對著詞藍笑。
“也許吧,一個人呆習慣了。”
“放點蔥,加點醋。”詞藍提醒到。
我極力克制著,不讓自己在詞藍面前表現出不妥,但聞到這熟悉的香氣,不由的大吃起來。
“和我小時候吃的味道一樣,好久沒吃到這樣的味道了。”我邊吃邊對詞藍說著,嘴里溢滿著米粉的味道,不顧滿頭的大汗和通紅的臉龐。這碗面,我想大概是我此生印象最深的一碗,而后的我每當想尋回這感覺的時候的卻怎么也找不到,尤其是在將“米粉”稱為“河粉”的異鄉!
突然,我停止了吃面,發現詞藍在那一直傻傻地笑。
“笑什么?”我繼續吃著我的面。
“詞藍,知道么?小時候住在大慶路,我覺得最夢幻的時光便是那時的傍晚。每當天蒙蒙黑,我就會搬出搖椅聽大人們聊天,吹著微風有時候竟然也會睡著,然后便被母親抱到床上。被母親抱起的那一刻,我就會伸一個懶腰,習慣性的“嗯”一聲,表示自己的不情愿,然后享受這軟綿綿的大床繼續睡自己的覺。最喜歡晚上到大慶路逛,滿是熱鬧的聲音。”
我停了下來,望了望詞藍。重新坐在巖石上的她呆呆地望著江面,頭發被風吹得凌亂。巖石被放置一棵大樹下面,周圍樹蔭片片,一陣清涼。滿是不一樣的氣息。
“而后搬離了大慶路,我時常會回憶起那時的日子。回想著那灰蒙蒙的天,回想那一條條在晚上顯得格外的神秘的巷子,回想那天真的小時候。慢慢的,慢慢的,這些回憶竟和令我時常想象的江南結合在一起,時常令我唏噓不已。”
詞藍依舊呆呆地望著江面。
“但是今天我似乎回到那時的時光,那樣真實,仿佛像在做夢。以前見到一些場景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恍如擁有前世,而現在我覺得也許人真的擁有前世,這長江河畔我總感覺走過不知多少次。”
“詞藍!”看著詞藍發著呆我不由得提高聲音想將她拉入我的世界,“你說我是不是過于喜歡幻想了?”
“恩?”被我一聲驚醒的詞藍似乎有些不情愿,掬起江水灑向了我。
“詞藍!”
我提起褲腿便開始追著詞藍滿江灘的跑,不顧自己的鞋子已經濕透。
累了,我和詞藍找了塊巖石,脫下了鞋子和襪子攤開來曬,讓后一起盯著江水就這樣一直發呆,然后接著發呆。
“詩綠,物理還行?”
“不怎么樣。”
“那應該也比我好,我的物理可是糟糕透了。以后教我可好?”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