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談話
書名: 說狐傳作者名: 顏老魔本章字數: 3979字更新時間: 2020-05-01 19:40:47
“三陽春”面店煥然一新,桌椅板凳全都搬走了,重新布置了十盞紅綠色的琉璃吊燈;靠南面的臺上擺了張八仙;桌,桌上除滿布雞鴨魚肉各種大菜佳肴外,并放置有“白。
于”、“女兒紅”等名酒。
靠北的壁下也設置了個小臺,臺上擺了張琴桌,黑色的琴兒正在桌上長臥著。它的正中壁上。有現任縣太爺在“三陽春”開張時題贈的一副對聯子:“玉液香浮斟美酒,銀絲細切借吳刀。”這副對聯于是精工刺繡的,平日店主像珍寶似的收藏著,遇有上賓才掛了出來,以展示“三陽春”“來頭不小”啦!
這時酉時已到,店主弓倆位貴賓人店,恭敬地請在八仙桌前坐了下來后說:“請稍候,我去請姑娘家來侍候兩位大爺!”
“這‘三陽春’來頭可還不小啦;居然擁有縣太爺的題字!”史幫主望著壁上的對聯子說。
“還有,不可思議的事是他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中,能找個彈唱的姑娘家來—一雖然他說是‘正巧路過’的!”金扇公子心中疑問重重。在這個偏僻的伯依山下,居民純樸,千金也難請來個彈唱的姑娘家來。路過的?太巧了!
他兩人正在談論著,店主已帶進來了個花白胡須老人,他左手提鑼,右手握槌,在一個低首含羞的少女攙扶下,走到北面的琴臺旁。
少女坐了下來后,說:“有勞店主替我干爺爺搬條凳子來!”
“是,聽姑娘的吩咐!”
“不用了,老夫不喜歡坐凳子”。老人說后站立在姑娘家的身邊。
“既然是不坐凳子,恕小的不去取拿了!”
“當當當!”老人緊接著敲了三聲鑼唱道:“老人姓高名叫不測,今年八十有三歲,只因老弱多病,此回率領干孫女兒。前來伯依山下的過街嶺,承蒙三陽春店主會愛,召老夫與干孫女前來奉陪貴賓,奉陪貴賓!”
“當當當”又是三聲鑼響:“我說干孫女兒,你且彈唱,聽老夫細說從頭、從頭細說!
上座坐了個老叫花子,他是當今丐幫幫主史全清,江湖道上尊稱為史半仙,武林大小事兒,都逃不過他的靈眼。老丐身上發惡臭,胸中藏有萬卷詩經。肩插金扇的是粵北罩家堡金扇公子,他家學淵源!”
“當當當”地又是三聲鑼響:“精通八卦迷蹤步,寒窗練劍,讀書十年,文經武韜。舉世無匹!丐幫幫主全知事后事,金扇公子像只呆頭鵝,不知事前事!小老頭兒閑話說多了,且聽干孫女兒彈上一曲!”。
“世人少有收干孫女兒的事!”金扇公子附著史幫主的耳朵說。
“事前事!”史幫主淡淡地回答著:“你自己去觀察吧!”
干孫女兒輕展蛾眉,兩個梨渦泛呀泛地彈唱著:
盼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高與辟蒼兮,紉秋蘭以為佩。
這是屈原在《離騷》中為他自己所塑造的形象,大意是:“我的內在既有這樣紛盛的美質,再加上外在良好的才能,就如同披帶著靡蕪和白芷等香草,串綴著秋蘭織成的佩物。”
歌聲像鶯語,琴聲像鳥啼。鶯語鳥啼調和,是迷人心兒的絕調兒。
店主恭立在兩位貴賓身側,除了斟酒外,并替兩人碗里夾滿了肉菜。
史幫主和金扇公子全神貫注于“干孫女兒”唱: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知吾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發發兮,長余佩之陸離。
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屈原為加深世人認識他的形象,又接著寫道:“以芰荷的葉子裁制成上衣,以芙蓉的花綴集成下裳。沒有人了解我也就罷了,只要我的內心是真正的芬芳。把我的帽子加高,使它巍然聳立;把我的佩帶加長,讓它更加亮麗四散.雖然芬香與污臭混雜著,唯有我這明潔的本質仍未虧損。”
一曲完了,干孫女兒起立,向兩位貴賓行了個鞠躬大禮后,再坐了下來。
“彈得好,唱得更好!”金扇公子鼓著掌說:“所謂‘扈江離與辟花兮,紉秋蘭以為佩’、‘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都是以衣著佩飾之芳香和美麗,以獨襯他內在的芳潔與美好的外在形象。終屈原一生,他未嘗改變如此的自我認知。”
“哈哈哈……”史幫主仰頭大笑:“金扇公子果然是學富五車,我老叫花子今晚可要‘熱鬧熱鬧’了!”
“謝謝老前輩夸獎,晚輩所學只是些微末小技!”金扇公子舉著杯說:“晚輩敬老前輩一杯,請多指教!”
“我看……”史幫主干了一杯后說:“應該替金扇公于改個名字!
“請老前輩賜教!”
“改名為‘謙虛公子’如何?”
“嘻嘻嘻……”史幫主的話逗得干孫女兒也笑了起來。
店主上前斟酒,金扇公子用手把酒杯蓋了起來說:“不敢勞店主敬酒,請中午的店小二出來代店主服務吧!”
店主堆著滿臉的笑容說:“小地方過街嶺,每五天才趕集一次;敝店只做趕集時中午的生意,店小二已回家去了呀!不過,我已飛鴿傳書,請他趕回來服務。”
“他家住何方?”
“家住羊牯嶺上!”
“家中尚有何人?”
“瞎眼老母,別無他人!”
“哎呀!金扇公子!”史幫主不耐煩地說:“我們是來請大姑娘彈唱飲酒的,現在彈唱完了,正是飲酒的時候,說些不相干的話,好煞風景啊!”
“老前輩,你有所不知!”
“我史全清沒有‘所不知’的呀!你如再羅嗦個不完,老夫要起身告辭了!來,老夫回敬你一杯;”
金扇公子無可奈何,只得與史幫主對飲了一杯!。。
“現在,只我兩人對飲,深覺枯燥乏味;請干爺爺和干孫女兒一同上桌來!如何?”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干爺爺抱拳躬身說。
史幫主沒有理會他:“金扇公子,我請不動人家,看你的了!”
金扇公于起身,走到爺孫兩人跟前,作了個長揖:“敬請兩位上座!
“謙虛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呀!”史幫主跳上凳子,把屁股坐著雙腳說:“如果兩位再不賞臉,看不起我老叫花子事小,看不起大名鼎鼎,文經武韜的金扇公于,就是看不起粵北罩家堡罩老堡主呀!”_
爺孫兩人無可奈何,只得同桌共飲。
#“現在,有四人飲酒,可熱鬧多了!”史幫主舉著杯說:“來,大家先干一杯!”
“小女子不善飲酒,不要干杯,隨意喝好了!”
“我說干孫女兒!”史幫主倚老賣老,但馬上改口:“不,我叫干女兒好,我說干女兒啊!你兩頰的大酒渦,是喝酒的標志;別客氣,先干一杯吧!”
“嘻嘻嘻……”干孫女兒掩嘴嘻笑后說:“你叫我干女兒,怎樣稱呼我的干爺爺呢?”
“哈哈哈……”史幫主仰頭大笑:“只要你喝下這杯酒,我就認你干爺爺做干爹;老夫今年剛六十大壽,你干爺爺已八十有三,叫聲‘干爹’我不吃虧!不過,恐怕我老叫花子沒有福份高攀啊!
“史幫主如此抬舉老夫!”干爺爺說話了,“使老夫如坐針氈!現在,大家都喝酒吧;老夫既承兩位大爺抬愛,就直話直說,老夫和干孫女兒,還是今兒早上吃了半碗米粥呀,肚子里餓得正在唱‘真假歌’呢!”
“老前輩!”金扇公子聽干爺說出“真假歌”,史幫主又對他畢恭畢敬,他心想這回可要仔仔細細地觀察“事前事”了,“晚輩敬你一條大鴨腿子!”他說后,把大鴨腿夾給了他;接著,他又夾了只雞腿子,放進于孫女兒的碗里說:“請姑娘用菜!”
“謝謝金扇公子,怨老夫不客氣了!”說后,手握鴨腿子,狼吞虎咽。
子孫女兒沒吭聲,卻也毫不客氣地啃著雞腿。
顯然祖孫兩人確是餓了。
金扇公子和史幫主也陪著吃了些雞鴨魚肉。
四人肚里都填飽了些“食料”后,史幫主用臟衣袖子擦著油嘴說:“我四人今日在此聚會,可說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為了不辜負琉璃燈下的良辰美景,老叫花子提議‘說酒話’!”
“晚輩孤陋寡聞,只聽過‘行酒令’,未曾同有‘說酒話’!”
“太白斗酒詩百篇,長安街頭酒家眠’,李太白一生不知道說過多少酒話,寫過多少酒文章了,我四人今天來個
‘說酒話’,向李白東施效顰一番,不知三位以為如何?”史幫主想借著“說酒話”,測探爺孫兩人肚子里藏有多少“墨水”?
“酒還沒有喝醉!”干爺爺舉著杯說:“我借花獻佛,敬兩位大爺一杯!”
“干爺爺!”干孫女兒也舉著杯:“我陪你敬兩位大爺!”
于是,四人對飲了一杯。
“翠芬!”干爺爺拉長了臉孔對于孫女兒說:‘不準再喝酒了!”
“翠芬?好一個動聽的名字!請教姑娘貴姓?”金扇公子為了觀察“事前事”,得抓住每一個機會。
“小女子賤姓利,利害的利!”
“利與害,誓不兩立,是嗎?”史幫主瞇著眼說。
“小女子不知人間什么是利與害”說后淡淡一笑。
“你干爺爺不準你再喝酒了,我們的‘說酒話’怎么能說下去呢?”
“干爺爺不準喝,小女子不敢違命!”
“由此可見利姑娘能喝酒呀!我說史老前輩,現在看你的龍爪手了!”金扇公子調侃著說。“怎樣才能抓破高老前輩的‘網’,讓他‘網開一面’——讓利姑娘喝酒呀!”
“高老前輩——恕我也這樣稱呼你,‘說酒話’是我倡議的,如果我們四人中有一人不喝酒,便索然乏味了!我史全清接任丐幫幫主,轉眼已經三十有二年,除了討飯吃求人從‘從沒向人求過一件事,你今晚如果準利姑娘喝酒,我史全清答應替你做一件事──隨時聽候吩咐,我丐幫弟子遍布
天下,只要把事情交給他們,只要我能力所及,老丐立刻遵照辦理。”
“好,就憑史幫主一諾千金的一句話,我準干孫女兒喝酒,不過……”他轉頭望著利姑娘:“喝醉了,干爺爺可沒力氣背負你呀!”
“她要是喝醉了,老叫花子來背她;還有個人正在等著想背負她,不過他是不好意思開口而已!”
金扇公子羞紅著臉,舉著杯說:“兩位老前輩、利姑娘,我敬三位一杯,別聽史老前輩胡說啊!”
“要干杯,可以!金扇公于,你敢發誓不想要背負利姑娘’嗎?”
“史老前輩,你不是要‘說酒話’嗎?發誓可不是‘說酒話’啊!”金扇公子為自己設防,不愿發誓的話再拉扯下去:“你到底要我們怎樣‘說酒話’呢?快說嘛!”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老叫花子不吃這一套。我必須要你說句心底深處的話,可喜歡利姑娘?”
利姑娘羞赧地低下頭來。
“這等事,怎可向外人說呢?”
“好啊!金扇公子,我今晚才看清楚了你的廬山真面目,一老叫花子和你真心相交,你卻把我看成‘外人’了。好吧,恕我失陪!”他說后立刻以打狗棒撐著站了起來,準備拂袖而去。
“史老前輩,快請坐;我說,我說就是了”史幫主一走,“戲”便演不下去,金扇公子當然急了:“利姑娘如果醉了,你們兩位老前輩背負她,沒有人會說‘閑話’;我呢?想背負她,怕有損利姑娘名節!”
“你承認想背負她啦!”
“史老前輩,我為什么離開罩家堡,在外奔走了三年,就是想見到狐王呀!在沒見到她以前,我心中只有她;想背負利姑娘,最多也只能‘想’而已。”
“好一個情真意切的金扇公子!”史幫主翹著拇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