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歷上將軍。”

楹羨垂下眼眸，不再看遠處歸來的澧王。

說著，她深深嘆了口氣，沉悶道，“真是不甘心啊。”

周軸拍了拍她的肩膀。

轉(zhuǎn)身離去了。

楹羨無奈，搖搖頭，再次嘆了口氣。

當(dāng)她滿腹心事的來到歷上將軍的帳前，掀開帳門。

只見歷上將軍正望著窗外失神。

楹羨抬首，隨他目光望去。

天雖未黑透，但禹柏嶺已有星光在閃爍。

“將軍，”楹羨低聲道，“將士們都回來了。但是他們一個個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

言畢，楹羨低眸沉默。

欲言又止，終是化成了一聲嘆息。

許久，不聞將軍言。

楹羨不禁抬首看向?qū)④姡杏辛藴I光。

“為什么世上會有戰(zhàn)爭呢？戰(zhàn)爭到底能帶來什么？人們不是生離便是死別。”楹羨不解道。

“世間一切皆由貪念而起。”歷上將軍也忍不住仰天嘆道，“權(quán)利越大，欲望越大，貪念也就愈來愈無法控制。

他們只能看得到他們能得到的好處。

不似你，能看到郁郁青山，潺潺流水。欣賞得了鳥語，嗅得了花香。”

說到這兒，將軍笑了，“哪怕我們擁有同一個父親，可我們的命運卻始終不一樣。

我本以為我?guī)退l(wèi)國，他便可接納我。可是那些人，卻始終覺得我是個威脅。

他們不在乎誰是清官，誰是奸臣，也看不到內(nèi)憂外患，一心只想把別人比下去。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也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說著適者生存，強者生存的話。”

歷上將軍自嘲的笑道。

“那將軍，將軍此刻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呢？”楹羨忍不住問。

“我？”

將軍扭頭，略微吃驚的看向楹羨。

隨即一笑，又將目光拋向了遠處。

“我看到了黑夜中的篝火，也看到了漆黑的遠方。”

楹羨隨他目光抬頭望去。

天已經(jīng)黑了。

楹羨不由笑了：“將軍，白天的火是不明亮的，它只在有晚上才能照亮那黑暗。”

“呵，是啊，”將軍笑道，“如果它不能照亮黑暗，要它何用？”

楹羨也勾起了唇角，道，“將軍莫再悲觀。黑夜里亮的，又不是只有火。

夜空中的星辰，在將軍眼中，是人死后來不及實現(xiàn)的愿望，還是人死后的不滅的靈魂呢？”

將軍不說話，楹羨也笑笑沉默了。

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心甘情愿死掉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是懷抱著希望與美好去生活的。

更何況，這亂世中的死亡，是那么的多。

“這要是能讓世間永久和平，能讓世上所有的人都變得善良，美好，”

歷上將軍嘆了口氣，望向窗外道，“我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關(guān)鍵怎會呢？”楹羨忍不住笑了，“有的人，就是希望讓戰(zhàn)爭蔓延到世界各個角落。

更何況歷史的齒輪，從不會停止，而且它還會周而復(fù)始的循環(huán)下去。”

楹羨道，“欲望和貪婪會把人間變得，比煉獄可怕百倍。但是依然會有反抗者。

因為在歷史的齒輪下，我們也會一代人比一代人強。”

將軍忍不住看向楹羨，又仿佛穿過了楹羨，看到了另一番場景。

很快，歷上將軍又看向賬外，嘆息道，“雖說戰(zhàn)爭遲早會結(jié)束，可結(jié)束那天，也是百廢待興之時，國內(nèi)勢必要混亂不少時間。”

楹羨沉默。

南疆失守。

駐軍后撤了數(shù)百里，若想收回失地，困難難以想象。

“北疆是什么樣的？”

顯然沒有想到歷上將軍會問這個問題。

楹羨不禁一愣，笑道：“我去的昶城嗎？可以說是荒漠。卻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楹羨看向歷上將軍，歷上將軍卻有些失神。

楹羨沉默，靜待將軍回神。

終于，將軍輕輕閉上了那雙眼眸。

只是合眸間，仿佛將世間所有的溫暖與悲傷都盡收眼底。

楹羨不禁蹙眉，有些疑惑，又有些憂愁。

明日歷上將軍就要斬首了。

“楹羨，我想戰(zhàn)死，”歷上將軍開口了，“戰(zhàn)死，才是身為戰(zhàn)士的榮耀。”

“……”楹羨低眸沉默。

“我死后，你便回北疆吧。”

“我有辦法，讓將軍上戰(zhàn)場。”楹羨抬首看向歷上將軍，目光決絕道。

接著便轉(zhuǎn)身離去。

只是剛出了帳門，副將周軸，便拉住楹羨的手腕道。

“不許去。”他道。

語氣滿是壓制甚久的悲痛。

他聲音嘶啞道，“不能做傻事。”

“讓我試一試好嗎？”楹羨直視著周軸的雙眸，倔強道，“這是將軍最后的愿望了。”

聽此，周軸不由松開了楹羨的手腕。

澧王還在帳中癱坐。

他雙目無神，怕是心中還在后怕著。

是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澧王殿下，怎會見過如此殘酷的場景。

怕是，連想都不曾想到過。

“澧王殿下，”楹羨站在帳門喊道，“楹羨求見。”

兩名守衛(wèi)的雙槍交叉，攔截著楹羨。

“進來。”澧王回神道。

守衛(wèi)打開帳門，楹羨徑直而入。

“什么事？”澧王看了眼楹羨道。

“我助你登上你想要的位置。”楹羨冷目道，“作為交換，你要讓歷上將軍戰(zhàn)死在戰(zhàn)場，而不是死于刑場。”

“我為什么要信你？”澧王警惕的看向楹羨，眸中有了殺意。

“我前幾天剛從北疆回來，過幾天還要回去北疆。”楹羨道，“凜王殿下所在的昶城，便是我所在的營地。”

“哦？”

“澧王殿下是聰明人。”楹羨淡淡笑著，沒有了后話。

澧王不禁警惕起來，瞇眼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女子，細細打量著。

小時候那么任性，讓人頭疼的刺頭。

如今變得澧王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便是當(dāng)初的那個目中無人的小公主。

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住了，整個帳內(nèi)，都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那我為什么要相信你？”良久，澧王抬首，看向楹羨開口了。

“你可以賭一下。”楹羨挑眉道，神色很是淡定，“就算輸了，你也沒什么失去的，可若是贏了呢？”

澧王看著楹羨不亢不卑的模樣，不禁歪頭笑了。

“好，我信你一次。”澧王道。

“你放心，你不會輸?shù)摹！遍毫w勾起唇角笑道。

說完，便轉(zhuǎn)身出了帳門。

周軸見楹羨走出了澧王的帳門，快步跟了上去。

“沒事吧？”他拉住楹羨的手腕道，“澧王沒對你做什么吧？”

“明天，是我們救歷上將軍唯一的機會。”楹羨認真的看向周軸道，

“明日歷上將軍會獨自襲擊敵軍，我們提前在半路準備，將歷上將軍替換下來。”

“……”周軸不禁愣住了，“你很在乎歷上將軍的生死？”

“他不該死。”楹羨道。

“我去替他。”周軸看著楹羨，目光有些復(fù)雜的笑道。

“你不行。”楹羨蹙眉，躲過了周軸的目光，道，“你隨便找個人就行。”

“隨便找個人？”周軸皺眉，似笑非笑道，“這里每一個人都是我青禾國的守護者，你告訴我，我該找誰合適？”

“……”楹羨沉默。

周軸卻抽泣起來了。

他哽咽道，“楹羨，就算軍中的將士們，都愿意替代將軍去赴死，可那之后，你讓歷上將軍怎么辦？

他真的會有罪惡感的。”

“……”楹羨不禁低眸沉默。

淚墜落地上，楹羨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天還是蒙蒙亮的，可帳外卻是一陣混亂。

楹羨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

直奔禹柏嶺。

遠遠的，只見歷上將軍已經(jīng)被重重包圍住。

楹羨想跑上去，可副將周軸及時出現(xiàn)，拉住了她。

“歷上將軍不會想看到你的。”周軸道。

聽到這話，楹羨頓時沒了力氣。

她抬眼望去，歷上將軍也正望向這邊。

楹羨知道，歷上將軍這是在向青禾，做最后的告別。

她看不清遠方的，他的容顏。他的身形亦模糊了，因為淚已經(jīng)不知不覺，濕了眼眶。

可到底，還是看到了那烈日下的金屬反光。

楹羨就那么默默看著。

看著敵軍離開了，帶著歷上將軍的尸體。

楹羨淚止不住的涌出眼眶，她抬首望天。

禹柏嶺的上空，又多了一名守護者。

“這是歷上將軍留給你的信。”周軸聲音沙啞道，“你回去好好看看吧。”

夢中。

梨花如雨，片片似玉。

楹羨對鏡梳理著自己的長發(fā)，她失神的望著鏡中的長發(fā)。

只見她緩緩拿起剪刀，剪了一縷青絲。

然后起身，攜帶著那縷斷發(fā)，停足在帳門旁的碳火邊。

天已經(jīng)開始放亮，朝陽正緩緩升起。

楹羨垂目喟嘆，唯有淚兩行。

楹羨低眸凝視著面前快要熄滅的火堆，隨后將斷發(fā)丟如其中，那短發(fā)便頃刻間便化烏有，只余火苗還在搖曳。

“楹羨，”副將周軸在一側(cè)出現(xiàn)，略帶猶豫道，“出去走走嗎？”

楹羨點點頭，便朝遠處走去。

周軸輕嘆口氣，跟了上去。

待遠離了營帳，周軸才又開口。

“你看那封信了嗎？”

“……”楹羨沉默。

她低首看著半山腰的營帳，久久不回神。

霧氣氤氳著山巒，像楹羨此刻揮之不去的憂愁。

“你有心成為帝王嗎？”周軸看向楹羨的目光如炬，語氣中，也帶著某種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