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之后，胡迪忽然安靜下來，一時間氛圍變得有點怪怪的。

過了一會兒，周夏還是忍不住主動開了口：“你還好嗎？”

胡迪好像突然回過神來，搖搖頭，用一臉“我不好”的表情回答：“沒什么。”

周夏拿不準自己該追問還是該保持安靜，琢磨了一下，選擇了一種折中的回應方式：他不說話，但用一種同時蘊含著鼓勵和疑惑的眼神直視著胡迪，示意她有話直說。

然而這個眼神印射在后視鏡里卻完全不是那種感覺，司機師傅順勢瞄了一眼，覺得后座那個男的色瞇瞇的。

胡迪似乎也有了想開口的沖動，但還是沒能說出口。周夏想起之前的事，問道：“是我朋友的話不好聽？沒必要放在心上，她對游戲又不了解。”

聽到他這么說，胡迪臉色明顯緩和了一些，她點點頭：“我只是想不到，都這個年代了還會有人說玩游戲是不務正業。”

“這世上任何消遣行為都是不務正業。”周夏聳聳肩，“問題是，誰不需要消遣？我們是人，又不是機器。”

胡迪眉頭又皺了起來：“我可沒把游戲當成消遣。”

周夏怔了一下，回想起這個女孩對游戲的執著，不由得點點頭：“你確實夠沉迷的。”

胡迪轉過頭來：“你難道不是嗎？”

周夏嘆了口氣：“我倒不是不喜歡游戲，但也沒想過像現在這樣玩，都是為了賺錢嘛。”

“你是說，如果賺不到錢，你就不會這么努力地玩了？”胡迪些微瞇起了一些眼睛。

周夏當然知道胡迪此時此刻在想什么，一瞬間，他想迎合胡迪的傾向接話，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還是說出真實的想法比較好。

他說：“如果一開始確定打游戲賺得到錢，我就不會從事其他行業了。”

當然，他嘴上說的是玩游戲，心里想的卻是自己的作家夢。

胡迪的眼神迅速黯淡下來，她的表情是如此明顯，就差把“想不到你也是這種人”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你真的覺得玩游戲，參加比賽是一件沒意義的事嗎？”胡迪忍不住追問，“這件事不值得你冒險和犧牲？”

“你問的是兩個問題，不能一概而論。”周夏回答，同時他還看了一眼正“坐”在副駕駛座的左青嵐。他兩人之間也曾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就有點意猶未盡之感。

“什么意思？”胡迪問。

“玩游戲，參加比賽，是一件沒意義的事嗎？當然不是，玩游戲是享受樂趣，追求快樂原本就是人類的天性。參加比賽，打職業就更不用說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受到矚目，名利雙收，這樣的事怎么會沒有意義？”周夏侃侃而談。

胡迪的臉色又緩和了一點。

周夏繼續道：“問題是，這條路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順順利利地走下去的。別的不說，光是你挑戰紫三這件事，有沒有讓你感到挫折，難過，甚至絕望過？”

胡迪沒有點頭，但周夏知道這是承認的意思。

“那你有沒想過，假如這個坎真的跨不過，以后你該怎么做？是繼續保持同樣的訓練強度去挑戰，還是放棄它？”

胡迪搖搖頭：“我不會放棄的。”

周夏笑了一聲，說：“如果你每天必須工作上班才養活得起自己，根本抽不出那么多時間去訓練和挑戰，你還是要繼續嗎？”

沒等胡迪回答，他就補充道：“這個問題其實你可以不用回答，因為你在這件事上是無法真正和其他人感同身受的。我們先做個悲觀的假設，如果你最終達不到職業選手的水準決定放棄，那么為此努力的幾年可就全白費了。按你現在的年紀，正是應該高考的時候，可你的時間都用在了訓練上，怎么考得上大學？也許你家里有條件，能讓你考到考上為止，可一般家庭哪有這么些錢？

“而且，并不是所有職業選手都那么風光的。FOI體系有近200人，你知道ID的有幾個？那些名氣不大的選手能賺到多少錢，你了解嗎？

“最麻煩的是，電競選手的年齡上限是很低的，大部分人到了22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如果在退役前沒有足夠的名氣和別的出路，下場有多凄涼你知道嗎？

“我在之前的公司接觸過一些職業選手，也聽說過一些傳聞。別說是小透明了，有幾個連我都聽說過名字的選手，都是沒上大學，甚至連高中學歷也沒有的。有些人退役后的前兩年還能接點小規模的商演，或者做主播混口飯吃，而有些人后來跑去送了快遞。

“我承認，那些能夠實現夢想的人是很耀眼的，那些不顧一切追逐夢想的人也是很令人感動的，但現實是，絕大部分的追逐到最后只能落得一地雞毛，慘淡收場。”

周夏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了一些：“和絕大部分人比起來，別說你了，連我都能算是個幸運兒，至少可以不用為生計過于發愁，活得還算滋潤。一個選擇了現實而不是夢想的人，也許真的錯過了一次機會，但我不認為我們有資格去指責他。”

胡迪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震驚，又似乎有些不服，緊緊地抿著嘴唇，說：“我沒有——”

周夏點點頭：“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更真切地體會到他們的處境。實際上，我說的這些還不是最慘的，你并不真正明白你有多么幸運。”

“我——”

“我說的不是你的家庭條件，而是你的天賦。”周夏不管胡迪想說的是什么，截然打斷了她。

胡迪怔住了。

周夏嘆了口氣：“這世上是存在真正的理想主義者的，他們愿意承受最大的風險，付出最多的努力，忍受最大的痛苦，但到最后，他們還是會發現自己與理想之間橫著巨大的鴻溝，終其一生也無法跨越。這樣的人，我也見過。”

他幽幽地望著胡迪：“想像一下，假如此時此刻，你突然明白自己永遠也到不了紫三，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胡迪迎接著他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回想起在遇到周夏前的挫折感，細細品味著每次挑戰失敗后心中憤怒和不甘，以及，雖然只有那么一點點，但總會出現的，懷疑自己可能永遠也做不到的恐懼感。

如果這恐懼感占據了自己的整顆心……

當你發現自己的努力根本就沒有意義的時候，你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