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這么多？”

周夏一邊看著賬單，一邊忍不住撓一撓自己紅腫的左臉頰，上面纖細的指印清晰可見。

五分鐘前，他剛被搧了一個大筆斗，然后被遞上了一份賬單。

搧他的人正站在旁邊，護士服下纖細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醫用口罩雖然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大眼睛里寫滿了警惕。

“這也太貴了啊……”周夏直嘬牙花子。

望著這個坐在病床上的登徒子，受害者耐心解釋道：“你在ICU整整呆了三天，出來之后每天的治療和護理都沒有斷過。明細都寫在單子上，你可以仔細審核。”

“這……這還能讓點嗎？”周夏接著問。

“走社保是能報銷不少的，不用太擔心。”護士一邊說著，一邊處理藥瓶。

“我覺得這不算特別貴，別太著急。”周夏腦子里的聲音說。

“我特么社保都斷半年了！”周夏氣急敗壞地在腦子里回復。

實際上，經濟壓力不是周夏生氣的真正原因，作為超前消費主義的忠實踐行者，他已經習慣了長期負債的焦慮。

他現在氣急敗壞的真正原因，正是來自于這個安慰他的聲音。

周夏惱怒地望著床邊，一個目測一米七五左右的瘦削身影正站在那里……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事情是這樣的。

周夏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

他的意識清醒了，渾身卻無法動彈，連眼睛都睜不開。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稚嫩而陌生的聲音。

“你醒了？”

話音一落，在他黑暗的視野中，終于出現了光亮。

周夏循聲望去，看見一團由藍色光線組成的人形，如同一幅全息圖像。

他沉默了一會兒。

這樣的畫面對周夏來說其實并不陌生，二次元里見多了，什么曼哈頓博士，人工智能科塔娜，《星球大戰》里的全息對話……

可這特么不是現實世界么！

“我是不是死了？”周夏悲哀地問。

對方一愣，搖搖頭說：“您應該沒事，死的大概是我。”

“什么情況？”周夏愣住了。

“我出了車禍，很嚴重……”

這話一出，周夏嚇住了。

“你這么說——”周夏喃喃道。

“沒錯，我應該已經變成了……”少年嘆氣。

“——我好像也出了車禍啊！”

“啊？”少年也愣住了。

沒錯！周夏全想起來了！

作為自由職業（失業）者，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出過門了，就這一天為了給朋友慶祝生日才出來一下。

吃完飯，五六個人互相告別各回各家，周夏尋思離家不遠，就打算走回去。

然后……就出事了。

事到如今，周夏根本不記得當時是自己闖了紅燈還是怎樣，只能勉強想起被撞飛時的一些畫面……

“那咱倆這是……一塊兒沒的？”周夏問。

“我也不知道……”少年搖搖頭。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在這深沉的黑暗里，悲哀的預感不斷涌現，周夏忍不住情緒崩潰，大哭了起來。

據說人在夢中哭得太猛，就會醒來。

這是真的，周夏就是這么哭醒的。

“我擦，我沒死？我沒有被穿越？我擦！我擦！”他高興壞了。

狂喜之下，他抱著正要給自己換吊水瓶的護士狠狠地親了一口，慌亂的小姐姐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給了他一個大筆斗。

周夏從狂喜中清醒，趕忙給護士道歉，順便指著血液已經回流了一半的輸液管求她趕快換瓶。

等到護士第一次走出病房的時候，周夏注意到她穿過了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場面再度十分尷尬。

周夏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根部，那里有一塊極淺的棕色胎記，錯不了，這是自己的身體。

那就意味著，少年的存在，真的是超自然現象。

“你好，我叫周夏，周杰倫的周，夏東海的夏。”他用自我介紹來打破沉默。

“你好，我叫左青嵐，小青的青，溫嵐的嵐。”少年也大大方方地回應。

“咱倆……到底什么情況？”周夏問。

“我也不知道啊……”少年回答。

倆人合計半天，還是不太分得清這到底是多重人格還是靈魂附體。理論上說，左青嵐完全可能是周夏的幻覺，因為護士并不能看見他。

理論上又說，無論多重人格還是靈魂附體，對方應該都可以控制周夏的身體，于是他們進行了一個實驗。

周夏蹲在地上，盡力保持姿勢，而左青嵐則試圖控制他的身體站起來。

周夏的身體果然有點不受控制：他的右腿仍然蹲著，左腿卻朝前伸得筆直，同時雙臂仿佛正在被人大力往前拉，與他自己回收的力道形成了均勢。

乍看之下很像打詠春拳，又很像一條腿蹲著拉屎，這種高難度動作，他平時肯定做不來。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

“葉問？”來者看到周夏的樣子，脫口而出。

場面三度十分尷尬。

護士帶著主治醫師一起來給周夏做檢查，剛好見到這一幕，二者默契地互望一眼，醫生的目光很明顯落在了周夏的頭上。

這是覺得他腦子出問題了。

醫生認真地檢查了半天，似乎沒發現什么大問題，就先出去了。

周夏有點不好意思地跟護士打招呼：“那個，小姐姐……”

“什么事？”護士冷冷地問，眼神中寫滿不信任。

“那個，我好像想起來，我不是一個人進來的？”周夏試探著問。

護士點點頭：“你是和一個中學生一起送進來的，據說是跟你同時被撞的。”

周夏和左青嵐對視一眼，繼續問道：“他怎么樣了？”

“他……”護士頓了頓，“他比你晚兩天從ICU出來，主治醫生說生命危險是沒有了，但目前還沒有醒過來，他的傷勢比你重。”

周夏和左青嵐的表情都非常奇怪，既然人沒死，為什么鬼魂會出現在這兒？

“他為什么沒跟我在同一間病房里？”周夏繼續問。

“你進這間的時候，另一張床已經有人了，等他出來就送到了另一間空房里。你對面的病人是昨天出院的，空床還沒安排呢。”

“我能去看看他么？”

“你現在不太方便行動吧……”護士猶疑。

“方便！方便！我精神著呢，你看！”周夏“噌”地下了床，一步就邁到護士面前，嚇得心理陰影還沒消散的護士趕緊退了一步。

見拗不過周夏，護士只好帶著他一起出去。周夏一輩子也沒來過幾次醫院，感覺這里的人也沒傳說中的那么多。左青嵐的病房在走廊的另一頭，據說目前也是獨占一間。

如果左青嵐的身體真的沒死，那說不準他的魂兒也能回去呢？說不準一回去就醒來了呢？

短短的一路上，一人一鬼都很忐忑。

進了房間，周夏看見靠窗戶的病床上躺著一個人，臉上不知道為什么有幾處淤青，瘦得都有點脫形了，骨骼的輪廓已經隱隱顯現。他鼻孔架著吸氧管，右腿還吊著，應該是骨折了。

周夏仔細對比躺著的人和自己身旁飄著的左青嵐，兩人的五官特征應該是一樣的，再仔細看，左眼角處還都有一顆淚痣。

還好，自己不是雙重人格。

雖然沒想明白靈魂附體比雙重人格好在哪里，不過周夏還是松了口氣，他望著旁邊站著的左青嵐，發現他的表情平靜如雞。

太淡定了，這小子看來也是干大事的人啊。

“你躺回自己的身體里看看？說不準就醒來了呢！”周夏在腦子里提醒左青嵐。

實際上正在發呆的左青嵐如夢初醒，趕忙往床上一躺，調整姿勢，抬起右腳，和自己的肉體達到了完美同步……

過了三分鐘，半透明的左青嵐直起了腰，不透明的那個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

“怎么會這樣！”周夏撓頭。

正愣神間，推門聲從身后傳來。周夏和護士轉過身，發現一位穿著端著飯盒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來著看到二人，也是一愣：“你們是……？”

“爸……”半透明的左青嵐說。

“爸？”周夏跟著脫口而出。

“啊？”中年男人和護士同時一愣。

“啊，我是說，您是他爸嗎？”周夏反應過來，指著病床上的左青嵐。

“是的。您認識我兒子？”左青嵐的父親疑惑地問。

“這位是和您兒子一起遇到事故進來的，他今天醒來了。”護士介紹。

“您好。”周夏趕忙沖人點頭打招呼。

剎那間，周夏感覺左父的眼神變了又變，從疑惑到驚訝，從驚訝到喜悅，然而喜悅中，又隱隱摻雜著一絲嫉妒。

“啊，你好！醒過來就好！”左父放下飯盒，趕忙過來和周夏握握手，然后轉而向護士問道：“既然他……既然這位先生醒來了，我兒子是不是也快了？”

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顫抖。

護士顯然窘迫了起來，大大的眼睛游移著，不敢直視左父的目光。周夏忽然雙目一酸，幾乎就要流下眼淚來。

雖然周夏也很同情這位父親，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突然的悲傷不是來自于自己，而是來自于左青嵐。

少年的思維和情緒仿佛都能影響自己……

好容易應付好左父，周夏又求著護士去問問負責左青嵐的護士，這才知道，原來出車禍時左青嵐承受的沖擊更大，傷勢也比周夏嚴重得多。

到目前為止，左青嵐的醫藥費已經花了四十多萬了，如果他一直不醒來，就算從醫院接回家，一個月的療養費用也得好幾千。

肇事司機那邊不知道怎么溝通的，看起來沒能要來多少賠償。左青嵐的父母已經跟醫院領導溝通過好幾次，一直在拖著，聽說目前正在賣房。

看來這個家庭快被這場意外掏空了。

回到病房以后，周夏和左青嵐面面相覷。左青嵐想再去看看他的父母，但他似乎不能以半透明的形態離開周夏太遠，目測五米左右已經是極限。周夏倒是愿意幫他，但架不住護士嚴厲的“勸說”，還是乖乖地躺著了。

周夏其實松了口氣，畢竟他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對父母。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幸存者愧疚吧。

“老哥。”左青嵐忽然說。

周夏愣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人這么叫他，然而想起對方比自己小十一歲，沒叫大叔已經很有禮貌了，也就沒介意。

“怎么？”

“我想求你個事兒。”

“啥事兒？”

“你的身體，可不可以借給我用用？”

“咋用？”周夏一愣。

“用來賺錢，付我自己的醫藥費。”左青嵐的語氣略顯平淡，“他們的房子是一輩子的心血，我不能讓它就這么沒了。”

“不是，你才十七歲，打算怎么賺錢？再說了，給你賺了錢，我怎么辦？我也有債啊……”

“你的債，我幫你還。”左青嵐堅定地道。

周夏忍不住笑了：“你對我的花唄額度一無所知。”

“我自己的卡里現在就有三十萬，只要你答應，我就先幫你還清。至于以后你也不用擔心，我不僅要幫他們，還會幫你賺到很多錢。可以嗎？”

周夏瞪大了眼睛，來回打量了少年半天：“你哪兒來的三十萬？”

“我是一名職業電競選手，你不玩游戲，可能沒聽過我的名字。”

“電競選手？”考慮到左青嵐的年齡，在這個行業倒確實是生涯的黃金時段，但周夏還是不太敢相信，“誰說我不玩游戲？雖然玩得少一點，但有名的游戲還是玩過一些的，知名選手也認識不少。你玩的是什么游戲？”

“《以神之名》。”

《以神之名》是波蘭開發商開發的電子競技游戲“For The Gods”的中文譯名，直譯應該是“為了諸神”，俗稱FTG，是國內目前最火爆的競技游戲。周夏雖然興趣不大，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稍微了解一些。

“FTG？可以啊！哪個戰隊的？”周夏接著問。

“我的ID叫GreenWind，是The Leaves戰隊的主力之一。”

GreenWind……

周夏猛然想起來了！

“等會兒！你就是GreenWind？弒神之手的GreenW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