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細作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4559字
- 2020-07-13 19:33:22
陸珠莎徘徊在兵臨堂前,已然連續吃了好幾日的閉門羹了。
薛輪與董泰自靈山之戰后,與西面的殘余黨派匯合,公然在西域豎幟稱王了。
西域大亂。
常子錫不止在兵臨堂內拒不會客,昨日卻還公然頒布了新令:任何家眷、婦孺不得踏入兵臨堂半步!違令者,斬。
文嬤嬤瞧著陸珠莎那一日日瘦下去的臉頰,擔心道:“少夫人,您莫急,待將軍平息了怒火,好生去說便是。”
“文嬤嬤,這一次,真是我傷了他么?”
文嬤嬤嘆了口氣:“咱們將軍跟你一樣,死軸的性子,自小便是那樣。就是那些年……傷了心,也是這般一聲不吭的,在自己的院子里足足待了大半年,不見任何人。可把我們夫人急壞了都。”
“我不過是不小心給他下巴處留了個傷。在他那兒,真就是罪無可恕了么?你瞧瞧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陸珠莎盯著那扇緊閉的門,苦惱道。
“少夫人……莫怪老奴多嘴,這些年,您與薛將軍,著實走得頗近了些……”
“我與薛輪不過是……偶爾打鬧……”陸珠莎猛地抬頭看向文嬤嬤,“文嬤嬤,難不成你是近日聽見什么風聲了嗎?”
文嬤嬤搖了搖頭:“倒不是,只是咱們將軍瞧著豁達至極。在男女情事上,怕是小氣得很。”
“這便是他閉門不見我的緣故?”陸珠莎咬著唇,倏地抬步往里走去。
文嬤嬤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眼瞅著,這夜已經深了,少夫人咱們還是回吧?”
“我定要去兵臨堂找將軍問個清楚明白!”
“少夫人,你是糊涂了么!任何婦孺家眷不得踏進兵臨堂半步啊,那是軍令,不是兒戲!兵臨堂你進不去的。咱們將軍腦子再亂再意氣用事,可是從不拿軍令開玩笑之人!”
陸珠莎頹然頓了腳:“他怪我……恨我如此么?”
文嬤嬤小心上前攙著她往回行去。
自那后,陸珠莎再不提去兵臨堂了,成日里只窩在自己的院子里,文嬤嬤曾經提議去吧阿宋接回來。
她說:“好不容易他現下跟呂娘子親了,不要打擾了才是……”
可是文嬤嬤知道,這大半個月來,她瞧著安靜極了,實則一日日寢食難安。
這些時日,不止常子錫,就連許副官、蔣廣,她都見不到。
陸珠莎知道,事情怕是遠比自己估算的要嚴重得多。
文嬤嬤在她身后瞧著她那一日日頹下去的神色,剛剛長上來的沒幾斤肉,迅速又瘦了下去。急得百爪撓心,卻也是只能干著急。
這一日早起,陸珠莎吩咐文嬤嬤:“文嬤嬤,幫我梳妝,我要去兵臨堂!”
“少夫人。”
“我知道,他不讓我進,我不進便是了。我就在門外候著,看他見不見我!”
“少夫人,你莫急,這件事,須從長計議……”
陸珠莎倏地轉身喝道:“我沒有那許多的時間了!上一次,丹兒的事,也是你們說莫急莫急,這一次,關乎到我陸家上上下下……我沒有時間了,文嬤嬤。”
文嬤嬤突地跪在地上,低泣道:“少夫人,您怕是出不去了。眼下這四周都是……守衛,更何況,還有結界……”
“呵,結界?”陸珠莎突地失笑道,“你覺得這結界可鎖得住我?他也是打算把我當余娘子么?”
“少夫人,不止結界,還有里三層外三層的將士,全是將軍的嫡系……夜兵團。”
陸珠莎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他常子錫未免太高看了我,要囚禁區區一個我,至于這么大的陣戰么?”
笑著笑著陸珠莎搖了搖頭:“不對,文嬤嬤,他要對付的不是我,防著的也不是我,而是對岸的陸府!”
她手忙腳亂的去取紙墨,文嬤嬤見她剛剛攤開那一方衍紙,一雙手撐在桌臺上卻顫得不行。
抬了好幾番才抬起手來去拿筆,一行字卻是寫得歪歪扭扭,半點都不成樣子。
陸珠莎輕輕擱下筆,平了平氣息,無意識的來回研著墨。
終于,她定了定心,開始一筆一劃的寫著。
最最正經的梅花小楷,已然是極用心了,卻是寫廢了好幾張紙,才堪堪完成。
她將紙疊好放進信封里,文嬤嬤上前低聲道:“沒用的,少夫人。這信,你是送不出去的。”
陸珠莎低笑道:“文嬤嬤,你連這封信寫給誰的都不知道,怎知我送不出去呢?”
陸珠莎推開門,將手里的信封交至門外候著的守衛,道:“煩請交予將軍,帶一句話:他若不允,便等著魚死網破。”
入夜時分,如陸珠莎所料,常子錫便現身于彼岸小筑。
他一襲軍服穿得規整得很,身姿挺拔,約莫是瘦了些許,面部輪廓愈發俊朗分明。
陸珠莎一襲白衣,端坐在前廳里,溫和的笑道:“將軍,您來了!將軍來得正是時候,茶溫此刻想是正好呢。您放心,我已囑咐了文嬤嬤,現下獨你我二人,不許任何人打擾了去!”
常子錫緩緩踱著步子走近了去,伸舌舔了舔后牙槽,手里拽著的那封信直接往桌臺上一丟:“很好!陸珠莎,你便算準了我會來!就是連時辰,你都算得準準的!什么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三生結緣。”
陸珠莎斟了一盅茶,輕輕往前推了推:“將軍約莫也覺得我們結的怕是孽緣么?若結緣不合,二心不同,難歸其一……”
常子錫倏地上前,拽著陸珠莎的下巴,用力一抬。
陸珠莎被迫仰頭瞧向了他,只見他的下頜處,那絲傷痕大約是剛剛脫了痂不久,顏色比尋常的肌膚要紅嫩一些,此時一近看,明顯至極。
常子錫低喝道:“你怕是想相離之后,重梳嬋鬢,美掃娥眉,選聘高官之主么?”
“將軍,我不也愿您重試折扇,清風依舊,另娶千金之女么?”
“這封和離書,據我所知,人間才所出不久。你倒是抄的極好,一字不漏!莫不是蓄謀已久了?誰信?”
“常將軍,你這般囚禁我,除了是想讓我提出和離,我想不出來您還有什么企圖。”陸珠莎仰著頭,一字一句,“難不成,將軍還想要了我的命么?”
“陸珠莎!我倒是……”
“您舍不得的,常將軍。”陸珠莎掙脫了他的手,輕笑著,“您是既不想要了我的命,亦不想讓我回去那陸府。”
常子錫不置可否。
陸珠莎面色一變,低喝道:“常子錫!不若你說說,你到底意欲如何?”
常子錫突然將攥在另一側手里的紙張甩了出來,低吼道:“陸珠莎,說說!說說你與薛輪茍且,究竟是何時之事?是未嫁入我常府在忘川彼岸垂釣之時?抑或是被擄去靈山之后開始的?”
陸珠莎望著那一截薛輪昔日傳給她的紙張。
那一日,送信之人明明是董泰,到底是她自己大意了。
她輕輕闔了闔眼:“常子錫,我與你夫妻百余年,你就這般不信我?”
“那一日,你可記得那一日,我等你許久……陸珠莎,什么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什么再見之時,忘塵無怨,談笑風生不動情。你一早便生了異心,莫怪一封信能寫得如此理直氣壯,工工整整來。莫怪,莫怪那一日你剛剛會了他……所以我耗盡了耐心,你的身子依舊又干又冷……”
“常子錫,你就是個畜生!”陸珠莎凝了凝神,到底微微揚著唇輕聲解釋道,“這些時日,你不由分說……你便將我當個囚犯般禁錮在此!我一時情急,四下無門,才找了這么個法子!”
“陸珠莎!你說句實話,你與薛輪……到底有無茍且?”
陸珠莎臉上的淺笑瞬時再也兜不住了,她看向常子錫,滿面的心灰意冷:“常子錫,你若覺得我真與薛輪茍且了,為何還不放我走?即便你我和離了,以你常將軍的本事,不用我這個籌碼,滅掉對面的陸府不是分分鐘的事嗎?那么,你此刻還猶豫什么呢?”
“陸珠莎,你休想激怒我!和離?做夢!你陸珠莎既嫁入我常府,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回去?待我此次滅了陸府,我攜你一同回去吧。”
“常子錫!你……”
“如何?至于那薛輪,收拾完陸府,一并收拾了他。你即便是個空殼,也給我在這方院子里終老了去!”常子錫四下瞧了瞧,低低的笑了起來。
他的笑好似從咬牙切齒的縫隙里發出來的,帶著濃重的恨意。
陸珠莎輕蔑的瞧向他:“常子錫,你瞧瞧你此刻禽獸不如的模樣來。”
“不如禽獸,也與你做了百來年的夫妻了。你不是沒享受過的,陸珠莎。”
“常子錫!你還能更無恥些么!好,那你此刻同我說說,我與薛輪茍且,然后幫著薛輪跟陸府結盟。”陸珠莎跟著笑了起來,她聳著肩呵呵呵的笑著,“你說說,我這般有何好處?當初我為何不一起逃了?坐在這兒,等著你羞辱么?”
常子錫倏地逼近了她:“那一日,你夜會薛輪到底所為何事?還有,你明明知是董泰親手送的信,為何對我,你只字未提?”
“所為何事?常夫人應當清楚,莫若你去問問她,丹兒之死與誰有關……至于董泰,我當日并不確定是他,你信與不信,我言盡于此。將軍,您若愿意,就終生拘禁著我吧。拘到有一日,我同余娘子一般,即便解了禁我也出不去了……”
陸珠莎越說,表情越淡然,聲線也低了下去。常子錫卻是瞧得青筋畢露,愈發氣急,他低吼道:“此事……豈可與余娘子相提并論!”
“常將軍,你莫不是懷疑余娘子對宋惟動了情么?我呢,你懷疑我與薛輪有了茍且……這二者有甚區別?”她將桌上的和離書疊好,塞進了信封里去,笑道,“這封信,費了我大半天的時間呢,好生留著吧。常將軍,您要棄了我也好,囚禁我也罷,和離了對您有好處,這常府還可娶一門正妻便是了。要不,我占著這名分,豈不可惜了?再說了,這后院皆知,我這下不出蛋的正妻,占著茅坑不拉屎……”
常子錫深深吸了口氣:“陸珠莎,你非要這般口不擇言么?你就真這么想和離?這和離之事……你三番幾次輕輕松松的提出來,如同兒戲……”
“常子錫!你敢說你不在意此事么!我與你百年夫妻,你這般侮辱我時,你可還顧及過我們之間的夫妻情分!你當你這常府后院外人趨之若鶩,它就真是個好歸宿么!我只悔不當初!倒真不若嫁給熬戰,甚至嫁給薛輪,做對閑散夫妻,也比現下這般好!那么,你又能奈我何呢!”
“陸珠莎!”常子錫氣急,抬手一掌劈了過來!
陸珠莎半仰著臉,一副慷慨就義的神情。
常子錫掌風一偏,旁側的窗欞子盡數垮了下來,噼里啪啦的一陣亂響。
“陸珠莎,你便給我在這兒待著,好好做一輩子常家少夫人吧!”常子錫說完,將桌上的和離書撕得粉碎,抬腿便往外走去。
陸珠莎心下一急,跟在常子錫身后低吼道:“我與薛輪從未有過茍且!此事你大可問那別苑里的戰士,你甚至去還可去問薛輪!未做過的事,我冥王陸府之女,豈由你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辱了名聲!常子錫,你還不如殺了我!你殺了我,一了百了!”
常子錫卻充耳不聞,身影已然消失在院墻外。
陸珠莎匍匐在地,一副瘋癲無狀的樣子來,文嬤嬤跑近了去,勸道:“你不過就是想將他激回來么?現下他回來了,為何要吵成這般呢!那此前,你那一番心思不白費了么。”
陸珠莎半倚在文嬤嬤的懷里,終于,那憋了許久的眼淚一茬一茬的往外流,她翁著聲兒低泣道:“文嬤嬤,你說他有熬小九,我可曾說過他半句……我與薛輪往日不過玩笑鬧過幾句,他怎可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辱我名聲……”
“少夫人,您得顧著自己的身子呀。再說,您不是要勸他,不要開戰的么,你怎地全忘了呀。”
“隨他去吧……要打便打吧!文嬤嬤,我難受,我想回家……我想我娘,我不想待在這兒了,我想回家……”陸珠莎哭著哭著,身子緩緩變軟了下去。
她這幾日的堅挺,終于受不住了。
兵臨堂內,許副官低聲報告著:“……少夫人哭了一會兒,約莫是這幾日太累了,暈了過去,被文嬤嬤抱回里屋去了……”
“她……”
“不礙事,我找徐館長去看了。只不過……徐館長說前些日子少夫人已是將養得極好,這樣一鬧,倒又白費了……”
“那小九……到底是誰同她提起的!”
“這常府后院,本就老人居多,少夫人一顆玲瓏剔透心,她總會知道的。”
“她還玲瓏剔透心么?你瞧瞧這幾十年,她過得……簡直就是蠢笨又沖動!”
“那是因為丹兒……傷心了的緣故。少夫人重情,卻有分寸,真要胡鬧不也是將軍您寵著么。”許副官頓了頓,方問,“將軍,您真懷疑少夫人與薛輪……”
“呵,你信嗎?”
許副官搖了搖頭。
常子錫低笑道:“可是滄平,我卻幾乎信了。”
“有些事,不過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罷了……”
“你說,為何,她卻從未當面質疑過我對小九呢……”
“將軍,你可當面質疑,是因為你心底幾乎確定少夫人的清白了;而少夫人不敢當面質問,不過是對你和九公主沒把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