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阿宋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3516字
- 2020-06-08 10:05:20
次年春,二月初八,適逢余娘子生產發動,陸珠莎奉命一直陪守在產房內。
余娘子躺在床上,面色略有些蒼白,精神尚可,額前的發絲全被汗液浸透了,飄飄跪在床旁,眼淚婆娑的哭了滿臉:“余娘子已然痛了好幾日了,特意沒讓我通知其他人,現下已經是完全沒力氣了呀!少夫人,我們余娘子說你是個好人,你趕緊替她想想辦法……”
余娘子瞟了眼飄飄,苦笑道:“這孩子大概是還未見過生產的陣仗,想是嚇著了,少夫人莫見怪。”
陸珠莎淺笑著搖頭:“余娘子,不礙事。你這是頭胎,自然慢一些,受苦了。”
“這常府后院的人皆羨慕我來著,這點苦算得什么……”余娘子說到最后便氣若游絲了。
“我母親當日生我時,可是疼了七天七夜呢。李媽媽說從沒見過往胎都有這般難的,急得我爹爹當即下命,說要保大舍小;這下可把我娘嚇壞了,沒幾下功夫啊,就生出來了!”
余娘子嘴角扯了一抹笑來:“謝謝你能來,還這般玩笑開解我……”
余娘子大抵是因為生產累的,陸珠莎難得見她這副和煦的模樣來,怔了一下,尚未開口,余娘子突然大聲呻吟了起來:“啊……”
約莫小半會兒的功夫,她又平靜下來了,飄飄伸過帕子去給她抹汗,她搖了搖頭,對著陸珠莎莎說:“少夫人,你知我最羨慕你什么嗎?”
“什么?”
“羨慕你……有爹,有娘。”她眸色暗了暗,“我是我爹撿回來的,長到半大的時候,我爹便死了,餓死的。我那會兒已經餓了十來日了,才遇見了相公,他給了我一塊糕點。他時常與人玩笑說,當年是我隨了他一路,非要跟回府的。”
說完她笑了笑,那樣的笑,暗淡得很。
“余娘子,現下你有家了。”
余娘子搖了搖頭:“這里不是我的家,相公說錯了,我是隨了他一路,其實倒也沒全錯,當年甭管誰給我一塊糕點,我都會跟著走……可是那時候的我,才不過桌面那般高的娃娃,哪里懂得那許多。明明是他,是他自那時起,就把我安置在別苑,差人照著教坊的藝伎,精心調教、培養……”
“別苑?”陸珠莎驚道。
“嗯,沒人跟你說過吧?他在人間有個別苑,養著好十來位我這樣的女子,或許是我學得最是出色吧,他便帶了回來……啊……”余娘子說著說著,又高聲呻吟了起來。
飄飄在旁邊一邊抹汗一邊勸道:“娘子,你少說些話,省著些力氣罷。”
余娘子的臉皺到一塊兒去了,陸珠莎焦急的看向床尾的穩婆。
穩婆突然起身跪了下去:“少夫人,怕是不好,娘子出血越來越多,產道一直打不開!”
陸珠莎立即走向門口,對著門外低聲吩咐道:“許副官,快去尋醫館館長!”
余娘子這會兒又安靜了些,揮手道:“不用著急,我的孩子,他自會平安降生的,如果連這個本事都沒有,便不配為我的孩子!”
陸珠莎正色道:“不止孩子,還有你,都要平平安安的!”
余娘子嘴角向上彎了彎:“少夫人,我便是知道,在這里,只有你不羨慕我……”
“少說些話,生完后我們慢慢再聊便是。”
“少夫人,怕是往后我們便沒有這樣聊天的機會了。”
陸珠莎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道:“胡說!你與孩子都會平安的!”
“你別裝了,少將定是一早便說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生下來交由你撫養……”
陸珠莎倏地抬眼望向她,余娘子面色越來越蒼白,氣促得緊:“你以為我不知么……呵呵……啊……”
陸珠莎皺了皺眉,只死死的握著她的手,掌心相對,希望能渡點靈力進去。可是余娘子體內氣血翻涌,亂作一團,她反倒不敢有過大的動作。
“交給你養也好……你壞不到哪里去……這常府后院呀,就你不想生孩子,其余人倒是想生得緊,卻又尋不著機會……”
陸珠莎埋著頭,低聲道:“余娘子怕是疼糊涂了,跟這兒胡言亂語了起來。”
“胡不胡言,往后便知分曉了。”
外面傳來敲門聲,大約是醫館先生到了,只聽見許副官在門外解釋道:“館長閉關神游去了,只有李先生在家,速請來了!”
陸珠莎使了個眼色,飄飄立刻去開門,她隨即跟著起身挪位。
突然,余娘子一把攥住了她,低聲哀道:“叫阿宋。”
陸珠莎睜眼懵懂瞧過去。
“孩子……叫阿宋……交給你養,我很放心……”說完便松了手,彎著唇眼一閉,整個人暈厥了過去。
陸珠莎瞬時面色大變,疾呼道:“先生!”
天黑時分,阿宋平安降世。
小臉蛋圓圓團團的,因為憋得頗有些久,生下來渾身青紫。一頭卷曲的發絲,濃密得很,鼻梁很高,小嘴微翹,唇色也有些發紫。
穩婆手腳麻利的將孩子拾掇,好直往陸珠莎懷里送,陸珠莎瞧著那樣小的一個包裹,手足無措的抱著,愣愣的立在那兒。
“夫人,趕緊抱去給少將報喜呀!”穩婆叮囑道。
陸珠莎瞧著包袱里那個皺皺巴巴的一張安詳小臉,頓了頓,終是返身抱至余娘子身側,傾過包裹,讓孩子的臉與她的臉頰挨了挨。
余娘子好像已經用完了全部的力氣,安靜極了,只剩那方薄弱的胸膛在低低的起伏著。她眼皮半搭著,手指蜷了蜷,陸珠莎立即將孩子的手自包袱里扒拉了出來,用那根微細的手指去勾他母親的手心。
余娘子彎著食指,在孩子的手上劃拉了兩下,整個人瞬間便松了下去……
陸珠莎一瞧,好似只出氣沒進氣了!
那邊,只聽見穩婆在床尾驚呼:“不好了,余娘子大出血了!”
李先生立即跌跌撞撞破門而入,透過敞開的門縫,陸珠莎瞧見常子錫面帶焦色立在門外。
她凝了凝神,將孩子抱了出去。
“少將,恭喜,是個公子。”說完一番話,陸珠莎覺得自己全身都濕透了一般。
那邊,常夫人開心的攏了過來:“錫兒,你瞧瞧!這鼻梁,與你小時一般模樣!”
此時,李先生突然開了門,驚惶道:“少將,余娘子情況怕是不好!”
“哎呦,這少夫人陪著陪著,怎地孩子是平安降世了,余娘子倒危險了……”
“住嘴!”常子錫雙目怒瞪,喝道,“李先生,余娘子即便是已然到了陰曹地府,你也得給我拽回來!否則,唯你是問!”
陸珠莎望了望旁邊立著的丹兒,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凈了似的,身子一頹,便倚了過去……
好似丹兒旁側有霜夫人在,只聽她奚落道:“哎呦,少夫人你這是使了多大的勁兒,渾身都是汗。這孩子,旁人若不知,瞧著約莫還以為是少夫人生出來的呢……”
常子錫皺眉轉首,霜夫人當即住了嘴。
余娘子三日后方才醒轉過來,李先生說此次產后出血,傷了根本,怕是以后再也不能生產了。
七日過后,小阿宋漸漸褪去了一身青紫,已然變得紅潤了起來,府里的人都說,到底是少將的孩子,一日日長得倒是越發好看得緊。
他此刻正在奶媽懷里費勁的吸著奶,小臉漲得通紅一片。陸珠莎一臉恬靜的瞧著,滿面微笑。
“少夫人,我一早就與你說了,余娘子生產你進去是大忌,現下你瞧瞧這都傳成什么樣了!”丹兒在旁側不滿抱怨道。
“什么樣了?”陸珠莎一雙眼睛還黏在阿宋的臉上。
“說你是故意使壞的,余娘子現下再也不能生了,孩子也給你抱回來了,整個后院最大受益人便是你了!簡直是荒唐至極!你要有那心思,估計現下肚子早都隆起來了……”
“丹兒!人生一張嘴,你還不允許人說話不成。”
“可是,這得虧是余娘子活過來了,這要是人沒了,你便是殺人兇手了呀!”丹兒雙目圓瞪,氣鼓鼓的,“這都十來日了,少將除了兵臨堂就是歇在余娘子的仙居,阿宋在我們院里他都沒來瞧一眼,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他不理會,你也不著急,真是!”
陸珠莎終于抬起眼來,睨著丹兒問:“若是你,當如何?”
“我……”
“丹兒,世事如何不重要,吾問心無愧即為安。”
“少夫人……”
“丹兒,我明白你的用意,可是世事、世人豈是你我能把控的?我們最終能把握的,左不過吾自身罷了。”
那邊阿宋吸著吸著便睡熟了,陸珠莎輕手自奶媽手里將他接了過來,越瞧越覺得歡喜。
“這般喜歡,自己為何不生……”丹兒輕聲嘟囔道。
陸珠莎尚未來得及轉身低斥,只聽見門廳外茉莉的聲音響了起來:“阿宋今日是又睡了么?”
“玲兒!”瞧著茉莉身后的人,丹兒眼睛一亮,總算轉移了注意力。
陸珠莎輕舒了口氣,對著茉莉將手臂稍稍一攤,笑道:“可不是么?你瞧,剛剛睡著了。”
茉莉今日難得穿了件水紅色的衣裙,明媚至極,紅唇輕嘟著:“后院娘子們都說,阿宋睜開眼長得可像咱們少將了呢,為何我來你這兒是最勤的,卻是一次都沒瞧見過他清醒的樣子來。”
“約莫是我們阿宋想啊,茉莉姨娘要來了,趕緊睡吧,睡著了她明日便又會來了!”陸珠莎調笑道。
茉莉的目光緊緊鎖在她的臉上,盈盈的笑著:“少夫人,你說我要是少將,我可恨不得日日黏在你這兒不走了才好呢!”
陸珠莎眼一嗔:“嘁!盡滿口的胡掰亂扯!”
剛說完,眼波一轉,便瞧見常子錫站在門廳外,笑看著她。
陸珠莎不知為何,雙臉驀地一紅,頓時連耳朵根都火燒火燎了起來。
茉莉隨著她的眼光往門外一瞧,再回首睨看著她那滿臉羞色,抬手捂嘴輕笑了起來。
“既然阿宋睡著了,我便也沒什么好瞧的了,明日再來!”茉莉笑看了眼陸珠莎,轉身往外行了幾步,揮了揮手臂,“玲兒,咱們回了!”
走至門廳處,嬌笑著對常子錫福了福身子,跨過門廳,頭也不回的出門去了。
行至院門,她才往身后瞧了一眼,門廳外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早已隱進門內去了……
茉莉的眉角眼梢全是笑,臉上夾著一團的喜氣,邁出了院門。
直至拐過回廊角,她才將臉上的笑容,拾掇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