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辰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4007字
- 2020-06-04 13:06:57
已然都快入秋了,一大早,院落四周依舊還聽得到高高低低的蟬鳴聲響。
“今年想來應是個極好的年份吶。”回廊里,文嬤嬤心情愉悅的端著一盆水跟在李媽媽身后,情不自禁的念叨著。
“是呀。”李媽媽敷衍的答應了一聲,拐出回廊,站在寢殿門口猶豫了片刻,抬頭輕輕扣了扣門,沒聽見響動。
她回頭不確定的問文嬤嬤:“少將這個時辰應是早就已經起身早練去了吧?”
“咱們少將自成年后,便是子時睡,卯時起,即便新婚第二日,他也未有過例外。”文嬤嬤轉首四下瞧了瞧,“現下這都辰時過半了,再說,也沒瞧見許副官呀,定是早就走了。”
李媽媽輕輕推了推門,一推便推開了,剛打開了一絲縫隙,探頭往里一望。
“呀!”的一聲,她便迅速把門合嚴實了。
文嬤嬤詫異的看向李媽媽,只見李媽媽那張圓圓墩墩的臉上,頓時潮紅一片。
文嬤嬤傾過身去,作勢要往屋子里瞧:“哎呀,你這是瞧見什么了呀?臉紅成這樣!”
李媽媽一把攥住了她,拖著便往小廚房疾行而去。
文嬤嬤端著一盆水,被李媽媽拖得踉踉蹌蹌的進了小廚房。
她拍了拍灑在衣襟上的水,埋怨道:“你這個老婆子,今日是怎地了?咋咋呼呼的,怎地如今丹兒倒要比你還端莊些了。”
李媽媽撫了撫胸口,道:“虧你說到丹兒了,今日幸好不是她早起。”
“李媽媽,那門里,你倒是瞧見了什么呀?”
李媽媽臉一紅,抬手捂著眼:“哎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還有,非禮勿問,非禮勿言……”
文嬤嬤將盆擱在架上,笑道:“什么神神叨叨的。通常,越是這般神神秘秘的越是吊人胃口,你不知么?”
李媽媽定了定神,但笑不語,文嬤嬤抬腿就往外走:“你既不說,我自己去瞅瞅!”
“哎呀!”李媽媽一把攥住了她,俯過身去,湊在她耳側輕輕的嘀咕了幾句。
文嬤嬤半張著嘴,眼睛瞪得跟對銅鈴一般,看向她:“當真?就在地上?什么都沒……”
李媽媽點著頭,豎著食指輕噓道:“噓!切不可傳于常夫人耳里,要不,咱們少夫人又得去‘聽課’了。”
“我清楚著呢,我才不說!”文嬤嬤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附和,“只是,咱們這少將吶……哈哈哈哈……有趣得緊!”
“小聲些!”李媽媽雙眼瞪了過去,文嬤嬤當即捂嘴收了聲,可是那些笑全從眼睛里往外跑。
爾后,只聽她輕喚道:“李媽媽。”
“嗯。”
“你們家姑娘,我歡喜極了。”
李媽媽抬眼嗔道:“嘁!還用得著你歡喜。”
文嬤嬤笑的憨實極了,她靠著窗口的椅子徐徐的坐了下去:“我們少將,從小便是我一手奶大的,那個孩子呀,自小睿智過人,造詣非凡。自是由來便得過不少夸贊,逢人就夸他,什么天人之姿,天賦異稟。于是,他呀,便將自己束在那張驕傲與優秀的皮囊里,一言一行,一板一眼,活得跟世間的模板似的。我是他最近側的人,每每瞧著,可是心疼得緊呀!”
李媽媽微微的笑著,并不搭話。
“你們姑娘入門至今,左不過半年有余,他破了多少例來?呵呵,總算活得有血有肉來了,別的什么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才是個活生生的人么……”
今日早膳難得有面條,最難得的便是,常子錫今日不晨練,跟著陸珠莎一道起的床。
陸珠莎突然想起今日晨起時的情景來,不由得臉一紅。
對面常子錫含著探究的眼神睨著她,她抬眼恨恨的瞪了過去,常子錫卻笑得越發開心了起來。
后方的李媽媽與文嬤嬤心照不宣的會心一笑。
許副官在旁側黑著一張臉,頻頻的望向窗外,自昨夜起,腦子里頻頻回蕩的那道身影,卻是一直沒有出現。
“蕊兒,吃完早膳,我要去一趟兵臨堂,你讓丹兒給你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后我來接你。”常子錫淡淡的叮囑道。
陸珠莎詫異的看著他:“接我?何事?”
“嗯,帶你去個地方。”那邊常子錫已然擱了筷,淡笑著說完,拿起帕子印了印唇,對著旁側的許副官道:“走吧,歷江與包羅子可是到了?”
許副官點頭道:“今日一早到了。”
“嗯,你去通知蔣廣,讓他一同來。”
許副官詫異的挑了挑眉。
“還不快去!”常子錫眼一抬。
許副官立即敬了個軍禮,麻利的出門去了,常子錫跟在身后一道出了門。
陸珠莎難得穿上一襲素白的紗裙,裙身褪去了繁冗,簡單的流線型裙擺。
剛走出常府,便瞧見常子錫負手立于忘川河畔,有微風,卷起他玄色的衣袍,輕輕飛揚著,襯得他的身量愈發高大了起來。
常子錫像是有所感應,突地轉過身來,瞧著陸珠莎朗朗的笑著,如同個青蔥少年。
陸珠莎也不急,踱著碎步朝他走去,常子錫雙手輕輕一展,眉眼肆意的揚了起來。
那個神采英拔的少年吶。
陸珠莎忍不住彎唇大笑了起來,步子卻是邁得愈發緩慢了起來。那雙不大的眼睛彎彎的向下勾著,鼻頭輕聳,肆意的露出她那小巧整潔的牙齒來,瞧著毫無公害一般。
可是常子錫自己知道,昨夜那排細齒咬在自己的肩頭上,明明痛入血肉。
常子錫抬頭望了望天色,雙手輕輕的往回一收,十幾尺之外那個嬌俏的人兒,一眨眼便被他勾到懷里來了。
陸珠莎笑望著他,毫無驚色,只嗔道:“在府門口呢。”
常子錫抬手觸了觸她額前的發,她嬌笑著輕輕一躲。
尚未回神,突然身子被翻卷了過來,整個人被拋至半空,嚇得她花容失色,雙手胡亂一抓,便摟住了一截脖子。
她驚詫的瞧著自己座下的這具身子,目瞪口呆。
雖然未婚前,關于常子錫的真身,到她那里,也曾有過不少傳聞。
可是……可是,剛剛明明自己還被他裹在溫熱的懷里,現下卻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來。
只見他渾身上下一襲金色羽毛,那雙有力的胳膊突然變成雙翅平鋪開來,寬大平直,輕輕揮翅一撲,便帶著她一同翱翔于天地間。
陸珠莎惶然向下一瞧,忘川自她眼下,逐漸變成了一條細長幽深的血帶,蜿蜒曲折的穿梭于兩側峽谷中。
那個自己日日待著的,平整荒蕪的黃泉地界,慢慢變成了山谷間約莫一手掌寬的平地罷了。常府連同兵臨堂的屋檐,也逐漸被裹進了那塊灰黃的平地里去了。
陸珠莎抑制不住滿心滿眼的驚奇,四下左顧右盼著,手掌下是那截溫軟蓬勃的脖頸。
一側身,她便能瞧見他的眼睛來。雙目炯炯有神,瞳仁黑亮。
陸珠莎輕輕伸手撫著他脖頸處金色的羽絨,綿軟柔滑,掌心處有鏗鏘澎湃的脈搏在有力的跳動著。
她略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終是什么都未說出口來,一雙星目里全是驚訝與雀躍。
眼前的他回首望了他一眼,眸子里漫上來戲謔的笑意。
陸珠莎尚未來得及納悶,突然,身兩側的金翅撲了撲,嚇得她雙臂陡然抱緊了手下的脖頸,身子匍匐著緊撲在那片羽翼上……
一晃神的功夫,二人早已悄然立于靈山峰頂了。
陸珠莎驚魂未定的拍了拍前胸,一轉首,身側站立的已然是那個容姿煥發的常子錫了。他身上依舊是那襲玄色的袍子,眉眼間像是突然染了些許風霜,全身上下卻是瞧不見一絲金色的殘留來。
陸珠莎定定的打量著他,滿目驚嘆。
常子錫伸手寵溺地撫了撫她的頭頂,笑道:“蕊兒,只此一次,可瞧清楚了?”
陸珠莎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爾后思量了一番還是搖著頭:“時間太短了,我被驚著了,什么都沒來得及看呢。”
“新婚那日我本想帶著你飛一次,可是,賓客太多,只得作罷。今日,念及是你嫁入常府后第一個生辰,且圓你一次愿景。”
“生辰?我的?”
“嗯!莫不是傻了么?今兒早上的長壽面都吃了,卻還沒記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來?”常子錫說著伸手彈了彈她的額心。
陸珠莎雙手捂著眉宇間,滿眼含笑,卻不接茬。
她走近了些,抬手輕輕的觸了觸常子錫的脖頸,雙手沿著他的下頜骨一路撫了過來,在他的下巴處交匯。她就這樣捧著他的臉,喃喃道:“常子錫,你怎的……怎的生得這般好看?”
靈山頂上的風有些大,吹得陸珠莎額際的碎發輕舞著,她雙眼微瞇,唇角微微上揚,輕輕皺了皺鼻頭,如同個淘氣的孩童般。
常子錫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攥在手心里,笑道:“陪我走走罷。”
他攜著她,點走于山巒尖,陸珠莎跟在旁側顫顫巍巍左搖右擺著。
常子錫卻走得瀟灑自如,他似乎連飄都不屑,仿若行于平地一般,雙腿愜意的在山巒上交換著,速度極快。
相比于常子錫的悠閑自在,陸珠莎手心里全是汗,腳下一片顛簸,卻是非云非霧。
她緊張的望著常子錫,對方一雙眼睛卻閑適得四處張望,間或寵溺的凝視著陸珠莎,間或向下悠悠俯視著峽谷。
不知道為什么,陸珠莎總覺得他那雙看似悠閑的眼睛,折射出來的光芒,卻是銳利得很,像鷹一般。
“靈山這個地方山勢陡峭,峪道狹窄、山路崎嶇。可是,蕊兒,你可知為何人人對其趨之若鶩。”
“為何?”
“因為靈山,為萬物生靈誕生之地,此地山巒疊嶂,靈氣逼人,天下生靈往往多自此處誕生。這兒,為靈力發源的核心之地。故,自古便有傳聞,掌靈山者可掌天下生靈。”常子錫頓了頓,繼續道,“可是蕊兒,萬物皆相生相克,靈山里雖誕育生靈者眾多。但因此處多路段鑿崖,多陰翳隱蔽之處。曾無故葬生者不計其數,故而,怨靈自也不計其數。往往生與惡一相碰撞,愈發復雜險阻。”
“常子錫,你也想掌控這靈山么?”
常子錫挑了挑眉:“蕊兒,我也是一尋常人罷了,人人趨之若鶩,我便沒有什么不同。”
陸珠莎了然的點了點頭,常子錫沉吟了片刻,開口道:“不過,你九哥陸畢城,也對其勢在必得。蕊兒,我并不想瞞你。”
“那會如何?”
“各憑本事,相互競計。”
陸珠莎微張著嘴,她茫然若失的瞧著那山巒與山巒之間圍成的細小峽谷,霧氣重重,底下所謂的生靈、怨靈,她什么也瞧不見。
她只知道常子錫與九哥,都是自己至親至愛的人,既都是親人,便終有解決的法子。最終,她總希望他們都能如愿。
此時,在她的世界里,她深刻的明白,權利與欲望會吞噬人性間所有的愛與善。
只是她到底從未預料過,他們的欲望相爭,將會造成怎樣的冤孽后果與生離死別。
常子錫瞧著她淡然的笑了笑:“你切莫著急,目前,我們共同的敵人是那宋惟。如今,只要我們統一戰線,便不會發生你所害怕的事來。”
陸珠莎嗔看了他一下,笑道:“我才不怕呢,這便是你今日要帶我來的地方么?”
常子錫笑著搖了搖頭:“怎么會?”
“難不成還有哪里嗎?”陸珠莎睜眼興奮道。
常子錫但笑不語。
陸珠莎瞧著他,腦子里翻滾的依舊是他剛剛幻化成金鵬在天際里翱翔的樣子來,怎么也沒有辦法將他與現在的溫和明媚聯系在一塊兒。
直到很多年后,人們依舊津津樂道相互傳頌:
昊元八百三十二年,那一年夏秋之交,曾有一金鵬立于忘川河畔,展翅一震,飛往東南方,隱于靈山峰。
相傳是為那常少將為討少夫人開心所幻化出來的真身。
約莫這世間的情愛,莫不讓人艷羨于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