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路萬家巷28號，據鄰居大爺說此處住著一萬姓青年男子，高高瘦瘦白白凈凈的，長期晝伏夜出。近日卻未見其現身過，這一兩月以來，倒是不時有民警便衣上門尋過他。

孟小川扎著高馬尾，穿著套白色運動服，別別扭扭的跟在王玄生后邊向路過的鄰居大爺致謝。

此處是所小門小戶的私家院子，鐵制的圍墻圍著雜亂的一方小院落，里邊一條石砌的小徑還算干凈，其余地方已是雜草叢生。院子里有一棟小樓，兩層高，磚紅色的外墻斑駁不堪，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梧桐樹，粗壯的樹枝已經伸到了二層的房頂上，上邊飄飄蕩蕩的掛著幾片零落的葉子，顯得那棟陳舊的屋子格外嬌小羸弱了似的。

鐵藝的雙開大門此刻已經落了鎖，磚砌的門頭，門頭上正兒八經的掛著一塊四方的銅板，大紅色的門牌號就鑲在那塊銅制的四方板上，那一小方銅板倒是被擦得程亮。

孟小川瞧著銅板上印著的那張陌生好看的臉，總是忍不住嘚瑟的要多瞧上幾眼。

王玄生前日凌晨出了鬼門關，飲過返生水后，王玄生也曾調侃她：“孟小川，想不到你前一世長得還挺俊。”

她一路追問過幾次：“王玄生，你確定喝了返生水，這便是我上世為人的模樣么？”

“自然。”

“哎喲叻，生得這般美，緣何還要想不開去投湖呀。”

王玄生翻了翻白眼，無視她的厚皮老臉，重復叮囑道：“返生水只能堅持三天三夜，咱們頂多要在第三日晚十點趕至此處匯合。”

“晚十點？”

“對，亥時。”

“要不會如何？”

“要不，你就會變成一縷散魂，流落在人間。”

“屆時你就徹底不管我了么？”孟小川繼續問。

“我是怕你一迷路，這天大地大的地兒，你讓我上哪兒去尋你的魂去？”

“魂也會迷路么？”

“就你這智商非常有可能。”

“難道人就不會迷路么？”

“首先這兒有打車服務，其次你身上還有錢，所以是人，就定然不會。”王玄生耐心道。

“唉，想來，還是做人得好。”孟小川嘆了嘆氣，繼續道：“要不，王玄生，您教教我如何變幻自如唄？”

“等咱做了這單生意再說……”

“不行不行，出發前咱們得先捋好，萬一三日一過，事情還沒整明白，我又被耽擱了，你如何來尋我？”

王玄生戳著她的額頭，說：“孟小川，你別白日做夢了，我可不會來尋你！不過，我覺得你即使是縷魂，也總能尋著地兒飄到這兒來吧？”

“我……”

王玄生微瞇著眼睨著她。

孟小川只得打腫臉充胖子道：“我覺得自己應該沒問題。”

王玄生到底還是好心叮囑道：“以防萬一，上路之前，孟小川，用你自己的方式，沿路做好記號。”

孟小川別的優點沒有，聽話倒聽得很。

瞧著她此刻猛往銅板上打量著自己前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兒，王玄生忍不住雙眼一橫。

孟小川不甚在意的對著他一笑。

頓時，滿目璨華。

“孟小川，要不是我認識你兩百年了，知道你平日里那邋里邋遢的勁兒，我真得對你動心了。”王玄生調侃道。

“嘁！我可瞧不上你！”

王玄生也不惱，淡笑著說：“對了，這兩日看你忙里忙完的又是適應環境，又在折騰房子，都沒空問你。孟小川，你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么？”

“不記得了。”

“那你為何知道自己是投湖而亡的？”

“……”

“嗯？”

“這件事兒我倒一直沒忘，可能，是個人總得記住自己是怎么個死法吧。”

“心上人也確實忘了？”

“自然忘了。”

“那還等嗎？”

“忘都忘了，等誰呢。”

“等鬼呀。”

“可不等鬼么。”

“沒心沒肺的蛇蝎婦人！”

“……”

他們擱陽光底下暴曬了半日有余了，屋子里一直風平浪靜，連只老鼠的動靜都沒有。

“孟小川，你確定這是她給你的地址？”王玄生第三次不耐煩問道。

孟小川點了點頭，奇怪，王玄生平日里光陰大把，不像是如此沒有耐性之人。

“孟小川！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昨日里，你瞧見錢夫人那一臉的神情沒？你確定錢多多這女鬼沒什么問題嗎？她是如何死的你弄清了么？還有那張銀行卡，也不對勁。她媽給她申請個死亡證明，銀行卡里的大額資金須查詢來源，然后根據遺產繼承順序按照比例分配……不對！我們這是越權犯法了！”

“啊？”一連串的問題砸得孟小川有些暈，可不單單是越權犯法的問題，她突然記起昨天那張婦人的臉來，再瞧了瞧王玄生，那明顯是一張易了容的臉！由于時間倉促，耳際的碎皮屑甚至都翻卷著。難怪她總覺得對方的臉上毫無表情，原本念著是不是傷心過度，現在想來應該是技術不到家，皮膚根本不服帖，才做不出任何表情來；抑或是未免做出的表情怪異，干脆繃著一張臉。

而且，她的住所里沒有一絲孩子生活過的痕跡……不止沒有孩子生活的痕跡，好像連人的氣息也沒有……

只怪自己急于完成任務，想留些時間好好在人世間溜達一圈。

想到這兒，孟小川趕緊看向王玄生。王玄生一瞧孟小川頓悟的神情，心下想到：“完了！”

“孟小川！你哪是這般不靠譜之人，怕是被那寶物迷了眼了，這兩天被你給整蠢了我！這會害死咱倆的！趕緊撤！”王玄生咬牙切齒道。

孟小川尚來不及轉身。

“別動！”肩膀上已然壓下來了一只手掌，腰眼上頂著一堅硬的圓管狀物。

斜眼一瞧，王玄生此刻正雙手舉過頭頂，看著她唇語道：“別動！你被那女鬼騙了！”

孟小川反應快極了！馬上跟著做一套同樣的動作。

眼前一閃，好像是卡片狀的物件，接著耳邊響起男子的聲音來，語速熟練極了：“我們是雙橋處刑警大隊重案組成員，根據我們警方調查，懷疑你們跟一起刑事案件有關，請跟我們走一趟！”

“不是……”

“有什么話你可以選擇跟我們回去后再說！”

“這個時代怎么喊冤都得看時機。”孟小川皺著眉輕聲嘀咕道。

王玄生瞪了她一眼，她隨即閉了嘴。

車上，孟小川和王玄生在后座分坐兩側，中間坐著一名自稱是重案組成員的人，圓臉，好像姓劉，另一名成員坐在前面副駕駛。

車內安靜極了，仰頭瞧著車窗外疾馳而過的高樓大廈，密密麻麻的屋墻，都瞧不見天空了似的，孟小川苦著臉想：“人世間真的不好玩。這才三天不到，她就懷念起奈河橋頭的日夜神君了，他們可不會亂抓人，就是鬼，他們也不抓吶；還有孟婆，湯的味道歲是很不好聞，但是到底是熟悉的味兒；黃泉路上雖然沒日沒夜沒花沒草的，可天地間明朗空曠呀……”

來不及冥想完，車就停下來了。

回頭間王玄生在那邊用唇語說了句“什么車”。孟小川以為是什么暗號，緊張疑惑的來回左右打量著車身，尚未打量出什么門道來，劉姓組員就已經先將她推下車去了……

劉組員下車將孟小川交接給前面的隊員，再回頭，車上的王玄生居然不見了！

劉組員眨了眨眼，車門是鎖著的，沒有任何開啟的痕跡。

那么大一活物，說不見就不見了！

孟小川此刻突然才頓悟出王玄生剛剛的唇語來，他說的是：“我先撤！”

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