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彼岸小筑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3417字
- 2020-05-27 15:02:22
新婚后的半月里,常子錫幾乎夜夜都去霜夫人處用晚膳。
那霜夫人倒也是個極好哄的,沒出十幾日,面色就紅潤了起來。
這讓陸珠莎不由松了好大一口氣,爾后每每家宴,常夫人一瞧見她,便雙眼含笑。
如同名嚴苛的先生瞧著將作業完成得極好的學生,那目光自是欣慰極了。
不知緣何,那樣贊賞的眼光,總令陸珠莎后背冒出細細密密的汗來。如同織了張結實的網,緊緊網羅住她的身子,密不透氣。
偶爾她會站在院落里,瞧著那周周正正的一方天際,總覺得過不了多少時日,這上邊也會生出一張網來,將她的思想連同靈魂,一道包裹在這方天地里,動彈不得。
新婚前倆月里,再晚常子錫都得回到陸珠莎的寢殿里就寢。
有時帶著一身香氣,有時是一身酒氣。
偶爾什么都沒有,偶爾夾雜著一身風雨氣息卷進門來。
陸珠莎通常都睡熟了,倒也不矯情,旁側的人一躺下,她身子便緊貼了過去。
“也不瞧瞧是誰么,就這般貼了過來。”
“嗯……常子錫……”因為睡意,聲線軟軟糯糯的,如同個少女孩童。
那具纖細的身子骨,時常暖暖軟軟的,惹得常子錫一陣陣抑制不住的心猿意馬。
“常子錫,你為何老要這般沒完沒了的折騰……”話未講完,人已經睡暈過去了。
模模糊糊間,只聽見常子錫在耳邊低聲埋怨:“明明是你引誘在先……唉,約莫也就只有你,對我這般了……”
這一年春季一過,常子錫便日漸忙碌了起來,一月又有小半月宿在了兵臨堂里,還有小半月的少數時間是要去陪陪余娘子的。
陸珠莎空出來的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屋子里練字,李媽媽說她的梅花小楷已經練得出神入化了,甚至比起母親的字,更為飄逸好看些。
有一日常子錫著人送來了一塊牌匾,極薄的一方金絲楠木,上面竟是自己初時的字跡:“彼岸小筑”。
那并不十分正規的梅花小楷,卻是好看得緊。
陸珠莎并不記得自己曾經在哪里習過這幾個字來,她瞧了瞧李媽媽,又望了望文嬤嬤,二人皆搖頭不知。
嫁入常府前后左不過三四月的功夫,文嬤嬤卻對她愈發親近了起來,平日里倒是比李媽媽還護主些。
只是略過于嘮叨了,前兩月,常子錫但凡一來就得將她遣退。
次數多了些,文嬤嬤便傷了心,爾后常子錫一來,她便與李媽媽換班,干脆死都不露面了。
有一日常子錫過來得早,特意吩咐丹兒去叫文嬤嬤過來,丹兒去了半天回來回話,說是老婆子身體不適,以免過了病氣給少將。
常子錫搖頭失笑道:“文嬤嬤看樣子是真的生吾的氣了。”
這樣一位常府的舊人了,有時候行跡竟像個孩子,可見,常子錫平日里是極寵敬她的。
李媽媽則對常子錫比自己更為親厚些了,前些日子還“常少將、常少將”的喚著,沒出半月,就喚“姑爺”了。每每一喚,語氣親昵極了,陸珠莎與丹兒聽了都忍不住哆嗦。
丹兒近些日子好似一瞬間便成長了似的。
前一兩月,不管陸珠莎說了多少遍,老是改不了口。這會兒卻是人前人后都“少夫人、少夫人”規規矩矩的喚著,行事話語間也從未出過任何紕漏。
初入常府時,她便與茉莉身邊的玲兒一見如故,相好得很。
陸珠莎并不愿身邊的近人與外處交往過親,但丹兒到底年紀輕,喜歡玩伴,又知道她約莫是惦記母親身邊的靈兒丫頭了,便懶得置喙。
茉莉近日每每帶玲兒來院里坐坐,丹兒卻是沒有那般興奮了,只畢恭畢敬的立在陸珠莎身后,眉宇安靜神色淡然。
陸珠莎心里知她緣何會這般,卻也只字未提。
約莫是春季,總讓人成長得快一些。
熬霜此刻立在廊下,正遠遠的瞧著正殿門邊那副薄薄小小的牌匾,字是極飄逸的字,不太工整,排列得也并不整齊,主人家又將其掛得歪歪斜斜的,倒中和了那方牌匾的端正,顯出了幾分調皮來。
正殿的窗沿下,有幾個小方盆里,郁郁蔥蔥的長了滿盆的青綠色豆芽來,顏色好看得緊。
院子里沒瞧見幾個人,常聽說這個常府的少夫人院里清靜得很,看來倒是真的。
忽然,西側小廚房里傳來笑語聲,熬霜挑了挑眉,鼻息間立刻竄進來一股子桂花酥的香味兒。
一抬頭,陸珠莎已然站在正殿門口對著她盈盈的笑著:“霜夫人真真是有福氣之人,今日文嬤嬤難得出手,親自做的桂花酥,你這兒便聞著香趕來了。”
熬霜的臉上也漫上了笑意來,一邊緩步前行,一邊朗聲道:“可不是么,約莫是霜兒自個兒嘴饞了吧。”
走至近身,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少夫人請見諒,自你入府以來,前些日子吾日日病著,從未親自上門來拜訪過,著實無禮。”
陸珠莎連忙擺手:“切勿客氣,今日竟然來了,便一道留下來用個午膳吧。”
“自是榮幸至極。”熬霜說完朝身后的阿嬌看了一眼,阿嬌立刻將手上小心翼翼端著的盒子送上前去。
陸珠莎欣喜的接過盒子,只聽熬霜說:“少夫人給各殿送的禮,看樣子頗費了不少心思,霜兒不是個心思剔透的人,想著哪個歡喜便送哪個與你了,也沒個什么講究。”
“人來就行了,還帶著禮來。”陸珠莎嬌嗔道。
熬霜瞧著她那俏皮的神情,竟生出一絲恍惚來,怔了好半刻,才道:“姐姐,不打開看看么?”
丹兒從小廚房里笑著跑了出來,一見站在廳門前的窈窕身影,隨即隱了臉上的笑。
“見過霜夫人。”她上前規規矩矩的福著身子向熬霜行了個正式的見禮。
霜夫人滿面含笑的親自上前攙扶道:“丹兒這才不出半年的功夫,長得越發水靈了起來呀。他日可得與夫君提提,幫你物色一位好郎君才行。”
陸珠莎一邊小心翼翼的打開手里的盒子,一邊笑道:“丹兒這丫頭也就這兩日才剛剛像個樣子來,完全還是個小孩子心性,哪里懂什么成家之道。”
“姐姐,你這可不對了呀!丹兒自是調皮可愛,你想久留便久留罷了,還找什么丹兒不懂的借口來。這常府后院誰人不知,那許副……”
“霜夫人,這個禮物著實太重了些!”那邊陸珠莎驚訝的瞧著盒子里躺著的匕首,喃喃道,像是完全沒在意這邊霜夫人說了些什么。
放置在錦盒里的匕首,小巧精致,應是專為女子打造而成,像是截冰凌所制,澄清透明的刀身泛著幽幽的冷光,一觸,那質地卻絕不是普通的冰霜。
霜夫人抿了抿唇,道:“這是一品斬靈器,成年時祖父送給我的,我與熬小……表姐一人一把,這些年沒怎么用過,但是瞧外觀好看得緊,人人都道這常府后院最好看的莫過于少夫人了,霜兒才疏學淺,自便選了個最好看的禮物來了。”
陸珠莎將手里的禮盒往阿嬌這邊遞:“既是霜夫人祖父送的舊物,該留下才是,這禮物珠莎不能收!”
熬霜從旁側捂著陸珠莎伸過來的手臂,嗔笑道:“祖父自小送給吾的禮物,怕是能塞下一個院子了,我是要都留著么?既送給你,便沒有拿回的道理,你若不要,倒是辜負了我的一腔情意了。”
“如此,珠莎便笑納了。”陸珠莎倒也不再推諉,笑著縮回了手將其交給丹兒,“丹兒,為我好生收好。另外,通知廚房,將今晨我新做的酸梅茶與文嬤嬤做的桂花酥一道送上來。”
廳堂里布置得簡潔極了,有幾重素色的沙曼點綴,物什也不多,一兩張桌臺,幾張待客的座椅。
靠窗的臺面上擱著新研好的墨,還有幾行寫好的字,透過窗口,正好瞧得見入院的門廊,熬霜挑了挑眉,一臉的了然。
眼睫一低,那只喚作阿靈的貓正匍匐在臺面下打著盹兒,熬霜的眼眸閃了閃。
陸珠莎撇了眼她緊握在身側的拳,不動聲色。
文嬤嬤親自來上的點心,靦腆道:“少夫人親自教授了無數次,老奴今日才做出了成品來,霜夫人切記莫抱太大期望。”
熬霜一瞧見文嬤嬤便親熱極了:“這府上,誰人不知,文嬤嬤的手是最巧不過的了。”
“哪里呀,廢了我們少夫人多少桂花餡兒呀,少將知道了都該心疼半晌去,都是他難得自月宮里帶來的好物什。偏生我們少夫人半絲也不心疼,隨老奴去折騰。”文嬤嬤笑看著陸珠莎,“我每每做著,自個兒都心疼得半死呢。”
陸珠莎捏起桌上的桂花酥,小心翼翼的掰小一小塊,往嘴里輕輕一送,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瞧!這不是折騰成了么?也算不得浪費了。”
瞧著主仆間的互動,熬霜訕訕的笑著。
陸珠莎朝文嬤嬤遞了個眼色,文嬤嬤立即將食盤往霜夫人處移了移:“霜夫人,給老奴些薄面兒,嘗嘗。”
陸珠莎親自抬手給熬霜斟了一盅茶,解釋道:“這是用酸梅伴著紅茶熬了小半個時辰,可促消化,前段時日聽聞你腸胃不適,今日不知怎地,像是知道你要來一般,特意趕早熬了這盞茶,約莫是與霜夫人心意相通罷。”
熬霜剛品了桂花酥,這會兒輕輕淺酌了一口茶,眉眼間都亮了,笑道:“姐姐,日后你這院里我怕是要常來叨擾了!”
“隨時來便是。”陸珠莎笑道。
熬霜低頭又抿了一口茶,沉吟了半刻,方才說:“對了,我突然想起來,眼下這盞茶怕最是合適余娘子不過了,醫館李先生昨日診脈時可都說了,是男胎的希望比較大呢,現在應是她最喜酸之時了。”
陸珠莎挑著眉點了點頭附和著,隨即吩咐道:“文嬤嬤,你送些酸梅湯去余娘子處,不含茶的那一盅,擱置在小廚房西臺面上,你親自去送。”
文嬤嬤點著頭邁出門去了。
陸珠莎笑著望向熬霜:“還是霜夫人想得周到些。”
熬霜靜靜的飲著茶,嘴角上揚,淺淺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