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奈何為聘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3666字
- 2020-05-14 09:51:00
兵臨堂的議政廳里,常子錫獨坐在桌前,桌面上是剛剛擱下的筆,已經(jīng)寫好的簿子。
他望著西面墻上的疆域圖,兀自沉思了許久。
半個時辰后,他低咳了聲,許滄平踏進廳內(nèi)來。
常子錫右手擒著那冊簿子輕輕的拍打著左手的掌心,并不發(fā)話。
許副官靜靜的站著那兒,也不著急。
終于,他將簿子遞了過去:“我在已擬定好的聘禮里加上一項:常家舍去奈何橋歸陸府所有,撤北橋頭的日夜神君,換守南橋頭。你將我手里這份的冊子與上次交予你的婚書一同送去陸府,陸將軍看了自會明白。”
許副官驚詫的抬頭,愣盯著常子錫。
常子錫輕喝道:“還不快去!”
許副官領(lǐng)命退出,腦子里一片凌亂,婚期與聘禮不是一早就擬好的?為何剛過了個年,難道陸府那廂又生了變故不成?
剛走出兵臨堂,不想,被常老將軍逮了個正著……
常子錫正在輕輕掀那墻上的疆域圖四角,父親突然推門而入,他剛剛遞至許副官手里的簿子,又被父親憤怒的一把扔在了桌上:“我不同意!”
說完后,意識到語氣過于生硬,又苦口婆心道:“我兒,你可得想清楚,從前忘川河上有奈何橋這一道屏障,他們渡不過橋,那陸將軍一天到晚少不得試探滋事。你我皆知,忘川河域雖不寬,但貴在深不可測,如今更是鬼蟻怨靈滿布,真真算得上是道天然屏障。陸軍要淌過岸來,唯獨通過那奈何。日后奈何這一道屏障你都送予了他,他日若有戰(zhàn)事,那陸家的陰兵鬼將要過河來就是小兒戲了。”
常子錫停住了掀圖的手,輕輕撫了撫,轉(zhuǎn)身面對常將軍,道:“父親,你我皆知,與那陸家毀約之前,我便有了娶東海龍宮嫡公主之意,本是我理虧在先。陸姑娘是兒子心之所系,常府與陸府、天庭關(guān)系詭譎,風(fēng)云變幻。她嫁予常府并非易事,我總得表達我求娶的誠意來。”
“你的誠意便是用那奈何橋換婚期提前半年?你為何獨獨糾結(jié)于這半年?”
常子錫凝了凝神,道:“那奈何橋,原本于幾十年前談?wù)撈付Y時,我便屬意要送與陸府,這早晚都要送出去的東西,若能換得半年時間,有何不可?”
常將軍瞧著對面的兒子,幾年前他求娶那東海龍宮的熬霜時仿佛還在眼前。
原來,這個日日跟在他屁股后邊的小子,終于長大了。
“父親,你可覺得,陸府那陰兵鬼將能予以我常軍威脅?”
“日前自然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但是奈何橋乃千秋萬代之事,萬不可在你手里給送出去。你得為這黃泉境內(nèi)的百姓、將領(lǐng)及他們的子孫后代負(fù)責(zé)啊。再說,此生你才將將開始,你便是再也不想渡過河去了么?”
“滄平。”
許滄平推門而入。
“我新制的疆域圖何時可送到?”
“剛巧已至末將手上。”
“掛上。”
“那舊圖?”
“好生揭下后,平鋪至我桌前。”
許滄平一連串利落的動作后,一張嶄新的疆域圖已然出現(xiàn)在墻上,東至東海岸線,西臨西海岸,一條忘川蜿蜒浮在圖紙中心,上至人間,下達十八層地獄。每一座山川、湖泊、哪怕小小的礁石叢,在地圖上都標(biāo)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將軍,我們少將自收復(fù)歐陽松、薛輪以后,便開始著手準(zhǔn)備這張圖。上面的每一個標(biāo)識都是經(jīng)過我們實地勘測過的。”許滄平解釋道,“比如東邊的靈山,比原圖的尺寸要高出十幾丈來。西海岸線則要更低了些。”
常將軍瞧著那張更立體鮮活的圖紙,驚嘆得很久沒有說話。
他的身量跟常子錫差不多高,由于常年習(xí)武的關(guān)系,肩背平整挺立,因著光線、視力或其他緣故,他身子微微向前傾,想努力看清圖上的每一個標(biāo)識,眼睛半瞇著,眉上的紋路已清晰可見,兩鬢也已見風(fēng)霜來了。
他指著靈山下的一個湖泊,手指在西南角上點了好幾次,回身對著許副官,輕聲說:“滄平,這兒有一叢蘆葦,當(dāng)年你們就是在這兒被我拾回來的。”
他抬手像模像樣的比劃著:“就這么點大,兩尺來長,還在襁褓中。也不知丟在那兒多少個日夜了,也沒被野獸叼了去。他們都餓暈過去了,只有你,還能對著我笑。當(dāng)時,我便決定要將你留給子錫。那兩個小崽子聽說也很不錯,上次在冥府救援都立了大功。唉,我當(dāng)年到底沒看錯你們吶。”
許滄平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末將們生生世世感念將軍的救命之恩。”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啊跪的,我這兒又不是什么君王制。”常將軍抬了抬手,道,“老夫著實當(dāng)著這將軍的虛名已然好久了,待你們的少將成婚后,我是該考慮正兒八經(jīng)的退位了。嗯,不錯,你們都已然成了他的將了。”
“將軍!”
“父親!”常子錫跟著跪了下來。
常將軍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們,站在圖前不發(fā)一言,手指仍在山巒起伏間停留。
突然傳來幾聲叩門聲,接著門外近侍的聲音響了起來:“稟少將,奈何橋頭有商販聚集鬧事。”
許滄平望向常子錫,常子錫對他抬了抬手,許副官猶疑的瞧著他,他搖頭口語道:“無妨。”
那邊常將軍依舊沒有指令下來,許副官進退維谷的卡在那兒,額際上開始冒出汗珠來。他抹著額,退也不是,繼續(xù)跪也不是。
終于,常將軍說:“去吧!”
許副官松了一大口氣,磕了個響頭:“將軍,末將先行告退一步。”
說完,身影便已閃出了門外。
常將軍面色緩和了些:“呵,這兔崽子。”
“父親,是兒子魯莽,許副官只是傳達……”
“罷了罷了,這兒沒外人,你我父子,不需跪著。你管教得極好,為父很是欣慰。”常將軍擺手道。
常子錫恭敬起身。
常將軍嘆了口氣,說:“對岸的怨靈之亂,關(guān)系到天下蒼生,不可不救。子錫,你沒做錯。”
“父親,那日援救實在因為情況緊急,我這邊已然整兵待戈,即便陸將軍不允婚,救援我還是會去的。只是,我與那陸姑娘關(guān)系本就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陸姑娘已然收了心,一心待著想嫁予那熬戰(zhàn)。恰逢暴亂,陸將軍心急如焚,愿意允以婚約。兒子順?biāo)浦郏⒎侨皇浅没鸫蚪佟!?
“為父知你野心絕不止這黃泉境內(nèi),你一向憐憫天下蒼生,我如何不清楚。但愿,你日后對得起親手繪制出的這張圖,對得起這圖里存在的每一位生靈。我老了,沒有那么高闊的理想,當(dāng)年為了同你母親的少年情分,已與天帝產(chǎn)生了隔閡,如今為父依然不悔。你與那陸府,原本是樁再好不過的姻緣。可是我太知你與那陸成明的心性,日后這忘川兩岸少不得血雨腥風(fēng)。”常將軍的視線依然落在那副疆域圖上,語重心長道,“你說,屆時她一個姑娘家參雜在內(nèi),你讓她該如何自處?當(dāng)年退婚,其實倒也是極好的。”
常子錫低著頭,不發(fā)一言。
常將軍嘆了口氣:“我如何不知,當(dāng)日退婚時你便不舍。那陸家的姑娘我瞧著也確實并非普通婦人之輩。日后若能全心輔佐你自然最好,可若是生出嫌隙,她定也不像那尋常女子三言兩語便可哄好。”
常子錫低眉道:“她若是那尋常女子,我定不會要娶回家了,常府后院,本就最不缺女子。”
常將軍橫眉一豎:“常子錫,你真當(dāng)我與你母親日夜不分么?那常府后院,別人不知,我還不知么。”
“兒子著實不敢。”
“著實不敢?那東海嫡公主你往后院里安置,意欲如何?真當(dāng)我不知?那可是東海龍王的心尖尖,你當(dāng)真覺得可以如其他侍妾一般對待?當(dāng)年你就惹怒了東海龍王,心尖上的肉被你傷了一次,如今你還想……常子錫,你的一盤大棋下到最后,可別把自己給下到死胡同里去了!”
“霜兒自是與其他女子不同。”
常將軍輕哼了一聲:“不同?我可沒瞧著什么不同來。只是我原本以為你頭腦清醒了,娶了那東海龍宮嫡公主好生過著日子,生個一兒半女,正不正妻,嫡不嫡子我與你娘原也不在乎。至于,這忘川兩岸其余事宜,你可緩緩圖矣。如今,你又這般……”
“父親,兒子如今頭腦依舊清醒。”
“清醒?五百年前,你為了那……差點失了理智,足足費了兩百年的時間才清醒過來。子錫,我知你不易。這陸姑娘難得是你相中的,又有婚約,執(zhí)意要娶回家也未嘗不可。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容不得半點齟齬,成婚后便坦誠以待,萬不可借著婚姻的由頭架起你日后跨過對岸的橋梁。”
常子錫抬眼瞧著父親,堅定道:“我與對岸的糾葛自是不會將她牽扯進來!”
常將軍笑著搖頭道:“一面是父兄,一面是夫君,她如何能將自己摘干凈?若無情便好。可我瞧你倆……”
“總會有萬全之策。”
“何來的萬全之策?你可考慮清楚?一旦成婚,你若不想傷她,那黃泉彼岸便不是你輕易能碰的。”
“父親,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愿放棄那黃泉彼岸,卻也不愿她嫁予旁人。”
父親最后走的時候,只丟下一句話來:這是條漫漫長路,要么收起自己的野心,要么收起自己的心。
常子錫突然記起陸珠莎那張怒目圓瞪的紅臉來,心微微一動,隨即,凝神低咳了一聲。
許副官輕聲推門而入。
“許滄平,奈何橋頭今日真有商販鬧事?”
許副官低頭不語。
“放肆!”
許副官今兒個像是跪得多了,立即又跪了下去,速度、姿勢都標(biāo)準(zhǔn)極了:“是我暗中提前通知的近侍,勿怪他們。少將,我并非怕將軍罰我,我只是猜想將軍定是有些話要單獨囑咐您。”
“滄平,父親他日但凡一查,便清楚明了。他不問世事,并不是不知,是不愿!我與他雖為父子,但削兵奪權(quán)這般事宜還是要忌諱的。以后爾等小把戲,嚴(yán)禁在我們父子這兒上演!”
“是!”
“起來吧。”常子錫擰了擰眉,拾起桌上的冊子,“明日一早,你將這份冊子同那婚書親自送去冥王陸府。”
許滄平答應(yīng)著退出門去。
兵臨堂外已然暗黑一片,夜真的深了,奈何橋如今終究是如愿送了出去。
許滄平抬手抹了抹額,如今婚期近在眉睫了,明日起,他就得去忙活少將布置的諸多事宜了。
他再眼拙,也是瞧得出少將眼底的欣喜來的。
上一次,上一次他這般欣喜,是在東海龍宮。
一晃,五百年就過去了……
那名常少將愿意以奈何為聘的陸姑娘,定是與其他女子不同罷。
但愿,婚禮那幾日,會是個好天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