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怨靈之亂(下)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2706字
- 2020-05-11 10:01:39
因著這次冥界七重門暴亂,天帝震怒。
可是,自遠(yuǎn)古時期便已商議好,天庭的權(quán)利不得干預(yù)地府,最多只能行監(jiān)管一職。
不待天帝的旨意下達(dá)至黃泉常府,常少將早已于事發(fā)當(dāng)日點(diǎn)兵布將,兩個時辰不到,援軍便已渡了奈何橋。
這一場救援,來得迅速且及時。
陸珠莎心知肚明,他為何而來。
總之,得感謝常府的迅速增援,陸將軍自己的嫡系軍力才有機(jī)會傾巢而出,去往忘川河岸搜尋那陸少將與蔣副將。
整整搜尋了三日三夜,無功,而返。
陸畢城與蔣廣仿佛消失得徹徹底底,連縷魂識都觸碰不到……
陸珠莎是在第四日晚破結(jié)界而出的。
她并非要忤逆母親,只是九哥的性命,著實(shí)讓她等不及母親下達(dá)指令了。
才不過短短三日未出門,陸府外,已是另一方天地了。
那金黃色的常軍軍旗,山巒、礁石上隨處可見,在一片晦暗里,明艷艷的迎風(fēng)飄蕩。
夜色濃重,整個世界都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空氣粘稠得像是萬物都浸泡在血液里似的。
到處都是腐爛的尸體,尸體下方還在汩汩流著冰涼的血,那些粘稠暗黑的血,蜿蜒覆蓋了整個天地似的。
除了粘稠,空氣里還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燒焦味。
那場大火是在昨日傍晚徹底熄滅下來的,燒得焦黑的泥土,皮膚一塊一塊翻卷了起來,滾燙熾熱,整個忘川北岸都潰爛了一般。
陸珠莎裹著暗黑的披風(fēng)小心翼翼的前行著,滿臉爬著婆娑的淚,揩都揩不盡。
這一片滋養(yǎng)她長大的土地,如今已是千瘡百孔。
陸珠莎抬頭瞧了瞧天際,光線暗淡,沒有月亮。
自打她出生起,就沒在這方土地上瞧見過月亮。
那層天幕像是被蒙上了厚厚的灰粒,四處的土地與巖石被那些暗黑的灰粒給模糊掉棱角,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團(tuán)血肉模糊的血肉。
寂靜、猙獰。
因?yàn)槭煜ぢ烦痰挂矝]費(fèi)多少時間便摸到了忘川河岸。
她訝異的盯著忘川河面,即便是隔著濃重的夜色,也瞧得見那忘川內(nèi)血流成河,暗紅粘稠的血液裹著濤浪,前赴后繼的奔騰東去。
血浪翻涌,蛇蟲鬼蟻滿布,腥味刺鼻……
這哪里還是日常她與丹兒閑暇時光垂釣的忘川。
一道閃電突至,一具高大的尸體身影被瞬間照映在地面上,令人不寒而栗。
可待那閃電一平息,那具身影立即隱沒到黑暗里去了。
上前仔細(xì)一瞧,地面依然是一堆焦土。
可剛剛那憑空出現(xiàn)在地面上的影子,明明就是人的身影,陸珠莎甚至瞧見了,那影子的“雙眼”正向上仰望著蒼穹。
一細(xì)想,嚇得她一哆嗦,往后跌去,跌入一個溫?zé)岬膽牙铮?
“啊……”尚未呼救已被捂住了口鼻。
是年輕男性身上濃烈的氣息,對方的手掌極大,手繭粗糲,應(yīng)是長期使用兵器所致。
陸珠莎企圖張口一咬,尚未得逞已被對方扼住了下巴,動彈不得。耳際邊響起來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別怕!是我!”
陸珠莎一顆吊在嗓子眼的心頓時跌回胸腔里,長時間緊繃著的身子瞬間軟癱了下來。
陸珠莎驚魂未定的瞧著他,蓄了滿眼的水,一張小臉上已是汗意涔涔,顯得那張面龐更稚嫩些,與近日里對他溫和淡然的神情相差甚遠(yuǎn)。
常子錫的鼻息間全是女性因緊張而迸發(fā)的體味,那絲似有或無的馨香附在粘膩的空氣里,纏纏繞繞的一直卷入心肺。
那具溫軟的身體嬌小極了,仿佛隨手一掐,便會如這幾日的怨靈一般,頓時灰飛煙滅了去……
“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陸夫人一早就篤定你今日定會出來,給我發(fā)了信號在此等候。”常子錫解釋道,爾后輕笑,“我連續(xù)三日未曾休息了,剛躺在這片黑焦土地上,尋思著瞇了會兒眼打個盹,你便來了。陸夫人還真是將你估摸得透透的,說是亥時三刻,此時便還沒到四刻去。”
陸珠莎后退半步,微佝著身子向常子錫行了個禮,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兀自繞過他往前走去。
面上早已恢復(fù)近兩年對著他的淡漠神態(tài)來了。
常子錫挑了挑眉,習(xí)以為常的跟在她身后。
此態(tài)甚好,他還真怕她完全不惱。
陸珠莎的目標(biāo)明確極了,沿著河岸的礁石一步步前行,不過十幾丈的距離,只見她一頭就扎進(jìn)了一個巖洞里。
饒是常子錫這般剛從戰(zhàn)場上奔下來的人兒都得為她捏把汗,那忘川河里奔騰的血浪明明就在耳邊咆哮,她一弱女子緣何有這般視若無睹的勇氣。
出了第二個洞口,常子錫一把拉住了她:“欸!陸小姐,咱們能緩一下么?”
陸珠莎瞧著他,那一雙漆黑的眸子,真讓人受不了。
常子錫頓了下,解釋道:“越是觸不到靈識,越是證明魂未離體。我的意思是……起碼得顧及你自己的生命安全。”
“常子錫,我若沒記錯,你沒有兄弟姐妹,對吧?”陸珠莎長時間沒說話,一開口,聲音暗沉嘶啞,“你若有個手足,定不會這般勸說了。”
明明輕極了,一聲一聲仿佛全撞入常子錫的耳膜內(nèi),徘徊許久都出不去。
常子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陸珠莎在一個又一個的巖洞間穿梭,已然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個巖洞了,明明這一塊兒,但凡能藏得住一只烏鴉的地方都被她翻出來了。
對岸的天慢慢吐白了,灰白微亮,總比岸這邊那無止境的暗黑要好得太多。
陸珠莎頹喪的低著頭,最后一個她熟知的巖洞已經(jīng)被翻找過了,沒有找出任何身影。再往下走便是奈何橋以東了,那邊全是陡峭的山崖,她從未去過。
她雙手捂著臉,眼淚抑制不住的一顆一顆從手指縫隙間往下砸,這是常子錫第一次瞧見她哭。原只是掉眼淚,爾后開始抑制不住小聲的啜泣起來,那方窄細(xì)的肩膀一顫一顫的,顫得常子錫的心莫名一抽,一時間竟疼得快沒法呼吸了似的。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虛摟至胸前,一雙手笨拙的環(huán)在背后安撫著。
陸珠莎太累了些,幾日未合眼了,如今像是突然尋著處安穩(wěn)的地兒,情不自禁的攀了上去,死死抱住不撒手。
常子錫的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來了!胸前的那兩處棉軟恨不得將他的胸腔灼出個洞來。
“蕊兒,等等!”突然,他腦子一晃,立即撫正陸珠莎的身子,“我們再折回去找找!”
陸珠莎茫然的望著她,眼眸里一片清亮。
常子錫克制住心猿意馬,拖著她穿過那片礁石,回到最后那個巖洞里。
陸珠莎此時也突然心思透亮了起來,在入口不遠(yuǎn)處的兩方巖石縫隙之間找到了他們!
陸珠莎與常子錫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場景:縫隙里的兩具身子重疊在一塊兒,蔣廣死死的將陸畢城護(hù)在懷里,一身數(shù)不清的傷口,暗黑的血液甚至還從他的掀起的皮肉里向外緩緩流淌……
望著那兩位不知是睡得安詳還是暈厥過去的人兒,陸珠莎的淚禁不住又涌了上來。
常子錫緊咬著下頜骨,解了披在身后的戰(zhàn)袍蓋在了蔣廣那具已是血肉模糊的身體上。
爾后,他緊鎖著眉,附在蔣廣的耳邊輕聲道了句:“蔣副將,常某敬你。”
陸珠莎靜靜地看他做著這一切,未動一下,也不發(fā)一言,像個泥塑娃娃立在那兒,只剩眼淚在臉上無聲地淌著,一茬又一茬,沒完沒了……
第五日,陸將軍嫡子與副將蔣廣在忘川河堤邊被救,陸畢城重傷,但無生命危險;蔣廣卻已是命若懸絲,奄奄一息。
那一場怨靈之亂在常少將的協(xié)助下,于一月后徹底平息。
往后的數(shù)千年,那忘川河里,便再也沒有澄清寧靜過了。
后來,所有人的命運(yùn)都被那一場暴亂牽引裹挾著,脫離了既定的軌道,推向了完全未知的軌道里去了……
很多年后,常子錫、蔣廣、陸畢城、歷江包括恢復(fù)記憶后的陸珠莎,他們都記得,那會兒的自己,明明正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