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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月老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4297字
  • 2020-05-06 09:24:01

雖說太和殿與文華殿離得并不遠,中間橫豎只隔著一重廣寒宮罷了,陸珠莎來過月宮數次,每每住的都是文華殿,月老卻是從未來登門拜訪過一次。

當年嫦娥奔月,真身一分為二,一半變成了風姿綽約的嫦娥仙子,另一半則成了月老。

月老是個頂和煦的中年婦人,常年嘴角含笑,日日低頭結繩,不常露面,傳聞七傳八拐的。于是,她就變成了世人眼中的‘老頭兒’了。

那夜陸珠莎與嫦娥仙子飲酒,她頗有些醉了,微醺喃喃道:“世人皆道我比月老飄逸高雅……是啊,現如今,我終于活成少年時的夢想了。可是沒有人知道,月老,她活成了我現下最夢寐以求的妄想。”

陸珠莎不解的望著她。

“那時候,僅一間茅舍,一襲鋪蓋。我就想啊,日后若有一天,我活得會跟隔壁的王嬸兒一樣。人到中年,腰肢粗了,背佝了,連身段都變矮了,日日操心著天下兒女們的婚事,那該是多么悲慘的境遇。你瞧,現下那卻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她伸手過來撫了撫陸珠莎的臉頰:“蕊兒,人的夢,是會變的。”

自那日起,陸珠莎每每瞧見貌賽眾仙,舞姿出眾的嫦娥,總覺得那窈窕的背影里裹著幾分蕭索。

月老尋了個最敞亮的天色出門,往東邊踱了不過數百尺,就被迎面而來的丹兒歡喜的拖進文華殿去了。

這小妮子,不知曾當面拒絕過她多少次了,每每瞧見了依舊如此盛情,著實讓人心生慚愧。

陸珠莎近幾日懨懨的不想練字,難得有心思做了紅豆酥,得到了小廚房里的糕點師傅一片褒揚贊賞,剛命丹兒送了些到廣寒宮去了。

桌上此刻正備著盒要馬上送去太和殿的,月老就被丹兒推推搡搡的拉進門來了。

月老捋了捋衣裙,橫眉瞪著丹兒低咳了聲:“本尊早就說了,不要推攘,不要推攘,你這小妮子,咋就聽不懂話呢。”

陸珠莎上前蹲身行了個禮,不由得燦然一笑道:“月老仙尊,可是正巧么,您一來,省了丹兒的腿腳功夫了,這個懶妮子才如此興奮至極。”

“她哪里是省了腿腳功夫,我那兒近些日子她跑得最勤不過了。”月老嗔道。

“我本就最喜歡月老婆婆了。”丹兒笑嘻嘻的說完就下去準備茶水了。

陸珠莎與月老相對而坐,面上欣喜的表情藏都藏不住:“丹兒去準備西湖的明前龍井了,配上這紅豆酥,口感恰是最好不過。仙尊,您別瞧丹兒平日里活蹦亂跳不受管束的潑皮樣兒,其實那小妮子的茶泡得是極好的。”

月老淡笑著并不回應,只盯著桌上的紅豆酥,層層疊疊的碼在青色的磁盤里,金黃色的酥皮似剝非剝。

除去那酥香滿堂,即便只瞧著外觀,也著實秀色可餐得緊。

“紅豆寄相思,不知君可知。”月老突然開口道,“紅豆,當真是極好之物,可祛濕戒躁也。不過,瞧著你這孩子,心定得很,想必驕躁是不需戒的。”

陸珠莎臉上的欣喜立即化作赧色,謙虛道:“仙尊謬贊了,珠莎近日心浮氣躁得很,左右練不好字。這若是在自家府上,母親瞧見可是又要說道了。”

“哦?你母親如何說道你?”

“左不過是讓我沉下心來,平心靜氣之類的教導。”

月老點了點頭:“人無完人,你天資聰慧難得還秉節持重,已是做得極好了。想白怡那小兔精,兒子養得不怎樣,女兒倒是教得很不錯。”

月老的面色明明嚴謹極了,全不像是在夸贊對方。

陸珠莎楞在那兒不知該繼續謙虛還是接受贊賞,繼續謙虛顯得做作猶過了,大喇喇的接受贊揚又覺得自己尚不足。

所幸丹兒端著茶水過來了,她歡快的洗茶斟茶,看樣子對月老到訪是真心歡喜極了。

月老來回撫觸著面前的茶盅,瞧了瞧丹兒,低眼又瞧了瞧茶水。

陸珠莎對著丹兒擺了擺手。

丹兒立即會意,端端正正行了個禮便歡歡脫脫的邁出殿去了。

月老瞧著丹兒的背影,禁不住嘴角上揚了起來。低頭輕抿了一口茶,爾后抬了抬眉,道:“嗯,茶很不錯!我聽聞,前幾月有一公子來尋你?”

“再嘗嘗這酥餅,今晨新做的,剛出鍋不久。”陸珠莎將點心往月老跟前推了推,“那是我前未婚夫,來向天帝述職,順便與我談退婚事宜。”

“可是那傳聞九公主心儀的常少將?”月老笑問道,“勿須問,也是你心之所向吧?”

陸珠莎倒也大方的點了點頭:“珠莎確實曾心悅常少將。”

“嗯,那常子錫的確乃天地間少見的人中龍鳳,你心儀他也并非稀奇。”

陸珠莎頷了頷首,未接話茬。只聽月老繼續道:“你可知,男人太過出眾也是禍水?”

“你還可知,你那前未婚夫剛與你退婚不久,如今正與那東海龍王嫡長孫女在議著婚事呢。”

陸珠莎咻地抬起頭來,月老像是極滿意她的反應:“估計啊,這正妻就甭想了。那常府的正妻之位,這天地間也只有你可勝任。”

“為何?”陸珠莎不解道。

“為何?當年天帝九公主他都拒娶,現下卻娶了九公主的表姐為正妻,他讓天家顏面何存?可若是那九公主表姐,東海嫡公主愿意為妾,那就另當別論了。”

一月前,嫦娥仙子告知她,那常府與陸府經過協商,雙方皆已同意解除婚約。如今左不過幾月時光而已,常府又添新禧了。

陸珠莎憶起幾月前,常子錫坐在對面喚她“蕊兒”,談起紅豆酥之情景,只覺得世事著實諷刺可笑至極。

“當年常子錫是因為與我有婚約拒了九公主,現下我與他婚約已解除。他可再娶九公主為正妻,那東海嫡公主為側室,豈不皆大歡喜,圓圓滿滿?”陸珠莎不動聲色的問。

月老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話本兒似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你當真以為常子錫是守約之人,因為與你有婚約才膽敢違背上意公然拒婚的么?哎喲,我的小妮子,那會兒,你都還沒生出來,是連在哪個塘泥地里打滾的散靈都不知道呢。你就能有那能耐?”

陸珠莎這會兒才惱羞了起來,手指摩挲著盅沿,卻不說話。

“那常府定不會與天家結親的。”月老補充道,神情認真而篤定。

“仙尊,那您……當年為何還要從中斡旋?”

“你當真覺得是我要從中斡旋?那是上意!我不過順勢而為罷了。”月老像是沉思了起來,神色越發凝重,“那常子錫也當真是硬氣,就連常將軍都尚未來得及發言,他倒果斷下跪給拒了。到底是個少年公子哥,年輕氣盛得很吶。”

“常少將很是不喜那九公主么?聽聞九公主佳妍絕色,天下無二。”

“常子錫哪里是不喜歡吶,我瞧他倒是喜歡得緊。可是,婚姻由古至今不過是為了社會穩定,繁衍子嗣,合作共贏,實現利益最大。它本與愛情沒甚關系。是世人,非要將婚姻與愛情強綁在一塊兒,最終落得兩頭落空的結局。你說,這談婚論嫁的時候就好好談婚論嫁,談情說愛的時候就好好談情說愛,不好么?”月老嘆了口氣,低聲喃喃道,“這一點啊,那常子錫雖年紀輕輕的,倒是早已參得透極了。不像他老子,當年為了那些許情愛,是連祖祖輩輩苦心經營下來的前程與家世都不顧了。”

陸珠莎抿著嘴,對那長輩的陳年舊事并不插言妄評。

月老淡笑打量著她:“至于這絕色佳人,天下無二。喏,現下,不是有二了么……這世間,哪有無二之謬說。”

陸珠莎給對面的月老斟了新茶,“也就是說,那常子錫即便娶了東海公主,也須得再娶另一名正妻即可。”

“不,要么正位虛待,若娶正妻便只能娶你。當年他在天帝跟前將無影無形的你拉進來墊背后,這一生,正妻便就只得娶你了。”

“為何?”

“若是你們二人婚約解除的消息一擴散,天帝以解除婚約為名再度暗示結親,那常府必是連婉拒的借口都沒有了,那正妻之位便只得優先讓與九公主。偏常府寧死也不愿與天家結親的……”

“常府為何不愿與天帝結親,多少人趨之若鶩……”

“那已經是另一段久遠的故事了,不是你等小輩兒女能理解參透的。”月老擺了擺手,換了個話題:“這大半年來,我瞧你好似待在這清冷的月宮里怡然自得得很吶。今日前來,是因為聽聞你前幾日已向嫦娥辭行了。吃了你這許多的桂花糕,喝了你的酒釀,現下又品了紅豆酥和明前龍井。我和你娘相處了幾千年,也算得上是你的姨母了。瞧你這姑娘討喜得很,可不得來指點你一二么?”

陸珠莎起身行了個跪拜大禮,雙手疊加置于額下,規規整整的磕了個頭,抬眼說道:“但求仙尊指教!”

她仰著臉,面色略紅,瞳仁黝黑發亮,眸子里全是了然。

月老總算知道那般驕傲的常子錫,為何借著上天述職的由頭專門跑這月宮一趟了。

只是這樣難得的聰慧女子,到底不忍心眼睜睜瞧她成了權利的犧牲品。

月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正色道:“你此次回去后,應是常府與東海龍王談婚論嫁之時,定然顧不得你。你央著父親抓緊時間速給你談一門婚事,至于家世,那四海龍宮、蓬萊、南海、昆侖、太虛……皆可,找一品貌俱佳的世家公子,將自己給嫁了。先把自己摘干凈,別攪到天帝與常府的渾水里去。想是你隨意嫁入哪個勛貴世家,也定能過好日子。可若你一直不議婚,那常府遲早定會娶了你。他們需要一個嫡妻,你這樣的資質容顏,養育嫡子最是合適不過。”

陸珠莎懵懂的點了點頭。

“常府本是最好的人家,現下關乎到九公主,那兒就是龍潭虎穴。你當真以為那常子錫風流,一房一房的侍妾埋頭往后院里填?卻沒能產下一子半女來?”月老繼續耐心道,“所幸近幾百年,那九公主一直閉門思過,近日又傳下凡歷劫去了,才沒來得及收拾那常府的后院,還有你。若真以她那剛烈胡鬧的性子,能來去自如,你是定活不到成年的。”

陸珠莎繼續懵懂的望著月老,難得露出她那個年紀的迷惘來:“我原本以為,婚姻只是我與他二人之事。”

“即便是尋常人家,婚姻也從不止是二人之事。再說那常府院深墻高,這漫漫歲月,若真在人世間反倒好了,兩眼一抹黑,忍一忍,幾十年就過去了。可是我們……我們的時光太長了些。當年你娘,我就不贊成她嫁給你爹,如今,你瞧著她幸福么?”

“可是你這月宮里,嫦娥仙子現下養的著兩只玉兔也未必幸福呀。”陸珠莎不贊同道。

月老反倒笑了起來:“嗐!你到底年幼,哪里懂那許多。她們未必多幸福,可是她們身心自由,海闊天空呀。你瞅瞅你娘,明明當初是個最精靈古怪的姑娘,如今圍在那一方院子里,無日無夜無冷無暖的。這一生,不可惜么。”

“如今同你說的這番話,當年我也與她說過,她偏要信了愛情。你當真以為今日你娘還愛你爹么?姑娘,婚姻里最難受的當不是對方先棄了你,對你無愛無寵。而是你在一日日的打擊與冷漠中,看清了婚姻的現實,耗干了對對方僅存的最后一點愛意。最后,你在心里已然棄了他,無欲無求,無念無想,跟塊風干了的咸魚似的整日隨風飄蕩,偏還一生漫長得很……”

陸珠莎突然想起那一日,父親醉步蹣跚著要去尋侍妾清兒,母親滿臉不耐的揮手讓蔣廣扶他前去,好像多忍一刻都不愿了。

她不由得打了一哆嗦。

月老放下手上的酥餅,拍了拍手,起身道:“總之,言盡于此,如何抉擇,終歸握于你的手上。”

陸珠莎不厭其煩的又行了個大禮:“謝月老的一番肺腑之言,珠莎定當銘記于心!”

月老行至門前,返身道:“有一點你說錯了,丹兒管束得是極好不過,老身喜歡得很!”

陸珠莎瞧她拂了拂袖,身姿明明不夠纖細,卻是輕快極了。

她不知道母親如今會不會偶爾記起昔日月老的諄諄教誨來。

很多年后,她倒是總記得月老的這番肺腑之言。

只是到底造化弄人,彼時,她已深陷囫圇。

月老仙尊將那婚姻里的每一份情愛都參透得清晰明朗,具無遺算,卻獨獨給她算錯了敵人。

在那一場潰敗的婚姻里,天帝與那九公主,根本尚未來得及出場,她便已然輸得尸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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