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死亡的真相？你是想知道普濟會來這里的目的？”

“沒錯。”金先生抬眸看向她，語氣里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而且你只有一天。”

“一天！”陳褚皺眉，仿佛對面坐著一個失去了理智的瘋子：“就這么點線索，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和長相，甚至連他們是誰在哪都不清楚……”

“在你成為死神之后，將有一天可以脫離地獄，那是你唯一的機會。”金先生淡淡道，就像一個真正在談判的政客一樣冷酷無情，言語間沒有任何可以商榷的余地：“或者你覺得自己做不到，也可以放棄這場交易，成為這個地獄最下層的惡鬼之一。”

陳褚心知自己只是一塊砧板上的魚肉，根本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權利，只能讓對方拿著把柄牽著走，但就這么妥協未免太過難看。

“我同意。”她轉了轉眼睛，臉上露出一個若有深意的笑容：“不過作為一個地獄的三把手，我想你大概不會吝嗇施舍我這種替你辦事的小人物些好東西吧。”

“小人物？”金先生似乎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卻也沒有立刻反駁陳褚，反而帶著斟酌的口氣道：“那就先去經歷幾個地獄，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吧。”

“不是說……”

“我的確是說幫你通過死神的考驗，但是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而我的能力也只能暫且擾亂時間的順序，讓那些現在無法通過的考驗無限期擱置，留給未來已經變得強大的你——本質上，就像是一份貸款，我可以讓你分期，但是最終九九八十一每一項考驗還是要由你親自經歷，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早知道沒有那么簡單。

陳褚抿了抿唇：“那依你看，現在的我足夠通過幾項？”

“與其光說，不如試試吧。”金先生再次露出看好戲的笑容：“放心，你承受不住時我會拉你出來的。”

依舊是血紅色的窄門，然而這次濃濃的煞氣順著門縫噴涌而出，讓一般的靈魂都避之不及。陳褚硬著頭皮，握住了漆黑的把手。

這個動作似乎將她全身的力量都抽干了，她如同被蠱惑的行尸走肉一般推開門，隨即頃刻間便被吸入了門后的漩渦。

陳褚消失在原地后，門緊接著“砰”地一聲緊閉起來，死死地阻擋了后面各種想要奮力沖出的妖鬼。

“嗯？我看看，”金先生將皮鞋隨意支在桌子上，揮了揮手，面前出現了一面巨大的水鏡，里面波紋閃閃，逐漸映出以陳褚為第一視角的影像。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淺黃色的天空，廣闊的天地間飄散著不同形狀的云朵，輕盈地懸在頭頂。她動了動眼球，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

此時已是日暮低垂，血色的夕陽在天邊鍍上深淺不一的金光，烏鴉間歇吱嘎的叫聲仿佛喚回了她的意識，一陣清風從西邊徐徐吹來，夾雜著濃郁的血腥味直沖鼻腔。

“是這個？這下可有意思了。”金先生饒有興趣地挑挑眉，帶著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露出了一個狐貍般的微笑。

陳褚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足以適應各種環境的人。創世紀的信條總結一下無非就是簡單的“弱肉強食”四個字，只要擁有足夠的力量和智慧，再稍微加一點點運氣，總會找到規律從中活下來。

而此時面前所要經歷的一切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硝煙，鮮血，死人，斷肢。

這些她并不是沒見過，但是當這一切被復制以成千上萬，甚至數百萬的時候，那場面早已不是“震撼”二字可以簡單概括盡的。

死亡以最簡單粗暴的形式血淋淋展現在她面前，一眼竟望不到邊際。無數折戟沉沙的士兵死在這個平原上，如血的夕陽漸漸沉寂，這一幕將刻入他們中大多數人的靈魂——帶著劇痛與恍惚，直到陷入永遠的黑暗。

大腿被鋒利的雜草割傷，鮮血滲出黑色的布面，陳褚卻恍若未覺，仿佛前塵往事都是真實，而此時才剛剛真正置身于夢境。

一個現代人怎樣也無法想象到冷兵器時代的殘酷與暴力。

不同顏色的鎧甲裝備武器混在一起，塵土飛揚在半空，籠住了她的視線，穿透尸體的長矛和弩箭上還在滴著不斷涌出的鮮血。人命如同野草一般在漆黑的泥土上慢慢腐爛，無數曾經鮮活的人類在這里變成蛆蟲的養料。在此之前他們可能是木匠，車夫，農民，雜役，商人，帶著不同的目的和心情踏上這片土地，而結局淪為空中盤旋的禿鷲和林中的野狗為了爭奪的一顆破碎的頭顱。

“這……是哪？”聲音散在空氣中，像是喃喃自語，而這片平原上再也沒有第二個活人能夠回答她的問題。

情感上來說，陳褚不知道此時應該做些什么，面前的一切對她而言太過直觀殘酷；然而理智和過強的能動性讓她用眼睛找到了一具保存較為完整的尸體，在它身邊蹲下，不顧塵土和血污，手上不到幾秒的時間就快速脫掉死人身上的鎧甲覆到自己身上。

所有的道具通通沒有反應，收納它們的混沌也像一塊普通的黑色石頭。想了想，她還是將帽子折了折放進懷里，就當作是留作念想，也讓附近的心口處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知道一場戰爭過后往往會有后勤部隊清掃尸體——一般都是一把大火全部燒光，不管是自己的還是敵人，隨便撿幾塊骨灰扔進盒子里就罷了；所以她不能在這個地方久留。

向著和自己身上鎧甲相同的士兵面向相反的方向，陳褚一瘸一拐地穿過這仿佛無窮無盡的尸山血海，因為士兵的背后永遠是自己的祖國。

回去，穿過這里一直向前，就能活下來，陣營也好，國家也好，如今一切的智慧都派不上用場，她小心避開紅著眼睛的野狗和禿鷲，作為一個最普通的人掙扎在殘酷的大自然中。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她拖著身子慢慢地移動，眼前卻一直閃過剛剛看到的一切，無數的死尸，嘶吼的冤魂，血紅的殘陽映著平原，女人的單薄的身影穿過他們中間，影子拉得老長。

她走了三天三夜，終于倒在了距離一戶村莊不遠的荒田里，路過打柴的樵夫將她送到了縣城的軍營里，換了五文賞錢。

醒來后她通過身邊的傷員打聽到，她離開的那天正好那是這場戰爭開始的第四個夜晚。

郂國，也就是陳褚所屬的這個陣營，由于將領一個錯誤的判斷，一百一十萬人，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