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褚被氣笑了，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帽子上的暗紋：“給我帶高帽子也沒用……”

“那份記憶，你會需要它的。”齊森語氣篤定。

“再……讓我考慮一下？”

話音未落，齊森卻好似她已默認，又或許他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持這個空間太久，周圍的藍光匯聚而來注入她的腦海，形成齊森剩余的記憶。

自櫻淺小姐死在他的懷里已經過去了很久，超市游戲中，作為十五個幸存者之一的齊森繼續履行著他的承諾，在夢境游戲中一次又一次地輪回。

他仿佛變了個人一般，開朗，愛笑，四處結交朋友，替櫻淺小姐打聽著關于她哥哥的下落。他從來都不會露出痛苦或是絕望的表情，即便是生死一線時，表情依舊是淡淡的。

就像額頭上的彎月與十字架一樣，櫻淺小姐的一部分已經刻入齊森的靈魂，他延續著來自她的詛咒和宿命，日日經受折磨卻甘之如飴。

直到在一次失去自我意識的夢境游戲里，他漫游著的靈魂第一次接觸到了“圖書館”。

與“超市—學校聯動游戲”一樣，“圖書館”并不是真正的夢境，更像是一個苦難重重的副本。

圖書館的外觀是一座高插云霄的塔樓，里面并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地面——不斷沸騰的巖漿被隔離在厚厚的透明玻璃下，浮在巖漿上的黑色石臺印著一個巨大的圓形法陣，刻著六芒星與月亮的血紅色花紋中央是一只用朱砂描摹上去的眼睛，明明是畫，卻仿佛帶著生命一般，帶著邪惡與神秘的魔力。

正對著的尖頂上如同中世紀的教堂一般，展現著一幅幅濃墨重彩的宗教畫，從摩西分海到耶穌受難，這里面囊括了一切能叫得出名字或籍籍無名的信仰；昏黃的光線從墻壁的縫隙中滲出，星星點點的藍光像螢火蟲一般隨處閃耀，將屋子映得一片朦朧。

沒有樓梯，也沒有人，沒有入口與出口，更沒有方向。

紙張古老的氣味帶著淡淡的墨香，成千上萬的書籍一層又一層地擺在書架上，一眼竟看不到邊際。

齊森仔細打量著周圍：一旁的書架上似乎帶著某種禁制，并不允許隨意翻閱，書籍擺放的順序沒有任何邏輯，新舊程度不一；他眼尖地認出有幾本微微泛黃的竟是早已絕版的初次印刷版！

最下面一層的種類五花八門，從人物傳記到三流小說，政治歷史到挖掘機的修理與使用可謂應有盡有，書脊處的磨損昭示著主人似乎更偏愛于哲學和歷史，不過角落里的一本《養豬指南》卻不知為何也被認真折了角……

這里對齊森來說更像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密室，僅剩的食物和水三天就被消耗殆盡，又過了三天，正當他以為自己會被永遠困死在里面時，地上的眼睛突然說話了。

“小子，你想活嗎？”

腳下巖漿中尖銳的豎瞳不知已經盯了他多久，眼球在眼眶中轉了轉，藍光微閃，嗓子眼里好像堵了石灰一般，它的聲音低沉而含糊：“你的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息，帶著死亡與新生，相互對立又被你的靈魂所融合——你想活嗎？”

齊森沉默，似乎在認真思索這個簡單的問題。半晌，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巨眼自稱是一位次界面的神明，在一次戰爭中被敵人打敗，靈魂也被束縛于此，幾千年來受人供奉的至高神如今卻淪為看門狗鎖在巖漿之下，龐大的身體更是被魔法陣石化，日日承受著屈辱與折磨。

“神明，最擅長的就是與人類簽訂契約。”厚厚的玻璃上突然浮現出暗金色的文字，巨眼繼續道：“這第一層里面有數以億萬計的圖書，雖沒有魔力強大到顛覆夢境，其價值卻仍舊不可估量。如果你愿意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不光可以用這些年積累的力量幫你解開進制，更可以告訴你從這里出去的方法。”

“什么條件？”齊森雖然涉世不深卻并不蠢，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更何況在古往今來的傳說里，比起神明，與人類簽訂契約的大多數是狡猾邪惡的魔鬼。

“很簡單，我幫你通過第一層的考驗，你用這些書強化自己的靈魂——然后作為信徒將一半的靈魂獻祭與我。”

“一半的靈魂？”齊森低下頭，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突然，他輕輕問道：“這里的書，可以更改時間嗎？”

巨眼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小子，你是不是瘋了？已經過去的時間永遠無法更改。即便是有類似的黑魔法，也涉及到了無數強大的法陣和祭品，帶來的副作用更是超出你的想象……”

“那算了。”齊森垂眸，茶色的瞳孔中無悲無喜：“死在這里也不錯。”

巖漿憤怒地翻涌，拍在黑色的巖石上，還在滔滔不絕的巨眼硬生生改變了口風：“再，再商量一下？對了，雖然這里的書不能幫到你，但是如果你把靈魂獻祭給我，助我從這個該死的魔法陣里脫身，重新恢復力量的我大概能幫你達到想要的目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契約！神明的契約可不是說反悔就反悔的！”巨眼被齊森不信任的口氣激怒，嗓音更加低沉：“小子，和神明簽訂契約是無上的榮耀，你……”

“簽完了。”齊森甩了甩食指未干的血跡，玻璃上暗金色契約的末尾，血紅的“齊森”二字龍飛鳳舞地印在上面。

契約成立！

巨眼被他的動作噎住，不情不愿地咽下了接下來的說教。周圍閃爍著的藍光隨著契約成立流入齊森的身體之中，他感到一陣暖暖的力量從腳底溢出，一直連接著整座漆黑的塔樓——微弱，卻連綿不絕。

“我被困在這里這么多年，雖然始終無法掙脫封印，把一這該死的圖書館一部分力量化為自己所用還是不難做到的。”巨眼的口氣里帶著不加掩飾的洋洋得意：“通過我的力量，第一層的書籍你現在可以隨意翻閱了。”

齊森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如果以你的力量可以接觸到第一層的書，而它們又可以帶來足以讓你沖破封印的靈魂力量，那你為什么不用它們直接充實自己的靈魂？”

“哪有那么容易！”仿佛被戳中了痛處，巨眼惱羞成怒：“重要的并不是你那點微不足道的力量！而是獻祭！神明通過信仰獲得力量，你的靈魂經過獻祭作用于我，就像經過了一個魔力增幅器，只有這樣才能讓我獲得足夠的力量……”

來自神明的契約限制著目前站在一條繩上的一人一神互相之間不能說謊或是隱瞞，齊森默不作聲，安靜地盯著巨眼不情不愿地，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完后半句話：

“……而且，不是所有的神明都認識你們這個世界的那些該死文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