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外星人入侵后的整整三天里，艾莉森一直躲在防風窖內。第二天的時候，她聽到有奇怪的聲音透過頭頂的混凝土和泥土隱約傳來。第三天整天都很平靜。

到了第四天，她感覺自己快被憋瘋了，必須要出去看一看。

時鐘顯示入夜的時候，她躡手躡腳地爬上臺階，來到沉重的防風窖門處，卻發現門推不開。她檢查了平衡裝置，想確認它是否被卡住。似乎沒有卡住。

說明外面有東西堵住門了。

經過將近十五分鐘的拼命推擠之后，她終于將門打開了一條窄縫，可以看到堵住門的東西了。

是燒焦的木料。木料并不燙手，也沒在冒煙，但氣味很嗆人，她忍不住咳嗽起來。

她用長扳手和撬棍在窄縫里費力搗刺了一個小時，終于把木料都挪開了。

她將門開到可以伸出頭的程度，借著星光向外望去。谷倉已經燒成了一堆廢墟，前半截坍塌了，一些椽子正好滾落在防風窖的門上。原來門就是這樣被堵住的。

忽然，她看到有人躺在尚未倒塌的谷倉后半截的泥地上，她屏住了呼吸。

艾莉森輕輕地關上窖門，躡手躡腳地朝那人走去。

“你好？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微型手電筒，朝那邊照去。

那是一名身穿自衛隊制服的男子。她不認得那人，并且顯然那人已經死了，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貫穿喉嚨的傷口。他雙目圓睜，眼神渙散，盯著燒毀的谷倉的閣樓底面。

她又用手電筒掃了一圈，沒有看到其他尸體。她擔心可能有外星人會看見亮光，于是關掉手電筒，渾身顫抖著呆坐在黑暗中。

肯定是有些士兵躲進了谷倉，她心想，然后被克利蘭人發現了。難怪之前會聽到那些動靜。正是頭頂上方的打斗聲，人類在這場戰斗中再次敗北，谷倉在打斗過程中被點燃了。她只是驚嘆于整個屋架竟然沒被燒塌。

她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殘骸，朝谷倉前半截走去，找到了一個能夠看清房子的角度。

或者說曾經叫做房子的地方。她張大嘴巴盯著自家的房子。那里仿佛被烈火和颶風撕扯過一般，殘骸遍地，整個都被燒得焦黑。

她慢慢走向殘留的門廊。僅僅幾天前，她還坐在這里享受著生日聚會的愉悅。

她爬上燒斷的木頭，走到大門所在的位置就被迫止步，因為曾經是地下室的地方，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大坑。

艾莉森坐下來，雙腿在坑里晃蕩，煙味熏得她想吐。

她靜坐了片刻，想起谷倉里的那具尸體，覺得不能讓那人暴尸荒野。

“那樣不道德。”每當面臨選擇時，爸爸就會這么跟她說。念及父親，她強忍住眼淚奪眶而出的沖動。

回谷倉的路上，她沮喪地發現車棚也被毀了。她繼續向基本完整的谷倉后半截行進，一路上不停地四下張望，傾聽是否有敵人的動靜。

星光下的暗夜中，谷倉與鄰近的小溪之間空無一人。小溪那邊是黑黢黢的樹林，夜間生物一如往常地發出叫聲，她知道那里并沒有東西埋伏著等她自投羅網。

剛剛為了打開防風窖門已經筋疲力盡了，然而她明白等得越久，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越難。那具尸體還沒有發臭，而這只是時間問題。

她抓住死者的雙腕，將他從谷倉拖到花園里最近的那個角落，那里的泥土很柔軟。

她從谷倉的亂堆中翻出一把鏟子，開始挖起來。

* * *

艾莉森并不滿足于待在防風窖里等待未知的救援，她想趁著夜色去盡力打探敵情。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仍然怕黑，尤其是在樹林里，但她曾多次跟隨爸爸和哥哥打獵，所以除了偶爾經過身旁的克利蘭武士之外，樹林不會給她帶來多少恐懼感。

第一晚，她來到一處能瞥見鎮里的地方。鎮里的建筑物沒有一絲光亮，電已經停了，這倒不出所料。

但那里也并非漆黑一片。她看到鎮子廣場上有多處火光閃爍，鎮外的樹林里則有更多處微弱的火苗。武士們黑色的身影在四處走動，锃亮的黑色鎧甲反射著點點火光。

她還注意到登陸艦全都不見了。

“這樣至少他們就不能四處射殺馬匹了。”她想到可憐的瑞斯，心情苦澀。

第二晚風暴過境，艾莉森一直躲在防風窖里。她之前曾將防風窖門打開一條縫隙，外面雨如瓢潑。她想了想，關上門回到了防風窖內。

第三天晚上，她剛到鎮子的邊緣區域就跟克利蘭巡邏兵遭遇了。放置鎮子里通訊設備的大儲藏樓地處鎮子最外圍，也屬于鎮子的一部分，她剛轉過墻角，就撞上了她們。

當時她身處這棟樓的背面，正朝一個角落走去。她停下腳步細聽周圍的動靜，大約三十秒后，她拐過了墻角。

她們剛好就在那兒。有那么一會兒，她呆呆地杵在那里，不足十步之外，三個外星武士正站在她對面，黑暗的身影在星光下尤為可怖。

對方身形一僵，其中兩個開始朝她走來，但另一個用他們的奇怪語言說了些什么，那兩個就停下腳步，同時松開了戴著鎧甲拳套的爪子。

艾莉森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慢慢退回轉角另一側，隨即轉身就跑。

盡管被嚇得半死，下一晚她又折了回來，沿著小電影院后面的小路潛入鎮里。

她在后門停頓片刻，想起店主伯恩森先生經常在日場免費給孩子們發放爆米花。艾莉森幾乎可以肯定他已經遭遇不幸，想到這里，她比自己預料中更加悲傷。伯恩森先生是個好人，非常喜愛鎮里的孩子們。她會懷念他的。

她一時興起轉了轉門把手。門沒鎖，她稍微推開幾公分，往里探了探，卻什么也看不到。里面一片漆黑。

她等了一會兒，探聽著周圍的動靜，然后迅速走入門內。她關上門，同時被關門聲嚇得一哆嗦。

她原地不動，一邊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聲，一邊仔細探聽。此刻她正位于伯恩森先生存放小吃的小儲藏室里。她打開隨身攜帶的小電筒，發現四周的貨架上整齊地碼著紙杯，還有存放爆米花袋和糖果的箱子。

她略有些愧疚地伸手從一個箱子里抓了一把最喜歡的糖果，然后又抓了兩把。

儲藏室的另一扇門通往大廳，小吃攤和影院入口都在那里。她往口袋里裝著糖果，正打算再多裝一些，忽然聽到外邊傳來一些聲響。

是一陣竊竊私語聲。

她迅速關掉手電筒，溜到半開的大廳門旁。

她還聽到了別的動靜：門外地毯上傳來一陣鬼鬼祟祟的緩慢腳步聲。

當下艾莉森身無寸鐵，她在瑞斯被射殺的地方找了個遍，卻始終找不到那把獵槍，而父親沒錢另買一套武器放進防風窖里。所有槍支都在房子里，隨著房子一起被炸毀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躲到門后的一面貨架旁邊。

門緩緩打開，一個黑影溜進儲藏室，接著又是一個。兩個身影被大廳盡頭前窗灑下的鬼魅般的星光籠罩著。

“應該在這里面。”其中一道黑影柔和地低聲說道。

是范妮，她學校里的同學。范妮今年八歲，艾莉森在學校的小咖啡廳曾跟她說過幾次話。范妮的聲音十分特別，艾莉森一下就聽出來了。另一個身影與她身材相似，一定是她的胞弟阿姆利特。他們一年前才從地球移民到阿爾加世界，住在鎮子外圍的一個小農場里。

“范妮。”艾莉森伸出一只手去拍對方的肩膀。

范妮和阿姆利特驚恐地尖叫著從艾莉森身旁跳了開去，不料撞上一旁塑料杯堆到天花板的貨架，杯子撒了一地。

“小聲點！”艾莉森打開手電筒，把光線對準天花板，這樣既能提供些許亮光，又不會刺傷對方的眼睛。這是哥哥教她的辦法。

“艾莉森？”阿姆利特聲音發顫，深棕色眼睛里滿是恐懼。

“艾莉森·蒙圖？”范妮躺在被壓扁的塑料杯子上，緊盯著比自己大的艾莉森。

“嗯，是我。”艾莉森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拉起范妮。“沒事的。但我們必須離開這里，馬上就走。”她知道剛剛那陣喧鬧會引起附近克利蘭人的警覺。“來吧，跟著我。”她從一個巧克力罐子里抓了一大把塞進口袋，隨后抓住范妮的手。

艾莉森把門推開一條縫，偵查探聽著有沒有巡邏的武士。外面空無一人。

“你們千萬別出聲。”低語聲打破了黑暗走廊的寧靜，她迅速向四周掃視一圈。

確實沒人。

雙胞胎在她身后同時點了點頭。學校里有些孩子覺得這樣很滑稽，艾莉森則認為這很可愛。

艾莉森在前面領路。范妮一只手緊緊抓著她，另一只手牽著阿姆利特，免得三人在黑暗中走散。他們跟著艾莉森走到小路的盡頭。

到了那里，她讓雙胞胎坐下，從口袋里掏出巧克力，給了他們一人一塊。看著兩人撕掉包裝瞬間消滅巧克力的樣子，艾莉森震驚了。

“我們快餓死了。”

阿姆利滿嘴巧克力，艾莉森聽不太清，但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又給了兩人幾塊巧克力。

雙胞胎貼坐在一起，雖然是暖和的春夜，二人卻像在經歷嚴冬。艾莉森盤腿坐在對面，三人湊在一起說話，前額差不多貼到了一處。

“你們在那里干什么？”艾莉森問道。

“找吃的。”范妮的語氣平淡，充滿絕望。“自從外星人來了以后，我們都沒吃過東西。”

“一口東西都沒吃？你們家沒有防風窖之類的嗎？”

“我們沒機會進去。”阿姆利特顫抖著說道，艾莉森抓住他的手安慰他。“一艘外星飛船正好降落在我家旁邊。我們的爸爸媽媽……”

范妮開始輕聲啜泣，接著阿姆利特大聲號哭起來。他和姐姐都還是小孩子，但他并不是個膽小鬼。艾莉森曾見過他跟班里的惡霸對峙。那個年紀稍大的家伙把阿姆利特打得癱倒在地，最后老師們趕來制止了二人，但從始至終阿姆利特都不曾退讓。

“外星人殺了他們，燒了我們家。我們當時正在谷倉里玩。”他頓了一下。“我們看得清清楚楚。”

“抱歉。”艾莉森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們怎么逃出來的？”

“谷倉和大路中間的車道下面有一道供水的大管子。”

“我們在里邊躲了兩天。”范妮接著說道，“我們從還有一些存水的噴淋管道里喝到了水，就這些。斷電后，水泵也不能抽水了。”

“在那以后，我們就一直想辦法去伯恩森先生的劇院，因為我們知道那里會有食物和飲料，而且不用跑到鎮子里的餐館那么遠的地方。”阿姆利特頓了頓，“再說鎮子里還有很多克利蘭人。”

艾莉森點點頭。她理解他們的想法，她自己也想到了。最初那場戰斗之后，外星人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防波堤鎮中心。她曾聽到古怪的聲音，見過鎮廣場像閃電一樣的詭異燈光，可她不敢進一步過去探察。

“好了，”她說道，“你們不用擔心住的地方。跟我走吧，我家的防風窖里地方夠大。”

“有吃的喝的嗎？”范妮的聲音稍微輕快了些，聞言艾莉森不禁笑了。

“有，夠我們用的。”

* * *

接下來的一周里，艾莉森又找到七個比她更加年幼的孩子，她發現自己對食物的樂觀估計發生了巨大的偏差。那些孩子已經餓得顧不上考慮是否會被外星人抓住了，他們全都餓壞了，其中一個瘦弱不堪，艾莉森將他背回了防風窖。

這群人狼吞虎咽，很快就把防風窖里的大部分食物吃光了。艾莉森去毗鄰的農場尋找過食物，但那些房子、谷倉和其他建筑物無一例外都被毀壞了。

眼下除了去鎮里尋找食物別無他法。考慮到他們不能只吃電影院的糖果（爆米花派不上用場，因為她不會加工），艾莉森開始探索鎮子的內部。許多建筑損毀得面目全非，但內部的物品大多完好，尤其是市場和獵戶商店，里邊存有袋裝的食物。她曾想從獵戶商店弄把槍代替丟掉的那把，但后來放棄了。放在展柜里的槍可以拿到，但鎖在大保險柜里的子彈卻無法獲取。

搜集食物和尋找其他孩子是艾莉森當下夜間行動的首要目標，潛入鎮子探索也讓她覺得自己在做有意義的事情。她沒有可以用來反擊的武器，但是能夠盡力了解外星人并查出她們除了殺人之外的其他目的，讓她覺得很滿足。

然而克利蘭人在鎮廣場上安扎了大本營，武士們不斷出入那片區域，想躲過她們并不容易。譬如外星人襲擊的第三個晚上，她撞見一群武士卻能全身而退，她清楚對方肯定不止一次看見她，只是不想理會而已。她們肯定只關注比較年長的人類。她時不時會聽到遠處傳來交火聲，看來還有人在抵抗。

雖然外星人似乎對她不怎么感興趣，她還是不敢輕率行事，總是盡量隱藏自己的行蹤。

如今差不多過去兩周了，她正在鎮子內部沿著一條小巷朝鎮廣場摸去。無論外星人在做什么，鎮廣場都是她們的中心地帶，她想一探究竟。

兩名克利蘭武士從數米外走過，黑色的鎧甲和爪狀的指甲被鎮廣場中央長明的篝火映得閃閃發光。她停住腳步緊貼在墻上。對方從她身邊經過，絲毫沒有意識到一雙稚嫩的眼睛正用仇恨的目光盯著她們，恨不得在她們身上剜出幾個洞，詛咒她們死無葬身之地，希望她們滾回自己出生的鬼地方。

兩名武士走到小巷盡頭，艾莉森正準備抬腳離開，突然聽到他們都輕聲倒吸了一口冷氣。她馬上退回墻邊，只見那兩名武士呆立在原地，雙眼凝視著天空，仿佛能看到群星之間出現了艾莉森無法看到的東西。

片刻后，兩名武士轉身向廣場跑去，艾莉森聽到了外星人的喊叫聲和更加密集的跑步聲，還有武器和鎧甲的碰撞聲，整個克利蘭駐軍基地沸騰起來了。

大事不妙，她心想。她決定渾水摸魚，于是沖進市場，往背包里塞滿了袋裝食物、餐巾紙（主要用作廁紙）和其他必需品。

回到小巷里，她停下腳步。廣場上約幾百名克利蘭人正用她們喉音似的語言發出巨大的聲響。她以前從未見過她們做出這樣的舉動，心知眼下的情況必然極為重要。

她不情愿地放下背包，用幾個空盒子遮蓋好，然后躡手躡腳地沿著通往大街和廣場的小路走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外星人排成軍隊陣型，武士們一排排呈半圓形正對著廣場上的空曠區域。那些武士的數量具體有多少不好說，大概有幾百，甚至可能有小一千。她沒想到會有這么多，目睹外星殺戮者的整齊列隊，一股顫栗不由自主地襲遍她的全身。

站在隊伍前面的一個武士發出命令，所有武士噤聲并站得筆直。。

艾莉森聽到有逐漸飛近的飛船發出的轟鳴聲，于是抬頭瞇著眼睛看去。飛船降落在廣場的草坪上，飛船引擎揚起一陣灰塵和碎屑，席卷了整個克利蘭隊列。

飛行器引擎熄滅，尾部降下一條坡道。坡道正對著艾莉森，因此她的視野非常清晰。她敬畏地看著克利蘭武士們整齊劃一地屈膝跪下，右拳拍擊左胸，金屬護腕碰撞胸甲的聲音響徹了整片廣場。

* * *

庫爾-瑪麗克沿著飛行器的坡道走向煙塵繚繞的廣場。之所以選擇乘飛行器前來，是因為她知道有些武士認為她慣常的凌空現身有點……恐怖。

她用閃耀著銀色光芒的雙眼注視著跪在面前的武士，一切皆于她眼中。

與跪在面前的同類所不同的是，她那如同瓷器一般光滑的藍色皮膚上沒有任何傷疤。她的族人視傷疤為榮耀，是為女王而戰的戰利品或重大成就。庫爾-瑪麗克在作為青年武士學習“王之子民宗法”時就經歷過各種戰斗，在數個紀元中留下了大量的傷疤，然后才成為祭司。

然而，在導師將能力傳給她的“涅槃”過程中，所有的傷疤都消失了。她仍佩戴著長劍和匕首，左肩上掛著三顆肩章，然而成為祭司時所獲得的能力使得長劍和爪子在戰斗中基本可有可無。

她朝女王委派給她的武士們望去，運輸飛船引擎揚起的灰塵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輕輕一揮手，凌亂的氣流立刻靜止，微小的顆粒悄然無聲地如雨點一般墜落在地。一部分武士的頭埋得更低了，她們能感覺到她的精神力像一股強烈的凜風掃過她們的血脈。

庫爾-瑪麗克自然也能感受到武士們，但她還感知到了別樣的東西。她在坡道底端停住腳步，將第二視覺延伸向周圍。

一個人類。

人類的血液不會像王之子民一樣歌唱，但如庫爾-瑪麗克這樣的祭司們卻能超越體感。她轉身凝視著躲在附近建筑物陰影里的那個生物。它在庫爾-瑪麗克的面前無所遁形。族人的夜視能力很強，她知道武士們之所以忽略了那個渺小的人類，僅僅是因為它不值得出手。殺死它并不能為女王帶來榮耀，毫無疑問，她們認為任其餓死比較好。

庫爾-瑪麗克不在乎榮耀，反而認為殺死那個人類可以讓女王根除這些微不足道的生物的計劃更進一步。它的血液不會歌唱，所以必定不是女王迫切尋找的“命定之人”。

庫爾-瑪麗克盯著那個生物，釋放出意念搜尋著對方的心臟。她能感覺到心臟在那個微小的胸腔內因恐懼而劇烈地跳動。她開始在意念中想象著用拳頭握緊那枚躍動的器官，爪子深陷入肌肉，然后開始擠壓……

* * *

在那名武士走下坡道的時候，艾莉森就感到一陣顫栗。那個克利蘭人與其他武士幾乎沒什么兩樣，但又有些不同尋常。她也說不上緣由，只是被一種懼意籠罩住了。

那個外星人停下腳步，轉身直視著她。

她能看見我！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艾莉森懼意頓生，一顆心沉入黑暗的深淵。她轉身就要逃走。

正當此時，她感到胸腔內有一股很不舒服的壓力傳來。隨后那種感覺變得像冰冷的鋼針刺入心臟，她喘著氣跌倒在地，痛苦地蜷縮起來。

她感覺心臟正被活生生地從胸腔里扯出來。

* * *

“祭司？”瑞爾-哈吉爾輕聲開口道。她被安排為庫爾-瑪麗克的第一副官，負責處理其所有事務。她從未見過祭司，不過從其他戰士口中聽過許多可怕的事跡，當然了，她也能從“血歌”中感知到祭司。

瑞爾-哈吉爾瞥了一眼那個人類孩子蜷縮著的地方，不理解像庫爾-瑪麗克這樣在帝國排行榜上名列第十二位的大人物，怎么會在這樣一個小東西身上浪費時間。

“我們覺得不用理會那些小東西，”當艾莉森被疼痛折磨得滿地打滾時，副官解釋道，“我們認為假若他們有本事生存下來，或許能成為值得我們關注的戰士，正如這個星球上的成年人類一樣。”

有那么一會兒，她不確定庫爾-瑪麗克是否聽到了她的話，因為祭司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那個掙扎程度迅速減弱的人類孩童身上。瑞爾-哈吉爾能感受到從祭司身上流出的意念力，而且不得不承認，至少對她自己而言，這種意念力所帶來的恐懼是她在任何戰斗中不曾體會過的。

接著，祭司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然后轉身看著她，瑞爾-哈吉爾迅速低頭。

“我無意冒犯，祭司。”

“若有任何武士被抓去，你早就去見祖先了。”庫爾瑪麗克的話輕如鴻毛，但跪在面前的每一個武士都聽得清清楚楚，于是都把頭埋得更低了。她略微提高聲音，用機械般冰冷的聲音繼續說道：“話雖如此，我尊重你的明智之舉。若這樣的生物能成長為我們的對手，那就該留它一條活路。”

* * *

擠壓心臟的冰刺消失后，艾莉森拼命吸了一口氣。她躺在小巷里堅硬的人行道上，身體不斷顫抖，同時感覺心臟正緩緩恢復到正常狀態。

她掙扎著一翻身吐了起來。

她抬起頭吐出嘴里的怪味，看著那個從飛行器下來的克利蘭人在仍跪著的武士們中間逡巡。

“快起來，”艾莉森暗自心想。她擔心如果現在還不走，被痛苦和恐懼所支配的她將永遠無法離開。“快起來！”

她拼盡全力跪坐起來，然后站起身靠在市場的外墻上。她步履蹣跚地走到藏背包的地方，將背包舉起來負于肩上，背包的重量壓得她一陣齜牙咧嘴。

沿著小巷走出沒多遠，艾莉森最后看了那個克利蘭人一眼。

新來的那個武士正盯著艾莉森。她嘴唇一咧，發出一下無聲的咆哮，露出兩排閃閃發光的白色尖牙。

艾莉森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