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我終于找到了剛才的路,粉塵依然在揚。我跑過去,不出所料,果然是塌了的高架橋。周邊圍了好多人,警車、救護車、消防車的燈此起彼伏地閃爍,我的心臟隨之擂鼓般跳動。
“過去看看。”有一個聲音在說話。
于是我追隨著這個聲音,撥開人群,只見斷裂的橋梁邊有一塊變了形的車牌,上面赫然寫著一串數字。這串數字,好熟悉,為什么這么熟悉,這是誰的車牌?我撿起來,答案就蒙在一層薄薄的輕紗之中,要怎么樣才能撕破這層薄紗?我很努力地想,終于,答案掙破了束縛——是沈楓的!這塊車牌,是沈楓的!
這時一個警察過來問:“這輛車的車主,你認識?”
“是我老公的,他,他怎么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烏云般遮天蔽日,覆滅了我心中的陽光。
“很遺憾,這輛車,被壓在下面了。”
被壓在下面了?這么重的橋梁,三維空間瞬間被壓成了二維平面,他怎么承受得了?正當我驚恐萬分之際,橋面突然動了,沈楓從橋下鉆了出來。
“沈楓!”我瘋了似的向他跑過去,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并不理會我,緊接著,糖糖出來了,沈楓抱起了糖糖,又從橋下拉出了一個人——竟然是胡靜!胡靜,為什么會在沈楓的車里?
我跑上去,想問個究竟,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我,是趙駿亦。
“不要過去,都是假的!”
“可是,他們……”
“顧影!聽清楚,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等我再次回過頭去看,橋梁還好好的,一切都是好好的,沒有沈楓,沒有糖糖,也沒有胡靜。
“怎么回事?”
“你相信我,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于是,我順從地躺到了床上,蓋上了被子,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陽光透過防盜窗,將病房打成了牢籠模樣。陳醫生又進來了:“早上好啊顧影,昨晚睡得怎么樣?”
看見他,我就想起天橋下的場景,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就在天橋下,等著我去發現。可趙駿亦,為什么要攔著我,為什么說,都是假的?
“昨晚,我做了個夢。”我直言不諱,并且相信,夢境里的內容,也是陳醫生希望我看到的內容。或許是從小缺乏安全感的緣故吧,一直以來,我對心理醫生有一種迷之信賴,總覺得在他們面前,我心中的踟躕就有了歸屬。
“夢到什么了?”陳醫生與我心照不宣,他循循善誘的方式,像極了當初的趙駿亦。
“天橋塌了,我看到沈楓帶著糖糖從天橋下出來,還有胡靜。”
“他們為什么會在那兒?”陳醫生跟我有著同樣的疑問。
“我也想知道,剛想去問,就被趙醫生拉住了,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陳醫生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的樣子。
“有什么問題嗎?”看他不說話,我問。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接受趙醫生的心理治療的,還記得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問,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奇怪的是,一時半會兒竟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我……好像是有了糖糖之后?”
“具體一點呢?”
“我……我不記得了……”
我竟然不記得了!從小到大,雖然背課文的本事一般,但是平日里發生的事我總是能記得很清楚。就像我始終記得,六年級轉學的第一天,一個很會撒嬌的女孩子,在一個打扮中性的女孩子的攙扶下,站在了一顆籃球上。可是對于陳醫生的這個問題,我竟想不起來了!照理說,這應該不是一件容易遺忘的事才對啊!
“你很信任他,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值不值得你這樣的信任?你把所有的信任都給了他,叫別人怎么走進你的世界呢?”
“可是,我精神有問題,眼前的事,我分不清真假。只有趙醫生告訴我,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該信,什么不該信……”
“你自己的人生,為什么要別人來告訴你該怎么活呢?”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他這個問題,便沉默了。依稀回憶起年少時的自己,沒有人告訴我,該怎么活,我也不會刻意去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少年時的自卑,可以很好地被隱藏在學習成績里。只要學習成績好,其他的問題就隨它去吧。有時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甚至連自己都會出現幻覺,好像,那個膽小自卑的自己已經不復存在了。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感覺才會再次來襲,才明白,深入骨髓的自卑與懦弱,即使是再多的光環,也無濟于事。
“既然如此,也不要想那么多了,要是愿意的話可以去樓下院子里走走,曬曬太陽,放空一下自己。”
我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允許出去,甚至有些懷疑:“你是說,我可以出這個房間?”
陳醫生反問:“這又不是監獄,當然可以出去!”
聽他這樣說,我倒是釋懷,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好像他是在變相告訴我,我的病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
于是,陳醫生離開后沒多久,我就出了病房。電梯就在過道的盡頭,好像有一束光,懸在電梯的上方,仿佛只要穿越了那道光,人生,就會是嶄新的開始。不知不覺,我一路小跑起來,跑進了電梯。電梯門關閉,門側的小廣告不知道在播放著什么內容,我不甚在意,只是廣告下的一行字,觸目驚心:歡迎自殺,自殺熱線——一串數字。
這年頭,竟然還有這樣的熱線?我越想越害怕,于是半道折了回去,想去告訴陳醫生或是趙醫生這件荒謬的事。
他們的辦公室,有一道厚重的白色布簾遮著。“陳醫生?”我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揭開布簾進去。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有一些發怵。
陳醫生從柜子前轉過身來,他剛換上白大褂,顯然,我的突然闖入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令他有些慌亂。
但我并沒有想那么多,拽起他就往電梯跑:“你跟我來!”
直到進了電梯,我才猛然意識到,陳醫生乘坐這部電梯的次數顯然比我多,他不可能沒發現過這個問題。那么問題來了,他究竟是視而不見,還是始作俑者?于是我便開始后怕,怕禍從口出,怕萬劫不復。因為無論是出于哪種原因,一旦我告訴他,對我來說,或許就是滅頂之災!
“究竟什么事?”陳醫生問。
我不敢抬頭,抬頭就意味著我會看到那則廣告,于是我側過身子背對他,編了個謊:“院子里的凳子壞了,你幫我去修一下。”
“可是,我們的院子里,沒有凳子……”他直勾勾地看著我,仿佛在告訴我:“顧影,我已經看穿了你的謊言,看到了你內心的慌張!”
我逃離他的視線,而他,雙眸仍像火炬一般,要在我身上灼出兩個洞。
“有的,我看到了,我帶你去看……”說出這句話后,我自己都后悔了,因為說得,是那么沒有底氣,就連自己,也聽得出那是謊言。
“自殺熱線,”廣告突然擲地有聲,這四個字,伴隨著一串數字,就這么突如其來的蹦進了這一方狹小的空間。我不敢再回頭看陳醫生,但是我想,我死定了!
我恨不得扒開電梯門逃離這瘆人的桎梏,奈何直覺令我不敢輕舉妄動;亦或是索性陳醫生有所舉動,恐懼感,也不至于如此濃重!
死寂,在這密閉的空間里,度一秒如一光年。整個電梯里,好像就只剩我心臟跳動的聲音,我盡量放緩自己的呼吸,企圖遮掩自己的恐懼,只是這種行為的后果,就是窒息感。緩慢的呼吸根本無法提供此時身體各項機能所需的氧氣。但是我又害怕,怕任何有關恐懼的蛛絲馬跡,會招致殺身之禍!
也不知過了多久,電梯門依舊沒開,我抬頭看了一眼,竟然忘記按樓層了!我這該死的愚笨!當我伸手想去按的時候,身后的大手先我一步,刷了卡,按下了地下室。我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你,你要帶我,去哪兒?”我戰戰兢兢地問。
“一個好地方。”
我一回頭,只見陳醫生的臉上,掛著我從未見過的笑容,只是這笑容,詭異又瘆人,嚇得我一個激靈,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種不好的預感撲面而來,我顫抖著的手急忙去按別的樓層,陳醫生的大手,就這么理所當然地裹住了我的手:“不要逃……”
簡短的三個字,平淡無奇,偏偏就這么鏗鏘有力地扼住了我的命脈,就連最后的掙扎都不敢。
“不要逃”這三個字,小時候也聽到過一次。我從小在農村長大,上學都是自己步行。有一次在一條小路上走,四下無人我就想著小跑一段,怎料身后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不要逃”!嚇得我顧不上其他直接飛奔到了學校。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候若是不跑,可能就成了被拐賣的兒童了。
而今又聽到這三個字,勾起了兒時的恐懼,眼下的恐懼,就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