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真極門的上人。若非上人出手，我等今日終究難免一個身死道消的下場。恩同再造，無以言表。”劉庸腰彎得更低，聲音更加恭敬。按照往日的經驗，這真極門人突然出現，肯定是受師門之令前來援助抗擊巫族，自當恭敬以待才是。
果然陸敬擺擺手道：“我來幫你們抵御巫族強敵，乃是受師門之令，不必多謝。”
“師門往年也派來師兄們援助，實力雖強，但還是外門弟子。”劉桓溫服下丹藥，臉上黑氣褪了大半，說話中氣也足了一些，走過來拱手道。“師兄法力高深，乃是內門弟子，非等閑螢火之光能比，我小小蝰蛇部落，何德何能受此恩澤。”
他這話說得誠懇，但陸敬顯然不太領情，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拂塵。不過見巨母紅蓉、仙芙、劉飛瑤聽見“內門弟子”四個字，都眼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尤其前兩個，雖然年紀不大，卻水靈靈的都是美人胚子，于是沖三人都點了點頭，心里詫異：“這小小一個窮鄉僻壤，怎得有這等人物，還一次冒倆。”
這時眾人都湊過來行禮，只有劉轟動，還趴在草叢里找自己的銅锏。在樹干上找到后，一把拔出來插回背上。
“這玩意當遠程武器確實麻煩，不如飛劍利索，下次得系跟鐵鏈才好回收。”劉轟動一邊嘀咕著，一邊默默走到仙芙身旁，細細打量這個出手驚人的煉氣士。
說實話他對真極門的好奇絲毫不亞于巨母紅蓉與仙芙，畢竟這地方道法昌盛，說不定有解決自己身上問題的辦法。此時全場的目光都在陸敬身上，沒有人注意到他肆無忌憚的眼神。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名煉氣士，一男一女，都是二十來歲的模樣，一個手捧花籃，一個背負長劍。也是仙風道骨。照陸敬的介紹，一個叫云中梟，一個叫周顰。
“我看偷襲你們的有巫族有鬼族，巫鬼合流，只怕此次的危險，要遠超往年。估計這也是師門高瞻遠矚，派我來此的原因。因此還希望貴部要打足精神應對才是。”陸敬道。
“有師兄在，這幫宵小又能翻出師門浪花來。”劉桓溫笑道。
“不能這么說。”陸敬搖頭正色道。“抵御外敵，主要靠的還是貴部的忠誠戰士，我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上人過謙了。”劉庸呵呵笑道。
“陸師兄，是只要結丹，就可以成為真極仙門的內門弟子嗎？”巨母紅蓉突然好奇地問。
“哪有這么容易。”劉桓溫搖頭笑道。“一般只有修到了元嬰期才能進入內門。像陸師兄這樣的天才，只怕萬中無一，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人中龍鳳。”
“原來陸師兄這么厲害！”仙芙驚道。
“那也沒這么夸張。”陸敬擺手苦笑道。“只要勤奮一些，兩位妹妹也可以以結丹之身申請加入內門的……”
看著仙芙眼睛里亮晶晶的奇光，要說不吃味是不可能的，劉轟動捂著酸溜溜的腮幫子，索性眼不見心凈，蹲下身幫著劉庸收集蓐云的精血。
精血袋跟普通的牛皮水袋差不太多，只是小巧一些。劉庸在蓐云脖子大動脈上切開一個小口，在靈氣催逼之下，淡紅色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入瓶口。
一頭兩百來斤的巫族，最后收集出來的精血大概有兩三升。剩下的不是流失掉了，就是深入肌體深處，難以取出來。
搞定蓐云，一行人又去到巨母紅蓉遇襲的地方——貓男因為頭被整個砍掉，血已經流得差不多，精血是一滴也沒有了。不過蓐黃石因為是被劉轟動亂拳打死的，倒是能取下兩三升。
拍了拍鼓鼓囊囊的精血袋，劉庸有點像插著腰站在秋天麥田里的老農，臉上擠滿了豐收的喜悅：“別看這兩袋精血這么多，提煉一下也就不剩多少了。”
“這玩意制成的藥，有什么作用？”劉轟動問道。
“作用大著呢，不僅能快速補血，也有強健體魄的奇效，市面上賣得非常貴。只是這兩頭強良還不到力師境界，否則賣給真極門，那才是一大筆收入。”
陸敬、劉桓溫與三個女子還有兩個煉氣士在前面打得火熱，五個人搭一個傷兵被撂在后面，則只得自顧自聊些糙漢子的話題。
穿過夢龍峽，便出了祁山。
此時雖然是深夜，但隊內有陸敬這么個大佬在，眾人都挺有安全感。因此中途沒有休息，趕了大半夜路直接回到蝰蛇部落。
蝰蛇部落高層會議很快在蒼山下的議事大廳召開，為了迎接真極門使者陸敬，蝰蛇部落所有重要人物都被要求參加了這次會議。
會議正式開始時，天色甚至還是全暗。
大堂里十幾盞明晃晃的油燈燃燒著，照在眾人灰暗不明的臉膛上。
劉轟動被安排坐在大堂某處不受關注的角落里，這次從祁山活著回來的人除了張射魯云，也全都在旁聽。
坐在主位的是一個孔武有力的老頭，留著寸頭，臉膛脖子紅撲撲的，帶著農夫的憨厚樸實。作為讓蝰蛇部落延續了半個世紀的族長，劉戰河不光擅長給兒子孫子取古怪的名字，還是一個頗令人信服的領袖。
“首先我代表蝰蛇部落全部族人感謝陸仙師與兩位小仙師親身來援，你們從祁山帶來的消息我聽下面的人匯報了，因此今日這個會，一是讓他們瞻仰一下仙師風采，二也是商討此次大戰布局，還請仙師不吝賜教指點。”
“我對排兵布陣一竅不通。這些事族長自行安排便是，無須問我。”陸敬坐在劉戰河左側，身后站著周顰和云中梟。陷入燈影中的半邊臉與尊貴的身份，讓他身上彌散著一股神秘感。
“仙師說此次大戰巫鬼已經合流，你怎么看？”劉戰河扭頭問右側一名身披青銅戰甲的中年戰士。他身上戰甲精巧，但是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溝壑，顯然已經經歷過很多次酷烈到無法想象的戰斗。
“參會之前，我剛剛收到斥候的信報。”龍漢初從椅子上站起，他的肩膀上是一張四四方方的臉，五官平平無奇，但是很有沉穩的魅力。“虎爪強良這次集結了一千精兵。”
“比上次多了三百。”西南側一個胖臉男子焦慮地道。
“鬼物的數量是多少？”一個臉膛黝黑的細眉漢子道。
“目前還不清楚，鬼族很難統計，它們善于隱蔽。據斥候初步傳來的消息推測，應該有兩百多只綠眼鬼，再加上一些零星的其它鬼物，保守估計三百只是有的。”
“我們自己的情況如何？”劉戰河開口問道。
“我們尚能組織三千人馬。”
“精兵？”
“是的，精兵。上次與巫族交戰，我們實力保存較好，十年來休養得也不錯，全部調動起來，最高能將戌衛隊擴充至三千五百人。”
“那么……”劉戰河平板的眼神的掃過黑暗中幾條人影。“你判斷三千打一千，能不能撐住？”
“戰士們劍已經擦亮，眼神也很靈敏，請族長放心，請諸位大人放心。”龍漢初的回答斬釘截鐵，浸透著鮮血壘起的自信。即使向來對蝰蛇戌衛隊戰斗力嗤之以鼻的劉轟動，也頗受感動。
劉轟動觀察著四周，議事廳里的溫度明顯在上升。仙芙與巨母紅蓉微微揚起下巴，眼神堅定。作為珍稀資源，煉氣士進入筑基期后，會接受龍漢初的特殊調教，因此對戰斗與蝰蛇部落有著天然的忠誠。
劉庸與劉桓溫將臉藏在陰影里，劉轟動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不過長桌邊緣，戰意焚焚的人不算太多。
很快西側一個尖細的聲音怪聲道：“我覺得吧……是戰是避，需要經過充分討論，再下定論為好……”
“有話大膽說，不用吞吞吐吐。”劉戰河目光落在張桌西側，那里坐著一個年輕人，長眉細眼，身披一件紋龍鶴的絲綢道袍，手里捻著一串木珠，陰鶩里透著一絲精明。
“是，族長。”張白鶴微微欠身。“白鶴沒有冒犯龍帥的意思，只是最近在部落里聽說，強良族今年又修成一個高階力士。三大力士聯手，陸仙師能隨手打發兩個，但龍帥日夜操勞軍務，不知是否還有精力應付一個下來？”
“消息是真是假？”劉戰河問龍漢初道。
“據昨日晚間負責調查此事的斥候稟報，此事確實屬實。”龍漢初點了點頭。
劉戰河蒼老的額頭瞬間增添了兩道皺紋。
劉轟動敏銳地察覺到剛有抬頭趨勢的士氣，開始緩緩地下降。
“強良是祖巫族，非同一般，我一個人吃不下兩個高階力士的。”陸敬搖頭道。師門發下來的任務是幫助蝰蛇部落擊敗或擊退一名同階巫族。他跟這個部落無親無故，犯不著冒險以一挑兩。
“如果是這樣的話，此戰我或許更主張避讓。”臉膛黝黑的細眉漢子用無名指點了三下桌面，似乎為了加強語氣。
看座位擺放，他緊挨著坐在陸敬下方，顯然在族內地位不低。
“可能不用如此悲觀。”他下首邊的胖臉男子道。“如果我們三千精兵能擊潰巫鬼聯軍，那么只要陸仙師與龍帥能拖住三大高階力士，此戰還是大有勝算的。”
“你去跟陽銅山說。”黑臉漢子張鐸把臉往下一拉，冷哼道。“你去問問看，他們愿不愿意繼續供武器過來。三個打兩個，三歲小孩都知道輸多贏少的事。他們不可能支持這場戰爭的。”
“唔……”魯連星用手帕抹了抹油膩的額頭。“張兄這么說也在理，沒有陽銅山支持，戰士們赤手空拳迎敵，可就的確雪上加霜了。”
劉轟動嘴角一撇，算是看出門道來了。魯連星跟他一波互動你來我往，實際上還是當托呢。
“可是張鐸兄，這蒼山腳下我們經營了二十多年，土肥人富。就這么放棄，任巫族踐踏，是不是太可惜了。”果然有貴族猶疑地問。
“敢問諸位大人，錢重要還是人重要？在座諸位都是飽學之士、精明強干之人，咱們帶著幾千精兵，或是重新墾地，或是去搶更肥的土地，到哪里不能活得滋潤？”張鐸道。
說完看向劉戰河，見他沒有表態，面無表情，于是攤了攤手，靠在椅背上道：“當然，只是我一家之言，族長與龍帥若有更好的法子度過此難，我張鐸自當鼎力配合。”
“我沒有更好的法子。”龍漢初無奈道，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還是希望諸位大人相信龍某。多年積累不易，如今蝰蛇部落堡固人強，冠絕遠近，萬萬沒有不戰而逃的道理。”
“張某倒是很愿意相信龍兄，但是陽銅山的人會信嗎？除非龍兄現在能把劉穩重找回來。”
“張大人說得不無道理，舍錢消災，未失為良策。”
“確實，雖然我那百來畝水田肥美，但跟身家性命相比又算什么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依我看，七年前劉穩重失蹤時，我們就應該準備搬家，現在可有些錯失良機了。”
“那也未必，這群畜生鼻子相當靈光，我們前腳剛走，估計他們后腳追上來了……”
圍著長桌的十幾個家族掌權人，漸漸有八九家開始表態同意張鐸的看法，還有兩家態度曖昧不明，唯一明確表示反對的只有巨母家。
一番站隊，大部分人還是支持張鐸。
龍漢初無奈地瞥了一眼劉戰河，后者依舊默然不語，臉膛猶如銅像，看不出任何情緒。
“劉叔啊劉叔，二十多年了，你還是不站隊么？”龍漢初暗自苦笑，深吸一口氣，用力咬了咬牙關，雙手往下按了按。
全場安靜。
“諸位不在乎二十年的辛苦經營，我自然也不好敝帚自珍，阻逆大流。不過……”他目光掃過眾人，眼神變得嚴厲了一絲。“我想知道，你準備帶多少人走？”
“三千五百名精銳戰士，起碼要帶走兩千七八。”張鐸伸出三根手指，折下一個指節。“再加上諸位的眷屬以及一千名適婚女子……”接著他又伸出一根食指。“總共四千人是要有的。”
“咱們蝰蛇部落總計才一萬多人，帶走三四成，確實算厚道了。”魯連星點頭附和道。
“龍帥，過去二十年我們為那些牙齒掉光的老人、不能自理的弱智、缺胳膊少腿的殘疾、怯戰偷懶的懦夫而戰，損失了多少年輕力壯的精銳？勇猛的戰士戰死沙場，這些歪瓜裂棗在后方享福，我張鐸也算走過幾個部落，從沒聽過這種事。你可知道陽銅山和那些人族部落是怎么笑話我們的？”張鐸痛心疾首地道。
“怎么笑話的？”龍漢初一本正經地問。
劉轟動一口水差點沒噴得小仙芙滿頭滿臉都是，這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奇怪的幽默感跟郭棟倒是有的一拼。
“該說的我都說了，族長、龍帥。”張鐸轉頭掃了掃下方眾貴族或明或暗的臉。“大家剛剛也都表了態，想必您知道做什么樣的決定最合適。”
“道理我都懂……”龍漢初抬頭瞟了劉轟動一眼，想起這句話還是多少年前從他嘴里聽來的，恍惚間看到兩張臉重合在了一起。“但是剩下七八千人，沒有蝰蛇戌衛隊保護，可就變成巫族手里香噴噴的烤肉了。”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世界就是這樣殘酷。”張鐸雙手拉絲一樣往兩邊拉開，然后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
“劉轟動，你有什么看法？”龍漢初似乎依舊無法下定決心拋棄七千蝰蛇族人，扭頭問坐在暗處的銅甲人。
“跟他沒關系，這里還輪不到他說話。”張鐸皺眉不滿道。
“沒事，我只是想聽一聽。”龍漢初雙手撐在桌上道。
“我沒有看法，你們自己看著辦便是。”劉轟動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議事廳。
張鐸和魯連星神情一松，張白鶴嘴角則升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