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提前一天休假回老家?”
殷小星冷著臉立在沈知鄴的辦公桌前,僵硬地點點頭。
“還有三天就中秋節(jié)了,不等過節(jié)再走么?”沈知鄴語氣難得的輕柔,口吻又多了些不該有的急切。
“我要多休一天年假,家里有安排。”殷小星有些不耐煩地別過頭。
沈知鄴垂下眼,手指不斷地摩挲著那張輕薄的休假申請書,半天沒有回應。
殷小星無意間瞥到沈知鄴手腕間的那塊舊手表,眉間一蹙,隨即收回目光,努力忽略著某些令人無法忘卻的數(shù)字。
她比誰都清楚,今年中秋的前一天,是他的生日。
去年的那一天,沒有生日蛋糕,也沒有燭光晚餐,只有加班到后半夜才歸家的兩個人,那晚的殷小星本想倒頭就睡,可沈知鄴卻堅持要吃碗面才肯休息,細問之下她才知道,加班中途,沈知鄴接到了父母的電話,這才想起那天是他的生日。
一人一碗素面,配著冰箱里僅剩的一截肉腸和一聽可樂,兩人迎著藍白色的天光慶祝了沈知鄴的三十歲生日。
沒了蠟燭,殷小星也就無從知曉沈知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那晚的他很沉默,沒有異于常日的興奮,只是目光時不時地飄到殷小星的身上,又在片刻后無影無蹤。
去年今日已是過往,殷小星不忍去回想,她知道自己的幻想終究是幻想,就如同那個曾經(jīng)揮之不去的幻影,在沈知鄴重新搬回去后,再也未曾出現(xiàn)過。
沈知鄴腕上纏繞的黑色表帶是她后來補送的生日禮物,表帶的紋理和樣式與那塊手表及其匹配,像是從未分開的天生一對,可當初精心挑選那條表帶的殷小星卻忽然覺得它好陌生,仿佛那是因她粗心造成的一個天大的誤會。
“好,我準你假。”
殷小星離開辦公室前聽到對方說的最后一句話便是這句,公事公辦,簡單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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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的晚上,殷小星將打好的行李推到門前,便打開外賣APP點了一堆她許久沒有碰過的炸雞,還冒著剛下起的小雨下樓買了三瓶啤酒,打算在明天回家面對爸媽之前先跟自己聊聊。
她學著酒鬼的樣子,連杯子都省略,端起酒瓶一仰脖,便灌下一大口,刺激味蕾的苦澀在片刻后滿溢出來。
“搞不懂那些愛喝酒的,有煩惱睡一覺不就好了。”
說著,殷小星又仰頭喝了一大口,艱難地吞咽后卻忽然停下了動作,“要是睡一覺就能不記得有這么個人該多好……”
iPad屏幕里的韓劇剛好播到第七集,男主人公毫不意外地開始向女主人公深情告白,殷小星機械地啃著炸雞,毫不虔誠地吐槽到:“哎呦,女主你可要小心奧!接吻之后就是數(shù)不盡的淚水呦!”
就在男主人公俯身傾情獻吻的時候,家里的大門卻突然被敲響了。
“誰啊!”殷小星放下炸雞向門口方向看,卻懶得抬屁股。
門外沒有回應,殷小星感覺是找錯了門,便連忙回神把剛才錯過去的關鍵情節(jié)倒退回去。
可就當男主再次深情地俯下身時,大門又不合時宜得被敲響了,殷小星深呼一口氣,將吃了一半的炸雞扔在袋子里,惡狠狠地按下屏幕上的暫停鍵,隨即起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您哪位啊!敲敲敲……”
門剛開了一半,殷小星的肩頭就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門外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本不應該會再在這里出現(xiàn)的沈知鄴。
此時的沈知鄴有著從未有過的狼狽,他的頭發(fā)濕漉漉的,打濕的碎發(fā)凌亂地緊貼在額頭上,眉角鼻間浸透著清涼的水珠,正隨著他巨烈起伏的呼吸抖動,手中購物袋支起的棱角不停地滴著雨水,一滴一滴砸到走廊的瓷磚上。
“你……你怎么……”
殷小星的雙眼不自覺地被沈知鄴此時的目光所吸引,那是他從未被人察覺過的熱切,像一個無盡的黑洞,席卷著殷小星的理智。
沈知鄴嘴唇微張,在短暫的注視后,他開了口:“你還沒走……”
殷小星有些遲疑,她不確定那是個感嘆句還是疑問句。
“你吃了炸雞?”
“啊?”殷小星驚訝地揚起眉。
沈知鄴沒有解釋,而是直接抬手撫在殷小星的嘴邊,用大拇指輕輕刮擦了一下她的嘴角。
殷小星像魔術師的兔女郎一樣,一臉驚奇地隨著沈知鄴的動作轉移目光,當她看到他指尖粘著的那粒金黃色的油酥時,兩頰立即變得滾燙起來。
“我、我看韓劇來著……”
殷小星側過臉,用手背胡亂地在臉上蹭來蹭去。
沈知鄴沒有理會殷小星的動作,“我買了豌雜面,一起吃嗎?”
殷小星放下手臂,沉默地看著沈知鄴,有些糊涂他這么做的意圖。
“就當是提前給我過生日,可以嗎?”見對方不置可否,沈知鄴急忙補充道。
殷小星懊惱地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孬種”,然后將大門完全敞開。
一進屋,沈知鄴便熟練地給自己找拖鞋,當他瞥到鞋架上那雙仍然安穩(wěn)如常的皮鞋時,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氣。
無需殷小星多說什么,沈知鄴便駕輕就熟地將帶來的各種吃食一一分裝在碟碗里,又細心地將筷子放在殷小星的飯碗上。
“你喝酒了?”沈知鄴從桌上拿起酒瓶,表情嚴肅地晃了晃。
殷小星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隨即夾了一筷子冒鴨血塞進嘴里,沈知鄴眸色一沉,沒再多說什么。
殷小星將兩份豌雜面的外賣盒蓋打開,在快速瞥了一眼后,便將其中一碗面最上面撒的香菜全數(shù)夾到另一碗面中,然后把光禿禿的那碗面推到了沈知鄴的面前。
沈知鄴沒有絲毫猶豫,拿起勺子便將自己那碗面中散落的肉碎一一撿拾起來,然后一股腦地倒進殷小星的面碗里。
二人無話,便低頭各自吃起面來,沈知鄴吃了沒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你這次回家,要見什么人么?”
沈知鄴的話問得唐突,殷小星不由得輕哼一聲,“對方是個留過洋的,八成是看不上我。”
說完,殷小星便舉起酒瓶抿了一口酒。
沈知鄴立即抬起胳膊,卻在半路又縮了回去,“他八成是配不上你。”
聽到這話,殷小星將酒瓶戳在了桌邊,又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沒那個什么該死的‘吸引力’,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殷小星的眼神泛著些許迷離,食指在空中揮來劃去。
“小星,別去見他。”
殷小星一怔,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那只揮舞的手已被沈知鄴的一只手抓得緊緊的。
“別去見他!別去見任何人!”
沈知鄴大聲吼著,手上的力道大得讓殷小星瞬間因疼痛而變得清醒起來。
“沈……”
從不曾見過這樣的沈知鄴,殷小星驚恐地望著沈知鄴有些泛紅的雙眼。
噔噔噔……
突然在室內(nèi)響起的手機鈴聲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把陷入恐慌的二人全都解救了出來。
殷小星盯著餐桌上震動個不停的手機,小聲提醒道:“你、你的電話……”
沈知鄴的黑眸依舊鎖定在殷小星的臉上,他固執(zhí)地不肯放手,殷小星被他這反常的舉止嚇到,害怕地連連往后縮。
許是意識到了對方的恐懼,沈知鄴如夢初醒一般,立即松開了手,懊惱地呼了口氣,隨即抓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哪位!”那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此時的沈知鄴全然沒了耐心。
“知鄴,是我,白露。”嬌柔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
沈知鄴一聽到那個聲音,反射性地立即把手機從耳朵處移開,在思忖片刻后,才重新移了回去。
“知鄴?你在聽嗎?我就知道,這個手機號你還在用著,你向來是個戀舊的人。”
白露的語氣深情又曖昧,可沈知鄴的臉卻更僵了。
“你先吃,我去打個電話。”
本以為對方是個聰明人,沒想到竟玩起了糾纏的把戲,沈知鄴決定徹底斬斷后患。
看到沈知鄴起身往洗手間走,殷小星沒有回頭,她本分地扮演著一個局外人的角色,輕點iPad屏幕,讓未完的韓劇情節(jié)繼續(xù)。
通話時間不過五分鐘,可當沈知鄴從洗手間里出來時,看到的卻是已經(jīng)趴在桌上的殷小星。
走近時,沈知鄴才忽然發(fā)現(xiàn),剛剛那瓶才喝了一半的啤酒,此時已經(jīng)全空了,就連酒瓶也橫斜在桌上。
“小星?”沈知鄴輕聲呼喚。
殷小星的臉深深地埋在兩臂間,她似乎聽到了那聲呼喚,可沒有起身,只是扭了扭腰背。
察覺對方喝醉了,沈知鄴捋了捋衣袖,俯身摟住殷小星的肩膀,想把她挪到沙發(fā)上,誰知殷小星剛踉踉蹌蹌地站直身子,便大臂一揮,用力地將兩只手拍打在沈知鄴的臉頰上。
被突然襲擊的沈知鄴動作一滯,不可思議地盯著半瞇著眼的殷小星。
“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殷小星像發(fā)燒似的雙頰緋紅,大張的十根手指像蜘蛛網(wǎng)般覆在沈知鄴的臉上,身子軟綿綿地倚靠在沈知鄴的臂膀中。
“小星……”沈知鄴撫在殷小星腰間的雙手有些僵硬,不敢移動分毫。
聽到自己的名字,殷小星立即皺起了眉,委屈得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孩子,“我怎么這么沒用啊……到頭來,還是不能被你看見……”
“小星,其實我……”
“沈知鄴!”
沒等沈知鄴說完,殷小星便突然仰起頭,她撅著嘴,雙眼泛紅地盯著沈知鄴,活像只求饒的小白兔。
“就算我在你那這輩子都沒戲,也別跟白露在一起好嗎……她不會給你幸福的……她只會傷害你……”殷小星說著說著已經(jīng)哽咽起來,嘴里吐出來的字眼也變得模糊不清。
看到懷里人的樣子,沈知鄴情不自禁地將殷小星摟得更緊,“你怎么知道白露的事?”
殷小星難過地垂下頭,頓了半晌,低聲道:“你和她一起住不是嗎?”
聽到這話,沈知鄴內(nèi)心驟然升起一股怒氣,“誰跟你說的?”
“我都看到了!就在你公寓小區(qū)的門口,她比之前更瘦更漂亮了,她穿的那雙高跟鞋真好看,嗚嗚嗚……”
眼下的殷小星已經(jīng)全然失去了理智,她將額頭抵在沈知鄴的胸膛上,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
沈知鄴的震驚稍縱即逝,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他抬起一只手,在殷小星的后腦上輕輕撫摸,像是在安慰一只受傷的小鹿。
“你去找我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懷中的女孩哭成淚人兒,沈知鄴卻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
“你都跟白露和好了,我去做什么,啊啊啊,你怎么就不能喜歡我……”說到這兒,殷小星從剛開始的小聲哭泣直接轉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面對殷小星突如其來的情感爆發(fā),沈知鄴并沒有感到無所適從,而是一邊心疼地輕拍殷小星顫抖的后背,一邊俯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不哭了小星,都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我跟你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再跟白露有任何瓜葛,你不哭了好不好?”
此時的殷小星已經(jīng)被酒精攪昏了頭,耳邊噴薄的熱氣和柔軟的語調讓她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我要是有她那樣的身材和臉蛋,說不定你就有可能喜歡我的……嗚嗚嗚,這個炸雞不該吃的!早上的跑步又白費了!啊啊啊!我為什么這么沒出息,還給你送鞋!就是自討沒趣!嗚嗚嗚……”
殷小星說著便抬手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腦袋,沈知鄴見狀趕忙將她的雙手都禁錮住,以防她再做什么瘋狂的舉動。
“小星,難道你就沒想過我是故意把那雙鞋留在這兒的嗎?”沈知鄴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向懷中的人大聲質問。
殷小星瞬間安靜了下來,她搖晃著腦袋,眼神迷離地望著沈知鄴,卻半天沒有回答。
窗外忽然電閃雷鳴,雨勢在一瞬間增大,瓢潑的雨水沖擊在客廳的落地玻璃上,嘩……嘩……嘩……
沈知鄴的神情變得曖昧不清,他剛俯下頭,“啪”的一聲,整個屋內(nèi)陷入了黑暗。
光線暗下來的那一刻,沈知鄴摟在殷小星身上的雙手不禁加了幾分力,他借著窗外照進來的微光低頭凝視著她。
此時的殷小星已經(jīng)放松地癱軟在沈知鄴的懷中,她的雙眼自然地合上,沒有絲毫緊張的痕跡,呼吸也出奇的安穩(wěn)。
沈知鄴無奈地笑了笑,又輕輕地撫摸著殷小星散落在他胸膛前的發(fā)絲,之前一起住了那么久,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她,看著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似乎比他印象中的更加好看,也更令他心動了。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沈知鄴的嗓子有些啞,那細如蚊蟻般的哼唱也全都被屋外的大雨所淋濕,他很少唱歌,可此刻他卻發(fā)狂地想讓殷小星知道,他有多愛這首孩童哼唱的歌,對他來說,那是只屬于他們的歌。
就這樣抱著殷小星半晌,沈知鄴感覺到她不自覺地蜷縮,便將她一把打橫抱起,又動作輕柔地將她放沙發(fā)上。
可能是突然沒了熱源,恍惚中的殷小星像一只樹袋熊一樣,本能地抓著沈知鄴的胳膊不放,沈知鄴沒有掙脫,今晚的他也不想再掙脫。
他側身躺在沙發(fā)上,將殷小星安置在自己的身前,又從沙發(fā)的一角扯過一條輕薄的蓋毯,覆在殷小星和自己的身上。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閉上眼,只是靜靜地望著殷小星的睡顏,像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一樣,不肯放過每一處細節(jié)。
熱烘烘的周身讓殷小星睡得不安穩(wěn),她閉著眼摸了摸鼻頭,聞到那個曾經(jīng)充滿房間每個角落的味道。
沈知鄴……他來我的夢里了?
殷小星閉著眼咯咯笑,沈知鄴不解,伸手去觸摸她的眉角,誰知剛放上去,就被殷小星的兩只手緊緊地包裹住了。
那只溫暖的大手像抱枕一樣被殷小星握在了自己的下巴下方,她將臉墊在上面,然后心滿意足地吧唧吧唧嘴。
沈知鄴全程不敢發(fā)一語,生怕驚醒了睡得舒服的殷小星,他又看了殷小星好一會兒,才忍不住輕聲開口:“如果小狼狗想和小白兔從此同寢同穴,小白兔愿意么?”
殷小星沒有回應,沈知鄴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小白兔不說話,就當是答應了。”。
屋內(nèi)安靜下來,屋外的雨勢也漸漸停歇,就在沈知鄴的意識快要飛走之時,他的耳邊突然冷不丁地響起了一句話。
“那個紋身……為了誰……”殷小星的話含糊不清,可“紋身”兩個字沈知鄴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是說我么?她怎么會知道我有紋身?
腦海中的疑問終究抵擋不過襲來的睡意,沈知鄴將蓋毯向上拉了拉,隨即與殷小星一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