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端端正正的模樣，眼神中略帶了些詭異的禮貌。

“請進。”他禮貌的招呼魏垚進了屋子，“請坐，要不要喝點茶水？”說著時，已經抬手倒了一小杯，遞與魏垚的同時，不自覺得扯了一絲笑容，“找我有事兒？”

魏垚沒說話，接過水懷直接放到了桌子上，兩個人就這么客氣的相對而坐，無言無語。

少頃，劉超主動停止了與魏垚的那種眉目傳情，目光有些淡漠而慌亂起來，有些不著調地輕輕開啟了唇：“今天很安靜，我沒有再害怕恐懼什么事情的發生，安安穩穩的一天，就是我那池子里的魚少了不少，我差點兒把它們也給遺忘了。”

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自圓其說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急躁不安地雙手互搓起來，眼睛看著墻壁空空如也的空白處說：“有人抓住了我的魚，魚兒不見了，死了，我被發現了，他們來了，來了，快告訴我，我去哪兒，哪兒……”

這人瘋了嗎？還是吃多了藥，看著比第一次見面更是不著邊際了。

魏垚終于不在沉住氣了，張嘴：“你的魚兒還活著，在池子里，而你的鄰居家小女孩李小喃已經死了，我們找到了她的尸體，是被他父親的合伙人帶到了河邊扔了。”

“死了嗎？尸體完好？”劉超怔住了，片刻，突然睜大了雙眼，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在屋子里亂竄悠，“不可能，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事先程序不是這樣的寫的，不是……幾點了，該知藥了吧？不行，太難受了，我要吃藥……”

劉超盯著眼前的桌子，嘴里停不住的重復著吃藥的話，似乎已經病入膏肓了。

明顯的，他要病犯了。

照這個樣子，一般人都會嚇一跳，不可能再淡定如初，肯定會做出一些應對病人的舉動，而魏垚老師則不同，很淡定，似乎與常人普通人不同。

他依舊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面容十分平和，眼睛確不自然地看向了那間放著藥的房間，一本正經的微微笑了笑：“我就在想，這起案件中的殺人拋尸，最關鍵的是什么？想了很久，我想應該是怎么把李小喃偷偷拐走的吧？這是關鍵人不知鬼不覺，都能避開了她母親的眼睛和小區里的攝影頭。”

劉超像是沒聽進去魏垚的話，徑自自顧自的以更加快速的步伐在屋子里走動著，他更加的不安緊張的情緒想以走路的方式，讓自己靜下來。

“我再仔細想的時候，就想起你說過的一句話中的一個詞，他提醒了我。”魏垚也不再管對方了，徑直按著自己的思路說著。

兩個人，一個急促的走著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另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徑自說著自己想到的線索。就這樣兩個人各行其是，完全不在同一地表上，似乎在他們中間隔了十萬八千里的時光膜。

魏垚：“你在一句話中提到假象。”

他的話一出口，劉超眼睛閃爍了一下，立刻走路的步伐緩慢了下來，就連氣息似乎也緩了些。

魏垚露了笑容：“所有的假象矛頭都指向了拐走，騙走，或者是擄走李小喃本人，可是所有的現象都又證明不了那個闖入者的行跡，我就在想，想了很久很久，發現如果按著這個思路就誤入了歧途，這一切都是假象，不是真實的，而真實的答案是，李小喃根本就不是被人帶走，而是自己跳入，跳入到了這里，被殺害。”

劉超突然定住了神，腳步也停了下來，立正在原地停下的位置，面容忽然就舒展開來，并且微微的露了笑意來。

“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得避開這一切能讓人目擊的人，也只有一個人，絕對不是樸惠賢，也不會是李勇剛，更不會是任何的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李小喃本人。”魏垚說，“李小喃是一個問題女孩子，她從小缺愛，父母因感情不和不關心她，幾乎是冷落了她的存在，導致她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十分叛逆，喜歡做一些不正確的事兒來引起父母的關注，她也正是這樣做了。”

“不一樣的孩子對于做錯事兒的方式也有很多種，都不一而同，有些喜歡打架，打的面目全非，有點玩失蹤，還有的偷別人的東西，而李小喃則選擇了跑到你家陽臺上去玩魚，起初她僅僅是覺得喜歡魚兒，魚兒好玩，可能不小心玩死了魚兒，得到了你的不滿，于是她一次一次來到你家陽臺上殺死魚兒，這樣就更多次的引起了父母的關注，把精力也投在了她的身上——之前我聽你說過那孩子把你的魚兒給掐死了，保安說過你幾次找物業要求他們管理這件事情，因為沒有證據，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之后，你很氣憤，于是偷偷在陽臺裝了一面鏡子，這樣你就可以通過鏡子悄悄地將孩子掐死魚的視頻給錄了下來，然后帶著手機視頻去找孩子的父母告狀，這樣那女孩子就被父母給狠狠地責罰一頓。再后來，魚死了，你卻找不到證據，因為那孩子成功躲過了你的視線，在你接待張醫師的時候做了這樣的事情，這也是你成功引導了她。”

“后來，你不斷買魚回來放進池子里，以此來引誘她。”魏垚靜靜地抬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劉先生，我發現你的魚臺一部分有意拆低了，這恐怕就是你專門為配合那孩子而做的，十歲的女孩子身高不會太高，為了讓她抓起魚來方便，有意而為之的。還有一點我注意到，在魚池的臺階上擺了一塊木板，釘的很結實，那木板很干凈，我就在想，那里究竟是放了什么東西呢？或許是零食，也或許正是能吸引小女孩子的東西？”

劉超聽到這兒，突然嘿嘿兩聲，露出一絲詭異地笑容，開口說：“是辣條，各種口味的。”

魏垚不作任何反應地看向他，接著說：“你將自己偽裝的很好——一個強制性被迫害妄想精神病人，為了讓張醫師給你作證明，你一定會有所舉動？那這個舉動是什么呢？我第一次到你家的時候，我四處查找隱形家用攝像頭，但是沒有發現，是你有意阻止了我。我知道那個攝像頭一定就裝在陽臺上某個角落里。昨天下午的時候，你和張醫師在客廳里坐心理治療，你估計著大約的時間，然后打開了手機看到了連著陽臺上的視頻，心里清楚那孩子應該能待多久，便找借口說去衛生間，大家誰都清楚，人食五谷雜糧，不可能不去廁所的，所以在張醫師的心里面，這么短暫的時間是絕對不能說你在整個下午不在家的不在場證明的。你上了樓，在自己家里把那孩子悄無聲息地給殺害了，那孩子都沒來得及呼救，依你的體力，要一下子弄死一個小女孩子也是輕而易舉地事，也許是在背后突然襲擊，也許……總之你絕對不是無縛雞之力的樸惠賢，你殺了一個十歲的女孩子，然后把她裝進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塑料袋里。”

劉超不在走動，而是坐了下來，十分興奮地雙手交叉說：“就這樣，我晚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將裝有尸體的垃圾箱拖了出來，用小推車去扔垃圾，然后又趁機裝進了別人的車子里。”

“你說說樸惠賢吧？”

“樸惠賢，她也是你的計劃之內之人，她是一個成年人，從生理上說是完全成熟的了，可是心理上卻有些殘疾，她沒有可控制力，自尊心極其的脆弱，可以說心理狀態極其的不穩定不成熟，她有些依賴性，有的時候甚至面對問題只會逃避或妥協。當她看到尸體的第一時間，你就很清楚的知道她會想辦法掩藏，為什么沒有直接去拋尸……”

“是分解尸體了嗎？”劉超問，“我倒垃圾的時候總是能看到她正在公寓樓上的茶廳里偷窺李總家，我便趕快回到家，進了我的畫室，畫室就在李總的臥室旁，兩間屋子擱著一堵墻，我打開窗戶，讓她能注意到我畫畫。每副畫都先將人一點點一部分一部分的分節，然后用斧子剁碎——為了加深她的印象，我對著窗口用唇語說‘我被追蹤中，必須把東西全部支離破碎，最好碎到無法確認，這樣對方才不會追蹤到我，必須無條件不留一點痕跡，否則就會半途而廢了，一定要支離破碎，還要殺菌，最好的方式就是雙氧水，過氧化氫’……魏老師，你告訴我，樸惠賢是怎么讓尸體面目全非，剁的粉碎了嗎？”

魏垚冰冷的目光看著他，此時，兩個人同時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隨即腳步聲臨近。

“地球這么大的轄區，里面有很多人，你知道嗎？”劉超忽然開口，目光熱烈地看向魏垚，“可是它那么大卻不屬于某一個人，而只有這間屋子和院子，是屬于我的轄區，一個人的。我在里面的所有感覺都是既定的，程序化的，都是我編制好的，可是偏偏程序化的大腦受了刺激，大腦亂了，假象不斷增生增長到無限大，到最后它開始有意識得去操作別人的思想，包括行為，它讓你變得不一樣了，有了駕馭大腦的權力，地球也就沒什么了，你可以擁有更大的轄區，院子房子以外的世界，找到了出口，那么我們就要逃離，這也就是出路了。”

魏垚冰冷的目光更加的冷漠。

“我在實踐中尋找答案。”劉超把目光移向別處，直直的盯著某種虛空的東西，充滿了無限大的瘋狂。

“你在理智中作案，你沒有病。”魏垚定定的看著他，“我已經查過你的檔案了，在你的記錄里可以看出你之前是沒有病的，而是在二年半前，你突然找了心理醫師，起因是鄰居家的女孩子摘了你種的葫蘆，還放跑了你鳥籠里的鳥兒。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你裝作有病，用了差不多二年多的時間，慢慢的編成了一張網，計劃也就形成了。在此期間里，你用心良苦的研究觀察鄰居家的生活規律，想盡辦法找人作你的替罪羊，一個完美無缺的結尾，即使有了破綻，你的詭計被識破，你依然可以找到理由說你是一個精神有病的障礙人士，判了刑，也是會減刑的。”

劉超不屑一顧地看著他，隨即又把目光落向了門口，眼前不知是什么時候，穿著警服的刑警在陳志剛的帶領下包圍了整個他的房子。劉超極淡然的目光從刑警身上掃過，咧嘴輕哼了一聲，搖了搖頭說：“蠢，愚蠢，簡單的人。”

他沒有承認？

魏垚不緊不慢地伸手進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手環錄音裝置。

陳志剛立馬抬手讓手下給劉超銬上了手銬，劉超一副居高臨下地看著魏垚，眼睛里是不屑的嘲諷和譏笑，忽然魏垚手握錄音手環的手頓住，他覺得自己輸了。

他居然無法證明劉超不是一個真正的抑郁患者的瘋子，在他編制的故事里，邏輯自圓其說。

劉超被陳志剛的下屬推了一把，差點兒一個趔趄，他無所謂的搖了搖頭，嘆著氣十分得意的對著魏垚說：“你很普通，比我想像中的差了那么些距離，我倒是有些失望的。”

魏垚蹙緊了眉頭，手也握得緊緊的，眼神中卻有那么幾分不認輸，不放棄的勁兒。

就在劉超得意的哼著含糊不清的小調，要被警察帶走的時候，魏垚大聲喊了一聲：“劉超。”

劉超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潛移默化的影響不管用！”

劉超：“難道她沒有按部就班？這不可能……”

“那火星上的任務都完成了？”

話說到這兒時，劉超忽地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魏垚一直冰冷的面容終于融化了第一絲笑容：“你應該見一下尸體，否則，你會認為你的假象很完美，滿腦子的行為主義思想，甚至讓你覺得就是那樣你所編造的現象，就是真實的。”

劉超原本不屑平靜的面具，一下子就這么破裂了，他在一瞬間變換了另一副面容，劇烈的抽動起來，另一重人格的體現。陳志剛上前用力的抓住了他，死死地按在地，狠狠地說：“不許動，再動老子打死你！”

魏垚起身走近他。

陳志剛：“別過來，躲遠點。”

魏垚不懼不怕，一副良善，在離他們很近的距離站定，帶著淡淡的笑意說：“你所說的，所謂‘范圍轄區中的思維’幻想終歸就是幻想，不可能成真，就像你想像中的按部就班，結果樸惠賢因心里懼怕，并沒有下去手，而是原封不動的再次裝進了袋子拋尸。我說，你真正的清楚什么是瘋子嗎？你就是自以為是吧！”

劉超眼睛瞪得過于大似乎有些充血，面目也猙獰的嚇人。

“自以為是導致枉自稱大，自做小聰明，沒有半點兒的道德法律觀念，更別提同情心了，”魏垚停頓一下，看著對方，“看看你吧，對社會造成了什么影響，做了些什么事情。”

劉超被陳志剛與下屬一起擒拿著踉蹌而去，出了門口的時候，忽然吼了一聲，魏垚跟了過去，站在門口處依著門框，斜視的打量著他，有些似嘲諷地說：“就因為葫蘆和鳥？”

身后小林子警察跑過來問：“那兩條奄奄一息的大紅袍怎么辦？池子好安靜，沒靈氣了！”

魏垚走近了劉超：“我說你活了這一把年紀，真還不如一個葫蘆和鳥兒值錢。”

陳志剛氣瘋了大聲喝斥道：“說了躲他遠點兒，咬了你沒人管！”

警笛聲急促地一聲接著一聲叫嚷開來，劉超猙獰的面容在車窗里，慢慢地隨著警笛聲漸漸的遠了，消失了，一墻之隔的家里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厲的哭啕聲，魏垚蹙緊了眉頭，眼皮跳了跳，似乎不忍心，然而就在此時，那悲傷中的哭啕變成了埋怨與尖酸刻薄的謾罵，一場無法逃避的戰爭無休無止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