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總算開門了啊。我真是等的花兒都謝了。”

老板抬起頭，進門的是個熟人，一身襯衣西裝的打扮，人長得精瘦，留了個寸頭。

這人年紀不輕了，但看上去還有幾分兇悍的煞氣，西服穿在他身上總覺得像是硬套在野馬身上的韁繩。

“是海波啊。休息在家，斗地主打多了吧？”老板笑罵道，“還有，說多少次了，別叫我老大。”

海波嘿嘿一笑，“好好好。那叫你老板，主廚！好了伐。誒對了老大，我搞了點這個東西，幫我榨榨汁伐啦？”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露出了他那個被斬斷了一節關節的左手小指。

老板無奈的搖了搖頭，接過袋子打開一看，“甜蘆粟嘛，今年這么早就上市了？”

“閑著無聊去了趟崇明，老農民手里買的，還沒上市嘞。”

老板把袋子里的甜高粱桿都倒進了水槽里，開始清洗了起來。

“你這個家伙，還真會給我找事做。”

老板嘴上雖然罵罵咧咧的，手上的動作卻一點都沒停，麻利的把甜高粱桿洗凈，再用小刀剝掉了外面的硬殼，里面酥軟的帶著淡淡綠色的芯子就是可以吃的部分了，不過這東西和甘蔗一樣，只能吃它的汁水。

老板也不著急，不緊不慢的處理著甜高粱桿的外殼，他擼起了有些礙事的袖口，卻露出了一條仿佛蜈蚣一樣的猙獰的刀疤。

海波看到不禁皺起眉頭，他情不自禁的叫了聲，“老大……”

老板立刻抬頭瞪了他一眼。

“咳，”海波摸了摸腦袋，改口道，“老板，你說我們回來多少時間了？”

老板想了想說，“我到今天剛好18年。你應該比我早幾年回來，97年，沒記錯吧？剛好和香港回歸同一年。”

海波點了點頭，“現在回憶起來，真不知道我們在外面混的那十多年是在干什么，就算到現在我還是在后悔，我當年就不該出去。”

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下意識的飄向了他左手的斷指。

海波意識到了什么，把左手放了下去，又轉口說道，“我并不后悔認識你，就是覺得吧，如果當年沒出去，現在應該混得更好。”

老板笑了笑，“你現在不是也混的很好嗎？”

“哈哈哈哈！和我們那些個老同學比，我們兩個是最不行的咯。”海波頓了頓，又道，“不過啊，都是命，早些年誰知道浦東會發展的這么好？”

老板點了點頭，沒有回話。

海波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你也是的，當年畢業要給你分配到這里的稅務局上班，你還不要。現在想想，后悔伐？”

老板搖了搖頭，“沒什么好后悔的，都過去多少年了。”

“說的也是。你從來不會為自己做的決定而后悔。”海波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就像你當年救了我一樣，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外面了。”

“說什么呢？”老板看了海波一樣，為他遞上了榨好的甜蘆粟汁，“我也沒什么損失，現在還不是照樣給你們做菜吃？”

海波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鮮榨的甜蘆粟汁，然后一口氣喝了個干凈，發出了一聲長嘆，“嗨……真舒服，那時候在外面就想著這一口甜蘆粟啊。回來之后每年我都得買一大堆，怎么都吃不膩。甜蘆粟應該還夠吧，再給我弄一杯吧。”

“行。”老板爽快的應道，“顧客就是上帝。”

把杯子還給老板海波又說道，“你記不記得不重要，但我可得記一輩子，沒有你，就沒有我胡海波。”

“組撒？”老板無奈的問道，“突然跑過來說這些陳年舊事，在家待的腦子瓦特啦？”

海波嘿嘿一笑，“這不是疫情期間，整天看那些確診人數死亡人數什么的，感觸多了嘛。我們當年回來，真是這輩子最明智的決定。”

老板笑著補充道，“還剛好趕上浦東開發。”

“是啊，正趕上最好的時候。”海波頓了頓又說道，“誒你聽說了嗎？老張前兩年，想回來。”

“老張？”老板想了想，“那個剛過去的時候拿偷來的東西開超市的老張？”

“就是那個老張。”

“他想回來？”老板疑惑的問道，“那家伙腦子也好膽子也大，后來不是混的蠻好的嗎？怎么想到回來了？”

“混的也就那樣吧，認了個外國老爸。國籍老早就改掉了。前兩年才發了財，不過年紀大，總有思鄉病，就想把國籍改回來。”

老板搖了搖頭，“那可難了。”

“就是講呀，前陣子還給我寄了一大堆口罩，就我前段時間給你弄來的，就是他給的。”

老板想了想，“他現在應該比我們還難吧，我們得給他寄點回去啊。”

“還用你說呢，我都寄了，還多寄了很多，讓他給那邊的朋友們分一分。”

老板點了點頭，繼續弄著手里的甜蘆粟。

“對了，去年二丫頭她們也回了趟國。說是沒混出樣子，沒臉來見你，我帶她們隨便逛了一圈，可把她們給嚇得。這哪里還有一點她們走的時候的樣子。”

老板笑道，“開發到現在都三十年了，認得出才怪了。”

“那也不是這么說的，她們在那邊待的地方，可和十幾二十年前沒一點區別。”

老板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這里的變化是大，以前這地方可是農田啊，現在呢，寸土寸金啊。說起來也要謝謝你，我回來的時候要不是你給我找了這么個門面，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說完老板又給他遞上了一杯甜蘆粟汁。

海波接過美美的抿了一口，笑道，“我們之間說什么謝不謝的，你是我永遠的老大。”

老板白了海波一眼，“一把年紀了，別肉麻了。”

“我可是真心實意的！”海波激動地說了句，“不過……說的也是，年紀大了，一晃眼的功夫這么多年過去了，再干幾年，我都該退休了。”

“那也沒那么老吧，離退休還有十幾年嘞。”

“我想提前退了，太累了。”

老板搖了搖頭，“上班的事情我不懂，你自己琢磨。”

“嗨，沒什么區別，還是天天來你這兒喝酒。”

老板笑了笑，默默的收拾起了工作臺上的殘渣。

可就在這時，卻有一對新面孔走進了店里。

“那個老板……你們正常營業了嗎？”男生撩開門簾怯生生的問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