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皚皚白雪覆蓋的山脈之上，一片蒼茫之中緩緩移動著一個人影。
雪山很大，也很空曠，在白雪覆蓋四周難覓半個生靈的影子的襯托之下更顯荒蕪，蘇哲錦的存在也更讓人覺得突兀。
這五日以來他沒有一次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睡過踏實覺，一閉上眼睛想到的就是亂如一團麻理也理不清的未來。
他曾翻閱過的古籍中記載到這雪靈并非善類，常年孤身處于這雪山之上心中郁結難解，更何況雪蓮是它窮盡所有栽培而來，仙山之上僅此一朵。
既是窮其所有栽培的寶貝，又是千百年孤單生命里唯一的寄托，如何哄得它開心套來這雪蓮，怕是要花上一段功夫了。
倘若到最后期限將至也未能換得小家伙新任，怕就只剩強取這一個法子了。
雪靈修煉千百年，兩敗俱傷的結果在所難免，便就只能等周啟看時候已到他卻未歸時再來尋他，再......
想到這他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再一低頭看向自己隨行的布袋之中，用來充饑的糧食早已少了大半，他伸手在早已凍硬的布袋里探了探。
在觸碰到了熟悉的物件，那個不知是何時被放進布袋之中的祈福袋之后，他又難得得到了些許安慰，輕輕勾起了一抹淡淡笑容。
于是他強迫自己不要再多想專心趕路。
一般而言只身站立在高高的山頂之上面對山下景色一覽無余之時，心中那成就之感也一定是滿滿的。
而如今蘇哲錦獨立于這雪山之山，卻半分沒有傲視群雄高高在上的感覺。
放眼望去，山下依舊是皚皚一片，倒讓人產生了這高聳的雪山其實并不高的錯覺。
史書上記載的沒錯的話，再往前行個一刻鐘便差不多要到了吧，他想，然后加快了腳步。
果不其然，約莫一刻鐘之后面前的景色漸漸變得不同，原本靜謐的雪山之上開始下起了細碎的小雪，鋪滿積雪的平坦大道上不知何時在兩邊冒出了山崖一般的堅冰，故而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將他罩在其中。
山路越往前走光線也越來越暗，蘇哲錦走的小心，步調也謹慎地漸漸變慢了起來。
又不知是過去了多久，似乎是快要到雪山洞的最深處了，蘇哲錦竟看到了前方模糊的，一點一點閃爍著的小小亮光。
再往前走了一段雪路，終是柳暗花明，雪山洞中忽然大亮。
還未感嘆于為何這山洞的最深處竟有著白晝一般的亮光，蘇哲錦的目光在剛邁進山洞之中就被那位于中心的雪白蓮花吸引了目光。
那蓮花四周泛著盈盈光芒，蘇哲錦也終于明白，這大亮的山洞之中光亮的來源竟就是眼前這個只有拳頭般大小的白色小花。
即便從未真正見過，他也無比確定眼前的這朵小花就是他苦苦追尋了許久的仙山雪蓮。
然而眼前的美麗并沒有沖昏他焦急的心，他沒有一下就沖上前將花朵采下，而是小心翼翼地環顧著四周。
他想，既然雪蓮在此，那么雪靈呢？為何這干凈的沒有一處可以作為庇護的雪山洞之中，他只看到了雪蓮，竟沒有見到哪怕半個雪靈的身影。
誰知就在他失神的片刻，一陣疾風從他右邊劃過，像是鋒利且冰涼的理人一般，風剛略過，蘇哲錦的右邊臉頰上便多了一道口子，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你，竟不是人類？”
陌生的女聲傳來，散落在山洞的四周無限回蕩，讓蘇哲錦難以辨別聲音傳來的方向。
“誰？”蘇哲錦試探道。
緊接著，他的面前閃過一道白影，輕巧地立在了雪蓮之上。
蘇哲錦遲疑了，單邊眉挑起看著眼前陌生的身影又問道：“你是......雪靈？”
他這樣的反應并非沒有來由，主要在于面前之妖與他想象之中的模樣實在出入太大。
史書之中僅存的一點關于雪靈的記載，講述到這小小妖怪生得一副青年女子的模樣，通體雪白，發絲亦如古稀老人一般花白......
他當時只覺這雪靈是同小秋那般女子的身高，只是頭發花白似老人罷了。
可誰知這小家伙只有他手掌大小，卻生的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容易對付的對象。
可是，她真的能有那么大的殺傷力嗎？
他懷疑，但是又想到自己臉頰上一瞬間多出的這道口子，他便又警覺了起來。
只見面前的小家伙雙手叉腰扯著嗓子質問道：“同類，你也是來偷我的寶貝雪蓮的？”
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加上她本來就嬌小的身段，即便扯著嗓子質問讓人聽來也像是個黃毛丫頭撒嬌一般惹的人想笑又不敢笑。
“同類？也？”蘇哲錦重復道，似乎不解她為何要這么說。
雪靈點了點頭道：“嗯哼，你不是狐貍精嗎？咱倆同為妖自然是同類，而且在你之前的幾百年里就有過很多來到這里想要霸占雪蓮的人了。”
“那你給他們了？”
“當然沒有，那些貪心的人以為我體格小想要強取雪蓮，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流淌的獻血權當是給我的寶貝雪蓮作養分了。”
蘇哲錦聽完心頭一緊，沒想到面前這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家伙手段竟如此歹毒，又不禁為自己剛剛想要強取的想法悄悄捏了一把汗。
小家伙又說道：“我的寶貝雪蓮可是我苦心培養八百年才生的現在這副模樣的，就這么白白給了別人，怎么可能？”
“所以，倘若是我也想要你這寶貝雪蓮，你也不會答應咯？”
蘇哲錦試圖同她友好談和，倘若有機會，再走下一步也不急。
小家伙捏了捏下巴仰著小腦袋看著他，似乎是很認真地思慮了一番之后又說道：“你啊......我看在你我是同類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你先陪我在這無聊的雪山洞里面待上半月，陪我說說話，半月之后我再考慮看看吧?！?
她說這話時，頗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樣，蘇哲錦就權當是逗小孩子了，想當年思沂就是他這么騙過來的。
“此話當真？”即便是這樣，他說這話時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真要陪她在這山洞之中聊上半月，這件事情反倒還簡單了，不用一個月，他提前就能回到小秋他們的身邊。
“當然，”小家伙點頭點的認真，“我們妖之間何時會承諾假話？”
“這么簡單？”
“嗯......看我心情吧，或許我還會給你提出些什么條件，不會要了你性命的，你盡管答應就是?！?
蘇哲錦遲疑了一下，但但還是選擇了相信小家伙的話，點了點頭。
于是他便在這荒無人煙的山洞之中住下了。
暫住在山洞的這段時間小家伙每天都要找蘇哲錦說很久很久的話，也會問他很多很多關于外面的問題。
蘇哲錦漸漸發現，小家伙一開始給他提出的這個要求在她的世界看來是再合理不過的了。
孤身一人在這只有一個顏色的單調環境里面生活了上千年，不知道自己是從何而來，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要做何歸宿，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偶爾闖進來的幾個活物竟也是覬覦她身邊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來。
這樣的孤獨與痛苦，他其實是能感同身受的。
這段時間蘇哲錦也曾問過她：“這顆雪蓮怕便是你在世唯一的寄托了吧，若是半月之后我將他帶走，你又怎么辦呢？”
小家伙聽到只是低頭不語，片刻之后又抬起頭換開話題問他一大堆關于外面世界的問題。
“你也是妖，雪蓮長生不老的效用在你身上并不起作用，你又為何要這小花呢？是為了修為？我看你修為也不淺啊?！?
蘇哲錦聽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隱瞞，將自己與小秋的事情和盤托出。
小家伙聽到后悵然道：“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她心不在焉，繼而說道：“真是羨慕那位姐姐，即便沒有親人在身邊，卻有勝似親人的你守護著呀?！?
而她，卻什么都沒有。
蘇哲錦聽罷自然也是心疼，便又問道：“你不能離開這里嗎？同我一起離開這里，見一見你一直好奇的外面的世界。”
蘇哲錦想，帶她下山，或許也能做思沂的玩伴，總比在這寒冷又靜的人心慌的山洞里度日要來的快樂。
況且倘若半月后他拿走了雪蓮，這個再沒有寄托的小家伙......想來他也覺得愧疚。
小家伙眼神中滿是落寞：“不能的，我是雪靈，離開雪山之后的我活不了多久的，我的使命就是在這雪山之上茍活，守護這千年不變的皚皚雪山?！?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半個月過去了。
陪伴結束的那天早上小家伙小小聲對蘇哲錦說：“你放心，你是我在這世上的第一個朋友，雪蓮我是一定會給你的，只是，拿到雪蓮之前，你可以再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當然可以?！碧K哲錦回答的爽快，心想著倘若他就這樣輕易了拿走了人家的寶貝，他也難以走過他心里的那一關。
“就是，我......”通體雪白的小家伙結結巴巴猶猶豫豫，一時間竟憋得小臉都開始泛紅了。
她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蘇哲錦也不急著催促，只是站著耐心地等待。
終于，小家伙揚起腦袋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我我，你可以用你的一條尾巴作為交換嗎？”
狐有九尾，外人都知一尾代表一命，她這和取了他一條性命又有何區別呢。
小家伙自以為對自己第一個難得的友人提出了很過分的條件，心里面愧疚的不行，想到即便是對方拒絕自己她也依舊會將雪蓮給他的。
然而蘇哲錦并沒有拒絕小家伙的請求，而是笑著，答應的爽快，：“當然可以。”
蘇哲錦心想，自己現在本就只剩下八尾了，那最珍貴的第九尾，現在正別在自己心愛的人的腰間，護她周全。
小家伙眼瞪得溜圓：“這都可以嗎？”
“當然可以?！碧K哲錦依舊耐心地回答，心想著即便她今日不和他提出這個要求，他也會取一個等同的代價去和她交換她的寶貝的。
于是他現出八尾，手起手落，用內力又斷了自己的一尾。
鉆心的疼痛讓他禁不住微微皺眉跪倒在地上，小家伙也滿心內疚大叫了一聲同伴后沖上前，卻因為自己的體格太小根本扶不起眼前的這只狐貍，亦不能幫上他分毫。
斷尾雖痛，只不過他曾經也已受過一次，此次有所準備，倒也沒有第一次那么痛苦。
“尾巴，給你。”蘇哲錦將自己用法術處理過后的毛茸茸尾巴遞到小家伙面前，強撐起一絲微笑。
小家伙撇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說道：“我真的好羨慕小秋姑娘?！?
蘇哲錦此刻虛弱得很，大喘著粗氣道：“無妨，你同樣，也是我的友人?！?
小家伙含淚接過那條快有三個她長的毛茸茸尾巴，上面光滑的雪白的毛罩在她的臉上惹得她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她縮在這一團毛茸茸的尾巴之中，不知道為什么，她只覺得同樣是一片雪白的物件，這條尾巴卻一點不像她生活了千年的皚皚雪山，暖融融的，是她從未感受到過的溫暖。
下一刻，那山洞中間的雪蓮唰的一下升起，又緩緩飄落在蘇哲錦的掌心。
小家伙說道：“說道做到?！苯又阋豢邗r血從嘴巴里噴了出來。
很明顯，這一場屬于妖的交易之中，雪靈付出的代價似乎要更多一些。
蘇哲錦似乎是被她劇烈的反應給嚇到了，忙上前托住她問道：“你沒事吧？”
小家伙閉著眼睛，搖了搖頭：“無妨，反噬罷了?！?
八百年間，她為這顆雪蓮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她與它早已共情。
蘇哲錦擔心道：“你不會......”
小家伙知道他想說什么，搖了搖頭道：“當然不會有性命危險，只不過我可能要在這雪山之上尋一處隱蔽的地方好好睡一覺了?！?
她想，能有這樣溫暖的尾巴陪伴著自己，回憶著半月來與同伴友人的這一段經歷，即便是沉睡百年也無妨。
這或許是她在世千年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