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院內的公雞站在圍欄上仰著脖子提醒著住店的客人們該起床了。
三個聊的入迷的人這才驚醒發覺竟無意間聊到了天明。
只見周國公難得沒了平日里那跋扈的架子,睡眼惺忪整理著自己的長衫從樓上踱步下來。
打眼看到大堂中坐著的三人還主動打了招呼:“你們二人倒是起的挺早。”
他說完徑直走進了后廚想要點些早飯來吃,畢竟昨日的吃食本就差勁,他早已餓得魂都要飛出來了。
店家又招呼二人道:“公子姑娘你二人可是確定了要去那仙山,若是不嫌棄,我那祖上在山中留下來的空房子倒是可以借你們住,我且告訴你們大概的方位便是。”
二人姿勢不勝感激,對這位熱心的老人連連道謝。
臨走之前店家將三人的賬記作了兩間房,是想到畢竟蘇哲錦和林悟秋是在大堂之中待了一夜,原本的三間房錢抹掉了一間。
這一舉動倒是引來了周國公的注意,他湊到蘇哲錦的身邊小聲問道:“難不成昨夜你二人住的是一間房?你明明同我說是訂好了三間的房間啊。”
蘇哲錦白他一眼,并不想多做理會。
也難怪他不想說話,他現在心里面可是亂的很,老人家的一席話擾的他想要早些去仙山一探究竟的心思更重了。
他甚至巴不得將周國公半路拋下。
可是目前看來,倒還有一件事是讓他擔心的。
現在的住處算是訂下了,他卻又有些擔心林悟秋一人在那住的安危了。
畢竟小秋現在的身體狀況連老人家都說不清道不明,留她一個人在那深山野林里面,怎么也說不過去。
“在想什么?一大早就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倒是周國公先一步看出了他情緒的不對,好奇上前問了一句。
“沒什么,許是昨夜沒休息好,熬到現在有些撐不住了吧。”蘇哲錦現在似乎并不想告訴他實情真相。
“熬到現在?莫不是你一夜沒睡?”
“自然是咯,不光是我,小秋她也同樣是在這大堂里面坐了一整個晚上,我們二人同那旅店里的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整整一個晚上。”
話音剛落,他終是沒忍住打了一個重重的哈欠,抬起胳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想讓自己的腦海里不那么混沌。
目光所及之處是站在旅店外綠樹林邊,小心翼翼地張望著草叢中小野兔的林悟秋。
周國公拍了拍他又說道:“所以說那位老先生昨夜說了些什么,竟讓你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
蘇哲錦狐疑的目光短暫地從他的臉上劃過:“你當真想聽?”
“自然,反正現在的我對你們二人也構不成什么威脅了吧。你說出來,說不定我還能幫你些什么。”
他這話說的確實在理,蘇哲錦靜下心細想來,覺得現在身邊能靠得住的或許也只有自己的這位好兄弟了。
這看來倒是有些滑稽。
天色還早,面前一片樹林的最遠處,太陽才剛剛沖破那一線綠冒出了半個腦袋,剩下的路程不遠了,三個人也可以不必如此著急。
像是心事被信任的人分擔了一半似的,蘇哲錦將種種都交代完畢后竟不自覺地長舒了一口氣,似乎連那混沌的困意都少了三分。
只見周國公眼珠一轉道:“這還不好辦么,我們趕路快些,你現代我見到小楠再說。”
縱使行動心切讓他失了幾分冷靜思考的理智,蘇哲錦仍是眉毛輕皺,狐疑地追問:“說實話,你當真不是怕我們半路丟下你,為了應付我們才出此下策的?”
“怎么?你我二人好歹相識多年且又是兄弟一場,你竟還要為了那小丫頭連我都不肯相信了?”
“怕是就算沒有小秋的身體擾了我的心神,你說的話我也不可能句句都信。”
緊接著兩人身后“噠”的落地一聲,質問的語調傳入正說笑拌嘴的兩人的耳朵。
“喂,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在這里小聲嘀咕著些什么呢?”
是林悟秋終于忍無可忍兩個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半分計劃的行為,跳到了兩人身后想要叫他們清醒一點。
又是一日朗朗晴天,三個人簡單收拾后又一次迎著日出的方向繼續了他們的遠行。
馱著大小行李的馬車在路上晃晃悠悠前進,用一種最不急不忙的態度載送著車上三個心急萬分的少年。
林悟秋單手托腮撐在窗沿上,望著外面緩緩滑過的遠郊景色失神。
其實她心里面都清楚的很,她能感覺到自己這一日不如一日加劇惡化的身體壯況,即便從表面上來看她還是之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姑娘。
這樣想著,她的另一只手便禁不住緊緊攥住了那這段時間來一直被她緊緊護在身邊系在腰間的白玉玉佩。
第一次,她開始認真的思慮起了自己看似無藥可醫的病況,以及未來無論如何都是悲劇的結局。
她的視線從窗外的景色中抽離出來,回過頭來的目光溫柔地撒在了身后正在小憩的白衣少年的身上。
倘若那日夜晚他所言都是事實,或許在不遠的將來她的病終是能醫好,但也從那痊愈的一刻起,兩人之間在這個時空之中的緣分也注定一碎兩半,再無復合的可能。
但倘若是這仙山雪蓮到底只是世人對包治百病藥物的美好幻想,那么屬于她未來的另外一條道路,便是在不久之后的某日病入膏肓客死他鄉,長眠于這個終究不屬于她的地方。
馬車在這道路兩邊生滿雜草的小路上搖搖晃晃前進,那拉車的馬匹不只是看見了什么竟還不停地發出哼哼的聲音,也不知是倦了還是想撒歡了。
窗外的景色正好,迎面而來的路旁的樹遮住了灑向他們的大部分陽光,她的腦袋也隨著馬車晃呀晃呀,不知不覺間便沉上了眼皮。
又不知是過了多久,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竟發現不知是何時自己竟已靠在了蘇哲錦的身邊,而她的頭也正擺在身邊蘇哲錦的肩膀上。
“你醒了,正好我們到了小楠藏身的住出了。”
他解釋的語調很輕很輕,像是在疲憊中艱難吐露出的話語。
而她權當是因為這一路舟車勞頓,就算是一路睡下來,也難是個安穩覺,必定是越睡越疲的。
而她不知道的,事實確實她自己睡的昏沉,他怕她坐在座位上左搖右晃的睡不踏實就起身坐到了她的身邊,順勢將她的腦袋撥到了自己的肩上。
而被他鬧出的原本不大的動靜吵醒的周國公,則是一臉鄙夷的神情望著他,十分厭棄地撇了撇嘴閉上眼睛倒頭又接著睡去了。
就這樣一直到她自然醒來,一路枕的他肩膀都酸澀有些抬不起來了,加上本就沒休息好,于是就……
已經休息的差不多的林悟秋猛地起身,一心想要快點見到小楠的她一眨眼的功夫便跳下了馬車。
其實只有她自己現在心里面清楚,那在她胸口靠左邊的位置,控制不住的亂撞的小兔子。
出乎意料地,馬車外面早已不是荒草叢生的野地,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派山清水秀,綠樹叢生蟲鳥合鳴的景色。
“小秋姑娘。”
身后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呼喚聲,林梧秋回頭,是闊別已久的紅衣小姑娘,逆光而立沖她笑得燦爛。
周國公站在她旁邊,目光并沒有因為小楠的一聲呼喚改變了方向,兩人劫后重生的經歷似乎讓他明白了許多,他好像更珍惜現在所經歷的每一刻鐘,垂下眼簾癡癡地看著瘦了不少略顯憔悴的她。
“小楠!”
林梧秋喊著,高舉著胳膊沖著二人揮舞著。蘇哲錦也姍姍來遲,站在林梧秋的身邊望向對面的二人。
不只是哪里冒出來的一群鳥兒簌簌從周圍的枝頭驚散紛飛,只聽唰的一聲四個人禁不住一個激靈,然后兩兩對視大笑了起來。
這是四人難得的片刻安逸,珍惜著這短暫的重聚。
小楠落腳的地方生的山清水秀,加上那戶炊煙裊裊形單影只的小屋,絕對算得上是文人騷客隱居的好地方。
這段時間小楠一個人在這屋中過得無聊,思來想去的學會了燒火做飯,這件事倒是讓周國公聽來打心底里的高興,慶幸著著以后的日子他怕是有口福了。
就像現在,三個人剛在屋內的小方桌前落座的片刻時間,小楠就麻利地端著一盤盤冒著熱氣的新鮮飯菜上了桌。
林悟秋看著面前這曾經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高高在上的京城舞娘,如今身上也終于是沾染上了人間煙火的氣息,禁不住打心底里感慨。
只見小楠將盤子羅列整齊,抬手就想用衣袖抹去額頭上沁出的細汗,周國公心疼,擋住了她抬到半空中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仔細將她額上的汗珠輕輕拂去道:“辛苦你了。”
林梧秋看著面前恩愛的一幕,便又想到雖然這曾經高高在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嬌縱小舞娘如今也歸于現在這般山野與柴火的氣息,雖然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些惋惜,但如此看來看來,這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了。
久別后的重逢總是能勾起人們憶往敘舊的心思,一頓飯吃的很漫長,而這大部分漫長的時間都花在了各自的噓寒問暖上。
小楠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這一路來的見聞經歷,說著路上的仆從大娘熱心得很,把她像名門小姐一般一路伺候著,她在國公府上可都沒有過如此一般的待遇。
還端著碗筷周國公略尷尬地撇撇嘴道:“算我之前欠你的,我以后都會給你補償回來的。”
此話一出小楠的倔勁便又上來了:“你說的補償給我,該如何補償,瞧瞧現在咱倆的處境,難不成要你伺候我嗎?”
小楠的這一番話倒沒有分毫責怪抱怨現狀的意思,周國公自然是懂,可是迎著對面兩個外人的面經歷這一番倒是讓他覺得有些難堪。
于是他便又眼疾手快夾了一塊肉塞到小楠的嘴巴里說道:“就你話多。”
“唔。”
小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塊肉塞的差點嗆到,好容易咽下之后又轉過頭來對罪魁禍首吐著舌頭眨著眼睛做了個鬼臉。
林梧秋坐在對面看著二人,忍不住地笑著,她仿佛都已經能料想到,這二人未來幾十年生活的樣子,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拌嘴,在這看起來安靜又枯燥的山林里面無憂無慮地生活著。
她甚至會想,多不是她身體的緣故,她和蘇哲錦二人應該也會留在這里吧,四個人就這樣說笑著過完平淡的一聲。
可是……
林梧秋悄悄將目光轉向坐在一旁,到現在未說一句話的蘇哲錦,他可是自打坐在了這座位上起緊鎖的眉頭就再沒有舒展開過了。
她想,他應該還在思慮他們二人經過客舍老板的一番全解后臨時做的那個決定吧。
果不其然,從一開始吃飯就獨立于三人之外的蘇哲錦草草塞進最后一口飯咽好后放下碗筷又對周國公說道:“我有事要同你講,你隨我出來一下。”
一直沉浸在,笑鬧中才是吃下了半碗飯的周國公狐疑地看著嚴肅的他,遲疑地放下碗筷追上去又問著:“你這又是怎么了,這般擺著一副臭臉是誰又惹你了?”
蘇哲錦不言,于是還坐在飯桌上的兩位姑娘就這樣眼巴巴瞧著兩人的身影在小屋門口一轉,便再也瞧不見了。
兩人將望向門口的目光一轉,兩兩對視了片刻。
小楠身為姑娘家到底是心思細膩,張口便問道:“小秋姑娘,我見蘇公子自打進門起就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他,或者說你們二人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林梧秋也終于是再也無心吃飯,放下碗筷來點了點頭回答道:“正是,小楠姑娘,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二人應該明日清晨就要啟程離開這里了。”
“什么?”小楠驚呼,也嚇得手里的碗筷差點跌落,“為什么這么突然,你們本就是長途而來,不再在這里歇息幾日嗎?是什么事要這般著急?”
林梧秋長嘆一聲,將之前客舍中發生的事情、兩人和客舍老板的對話向小楠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