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父親名喚高甫泰,他曾是位高權重,人人奉承巴結的高丞相,只是如今他早已消逝于人世。沒人會說他是個宰相,或說他原本是個好官,人們只說他是奸臣。
我在潯陽鎮的河邊洗著衣服,這里是邊境之地,與皇都隔了不止幾個郡縣又不知有幾座山,離高家滅門已經三年了,五年里我過得很好,很安適,除了日子頗有些拮據,一切都挺好。
我可以天天出門,今日去找陸娘的小阿李下河摸魚,明日再去找王婆家青蓮逛集市。
明日便是我十五歲生辰了,我會有一個及笄禮,青蓮叫我一定邀她做贊者,我想了想,想的有點久,她有點急眼,迫切地搖搖我,然后我答應她了。
其實我是想到了五年前,那場我親身參與的盛宴,那個我見過的最美好的少女。
——一——
我是父親的小女兒,林姨娘的所生的庶女,我的前頭還有一位嫡出姐姐和三位庶出姐姐。
嫡出的姐姐排名老二,其實先前我該是還有一位庶出的大姐的,但是據林姨娘說她出生沒多久便夭亡了。
夫人只有一子一女,二姐姐是夫人唯一的女兒,生的傾國傾城,且她通讀四經精曉六藝,是皇都排得上名頭的才女,她最愛梅花,幾個姊妹中我最喜與她玩。
這日恰是二姐姐十五歲生辰,府上為她準備及笄禮,好不熱鬧。
父親與夫人站在東面的臺階上,大哥站在西面的臺階下,他今日做二姐姐的有司,高府門外賓客如云,停了各色車馬,有嵌著寶玉的,有掛著流蘇的,在陽光底下一閃一閃,穿著馬面裙挽著雙丫髻的丫頭攙著穿絲綢罩衣的小姐,穿著云紋紫袍云紋紅袍的大人們相攜著他們雍容華貴的夫人。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景,這也應該是我自出生以來見到的最最奢豪的場面。
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及笄禮,姨娘從不讓我隨意出門去,因此我這十年里幾乎只在高府里待著,好在高府很大,我也不會太過無聊。
只是我前頭的三位庶出姐姐都有出門過,尤其三姐,她還進過皇宮,她與我說過那皇宮的紅墻綠瓦,蜂房水渦,我聽得心飄飄然。
說不羨慕自是假的,我抽噎著與姨娘抱怨,姨娘溫柔地摸摸我的頭,她說,高府里的其他姨娘們個個都是官家小姐出身,但她從前本是個夫人身邊的丫鬟,縱使如今得了夫人的好,做了姨娘,也不該忘了本,因此我們只管安安靜靜做好自己便罷了,什么熱鬧什么華宴的,不必惦記。
我其實不大贊同,或者說我不大明白,但林姨娘是我娘,她從來只會為了我好,因此我便聽了她的話,總歸也少不了什么的。
可今日是二姐姐及笄禮,我自然是一定要出席的。
我躲在三哥的后面,平時我與他最要好,父親一一招待賓客,與那些左大人周大人相互作揖,我聽到府里想起了嗩吶聲,二姐姐應是換好了采衣采履。
后面又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事,皇城里幾乎所有的高官小姐夫人大人都在這里了,父親是這樣的身份,朝廷上的事只手遮天,二姐姐是父親唯一嫡女,人人都想要巴結父親,自然也想巴結二姐姐。
但都與我無太大干系,我的眼睛只看那好多好多的吃食。
各家小姐們端坐著,心下卻在盤算著二姐姐何時出來。
我偶然見到一桌上擺放著元寶金糕,這東西其實不大貴重,但我尤愛吃它,姨娘覺得這糕點熱氣太大,平時都是限著我吃的,這下我見了這糕點,心頭便立馬忍不住了。
我提起小裙子,假裝慢騰騰地走過去,奈何我一心只看那元寶金糕,一時不長眼睛,竟撞到了一位行色頗有些匆忙的綠衣丫鬟,那丫鬟腳步一滑,手中捧著的茶杯便撒了出去,茶水好巧不巧又濺到了一位穿著縷金挑線紗裙的小姐,那紗裙洇了好大一片,那地方染了茶漬顏色暗淡了許多,看起來實在違和。
綠衣小丫鬟一個勁的道歉,小姐沒出聲,但看著面色不大好,小姐旁邊的丫鬟本想厲聲斥責,但小姐一抬手小丫鬟便收了嘴。
我有些訕訕,這事也算因我而起,便道:“實在對不住,是我先不小心撞到這個小丫鬟的,不如我給你備套新衣,你先暫時換上。”頓了頓,我又道:“實在對不住。”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我穿著素色的刺繡妝花裙,料子其實不錯,但與眼前這位小姐比起來實在差的遠。
我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心里卻不知為何還想著元寶金糕,她想了一會兒便點點頭,我便命下人帶她去撫梨院的東廂房換衣裳。
后來過了好久好久,二姐姐終于出來了,今日的她甚是驚艷,比平日還要多出幾分光彩,芙蓉面上掛著春風一般的笑意,帶著幾分從容,又帶著幾分驕傲。
那是一個芬華少女最該有姿態,明媚而奪目。
她的這般笑容就這般定格在我的腦海里,此后再沒見過。
——二——
二姐姐及笄禮后不久,府里便忙著給二姐姐準備婚嫁之事,二姐姐及笄禮之前宋太保便已經尋了媒人,給他的嫡孫向二姐姐提親,父親自是欣然答應,宋太保是兩朝老臣,位居正一品,正是門當戶對,高家與宋家本來便準備要定親的,但因二姐姐及茾禮一事耽擱了,現在便正忙著這事。
今日是中秋,老夫人叫將大家叫到了靜安園里聽戲曲,父親也來了,我坐在角落旁無聊地磕著瓜子,我不愛聽曲,許是因著我性情有些冷淡孤僻,除卻二姐姐外與其他幾位姐姐們都不怎么相與,而此刻二姐姐也不在我身旁,她正坐在老夫人旁邊,笑語嫣然,因此我萬分無聊。
晃神間那咿咿呀呀的戲曲便突然停下了,門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嗓子,“圣旨到——”
我眼睛瞄向門外,見一個穿著暗紅色長袍的白面老人走了進來,他手里除了白色的拂塵外還有明黃色的卷軸。
大家都齊刷刷地朝著門外跪下了,老夫人也不例外,碧醇拉著我也跪下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咨爾高相之女高妗姝,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溫脀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動諧珩佩之和、克嫻于禮,敬凜夙宵之節、靡懈于勤。朕躬聞之甚悅,茲特以指婚六皇子,責有司擇吉日完婚。欽此——”那人最終拉長了嗓音,眾人齊聲道:“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也跟著像模像樣地與他們一同說,雖說我從未出門,但我卻是知道這事的。我知道那人是太監,還是皇宮里頂有身份的太監。
我第一次見到太監這樣的人,一時又偷偷打量他。
他白發蒼蒼,臉上卻沒有太多皺紋,我更是連一絲胡茬都沒見著。
他恭恭敬敬地將父親與老太太扶了起來,拱拱手道:“高丞相與老夫人好福氣啊,灑家在此先道賀一聲。”
父親笑著與他客氣幾許,他臨走時父親還拿了一錠金子與他。白發太監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又作揖幾下便帶著身旁的幾個小太監走了。
太監們一走,父親的臉便沉下來,老夫人的臉上倒帶著淡淡的喜悅,我又看二姐姐,她怔怔的,一雙水靈的秀目此刻一眨不眨。
與宋家的婚事作廢了,其實也不算作廢,原本也只是兩家剛說好罷了,連納吉定親還未有呢。
——三——
我去見了二姐姐,她正坐在銅鏡前,鏡前映出一位絕世美人,淡眉如清水,明眸如皓月,只是眉宇間帶了點淡淡的愁思。
我喚了她句“二姐姐”,她轉頭看著我,收起她的愁思,微笑著與我說:“好幾日不曾見你了呢。”
陽光穿過過雕花木窗灑在她的身上,她臉上頓時便鍍了一層暖黃的光彩,我看到她細長的睫毛微動,像一副活了的美人畫一樣。
我只覺得,真美啊,大概我再也找不到比二姐姐還有好看的人了。
“姨娘最近幾日教女紅教的緊,不讓我出院子。”
她噗嗤一笑,假裝頗有些同情地看著我,我說,“姐姐很快便要做皇子妃了,但我見姐姐似乎不大高興。”
她慌忙捂住我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點點頭,只是眼睛仍然定定地看她,她頗為無奈,
“不開心倒著實不會,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罷了。”
我靜靜聽,又聽她繼續道:“其實從前我從未想過要做皇子妃,爹爹一直有意要將我許給宋太保的嫡孫,我從前一直是為這做準備的,如今要嫁了皇家,少不得要學習一些皇家禮儀。我想著我定要好好學,到時不要給我們高家丟了顏面。”
我又問她:“你做了皇子妃,會經常回來嗎。”
她又變得有些迷茫,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但若是可以的話,我自然會經常回來探望你的。”
“莫非不可以么?”
“我聽娘說,皇家規矩多。”
我有些擔憂,我也聽過那些關于皇宮里的傳聞,聽說皇帝雖只有一個正妻,卻有三千個小妾,這些小妾都不喚作姨娘,她們叫娘娘,畫本里有說,許多娘娘都是心腸歹毒之人,平日里常做些殺人不見血的事,被發現后便會被貶為庶人,再被打入一個叫冷宮的常常鬧鬼的地方。
六皇子雖不是皇上,想來可能規矩也相差無幾,幸好二姐姐是他的正妻。
——四——
后來二姐姐幾乎日日與我說那六皇子,這些都是她叫青蘿打聽來的,記憶尤深的是,六皇子今歲十九,至今未有妾室,便連通房丫鬟都未有一個,這實在了不得,二姐姐還聽人說,他一心醉于治國安邦之道,聽說他脾性剛正不阿,待人最是有禮謙和。
二姐姐真真覺得實在了不得,她想如此男子是世間難尋了,因此心上又對他有了好感。
我也覺得實在了不得,心想著我從前似乎在碧醇給我偷偷買來的話本上有不舉或短袖一說。
但我沒敢吱聲。
六皇子在我心中大概也有了個影,除卻他可能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隱情外,一切都挺好,漸漸我也越發覺得這六皇子配二姐姐再好不過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皇上擇了子月初八行婚嫁之事,二姐姐也愈發盼那日來。
終于皇城里又鑼鼓喧天,嗩吶聲高低起伏,紅妝十里,百姓們在街道道兩旁七嘴八舌,人人臉上都蒙上了一層喜意。
樂器鑼鼓歡騰了一整天,皇城也熱鬧了一整天,夜晚時方才安靜下來,我心里空落落的,府上除了三哥我便只與二姐姐好了,如今三哥也早已去上了學堂,二姐姐又走了,我又沒了玩伴。
我盼著二姐姐快些回門,盼了一月,終于二姐姐回來了,我等著她拜見王老夫人與父親后回房休息,才急匆匆的跑去她從前的院子找她。
我本想推門而入,這聽見里面傳來二姐姐的哭泣聲,還有夫人厲聲斥責的聲音。
“你怎可如此任性,放著六皇子就自己一人回來!”
我心下驚詫,怎么只有二姐姐一人回來?
“娘……您勿怪我,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六皇子他不待見我。”
我聽夫人嘆了口氣,聲音軟下來:“我知曉這事,圣旨初時下來,我只顧著歡喜,娘一個婦人家,也不懂得朝廷的那些彎彎道道,后來你父親與我說,六皇子在朝堂上與他雖未明爭暗斗,卻也向來是互相看不對眼,此番皇上下旨,怕是背后有人推波助瀾。”
“娘那時便無比擔憂,但圣旨已下,也無可奈何了,因此為娘日日教導你規矩,只盼著你能討好六皇子,雖他不待見我們高家,但你是他的枕邊人,你若日日悉心照料他,豈有不被你打動的那日?”
二姐姐壓抑著哭聲,斷斷續續地說:“娘,他,他從未將我視作他的妻子,他連新婚那日都未踏入過我的房門,那晚我獨自在房里坐了一日,后來…后來下人們多少也有些不對,我在王府里出來桑媽媽與青蘿,再沒熟悉的人了,我……我想您,我想祖母。”
二姐姐一時忍不住,壓抑的哭聲徹底釋放。
“我可憐的女兒啊。”二夫人也忍不住隨著一道哭了起來,我不好再進去了,但我又著實想見二姐姐。
“娘…我前幾日是有與他說了回門之事的,但他誠然視我如無物,我氣急又逼問他幾句,他與我說,他說……爹是佞臣,他雖是娶了我,可絕非他本意,他說他無論如何也不與奸臣賊子同流合污。”
里面傳來一聲重重的拍桌的聲音,然后是夫人或有些咬牙切齒的低喊:“竟如此!”
我有些怕,此前我從未聽說過什么奸臣。
我很少見到爹爹,只在家宴或是二姐姐及茾禮這樣重大的日子才能見他一二,他總是一副肅容的樣子,鬢邊有些許白發,其實父親還未四十歲,但眼角嘴邊已有皺紋,他常眉頭緊鎖,很少言語。
只在老夫人問他時才會回答一二。
父親給我一種寡言又極具威嚴的感覺,因此我有些怕他,但有幾次我與他說上話,才知父親的聲音其實很和氣,他還考了我一首藏頭詩,我找出來了那詩頭的意思,他哈哈大笑,夸我聰穎。
那以后我便不那么怕他了,但我與父親仍舊是很陌生。
父親對我們這些子女要求很嚴厲,幾個哥哥們很小便被父親送去了國子監讀書,家里也請了京城里頂有名的繡娘教我們,琴棋書畫各方面也請了好先生。
我們一課也不敢落下,其中二姐姐學的最好。
其實便連二姐姐也甚少見到父親,他總是一副很忙的樣子,早起上朝,晚上回來時便一頭扎進書房,休沐時也是與府上的那些門客們在一塊,這是二姐姐與我說的。
大概府里見父親最多的便是他的門客們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家里某位馬房管事的老母似乎得了重病,不久便命要歸矣,大夫開的某味藥材,實在難尋,恰巧父親便有,馬房管事壯著膽子與父親提了句,不想父親直接便答應了。
父親在我心中一時又高大了幾許。
下人們與我說父親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常常雄辯群臣,我想象不到父親妙語連珠的樣子,我沒有見過。
我看到的父親是這樣的,寡言,勤政,嚴厲,良善。
不過下人們說的我還是信了,畢竟父親是那樣的身份,也許朝堂上父親真的就會變了一個人吧,變得我從未見過犀利而睿智。
但如今我聽到的真亂臣賊子四字,是決計不信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心有些慌亂,我怕讓夫人發現了我,于是我躡著步子小跑回林姨娘那兒。
這一次沒終究沒見著二姐姐。
———五———
再過一月便是新年了,年節時闔府上下一片歡騰,好些個丫鬟頭上都簪了小花,衣服也用了新料子換了新試樣。碧醇拖采買的王婆子從外面給我帶了糖人,雖然拿到我手上時已經碎成兩半,但我仍舊歡喜,似乎它原本是個老虎模樣,正是我的生肖。
正月十五有家宴,我又見到了父親,他似乎倦怠了許多,我隱約瞧著,父親眼下還有些青紫,好像也沒有往日那般威嚴了,我倏地想起一兩月前聽到的“亂臣賊子”四字,心里又是一股難言的感覺,其實我叫人打聽過,碧醇支支吾吾與我說,高丞相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似乎名聲并不大好。
我低下頭,悶聲吃飯,聽著老夫人被三姐姐逗的合不攏嘴,四姐姐也跟著幫襯,五姐姐倒似乎有些不快,但也偶爾說上幾句。
這是第一個沒有二姐姐的年。
就這樣歡鬧轟烈又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開春時雖是天氣仍有些微冷,但雪已經消了不少,按例老夫人會帶著高府的眾女眷去崖山有名道安寺住上幾日,姨娘同往常一樣不去,她仔細叮囑我好久,給我備了兩件淡黃小襖與些許我愛的小吃食。
今年我是同五姐姐在一輛車上,頗有些不自在。
五姐姐容貌雖不算太出挑,卻是我們幾個姊妹里最愛打扮的,她與我說了些時下最興的素絨繡花襖,和那軟毛織錦布匹,還有妙華堂頂美的碧玉妝奩,她說的起勁,但我聽得云里霧里,后來她似乎也瞧出來了,她問道:“六妹妹,你莫不是不知道這些物事?”
“大約…不大知曉。”
五姐姐有些沒勁,兀自摸著自己的涂了粉紅寇丹指甲,空氣似乎凝結了一般,有些悶的難受。
熬了許久,終于到那寺里了。
幸好我那間禪房里只住著我與碧醇。
我不大信佛,可能是姨娘的緣故,她會教我禪理叫我靜心,也會教我因果緣由,要與人為善,但卻從來不會與我說,這世上有佛有神仙,拜一拜便有可保佑你。
人只能自己保佑自己。所以姨娘一直不叫我亂出門,也不叫我與誰爭搶什么,她說,平平淡淡才是最要緊的。
第一日人人都要與老夫人一塊在佛堂前誦經,但第二日便不大管我們了,我拉著碧醇去離寺院不遠后山溜達,我記得那里有一片桃林。路上我遇見了一個老和尚,穿著已經舊的不能再舊的袈裟,慈眉善目。
他上上下下瞅我幾眼,笑瞇瞇開口:“小施主今年十一了吧,似是很少與外人接觸。”
我驚詫,覺得他說得真準,又見他極為和藹,心中不由得放下防備,便點點頭。
“你母親將你保護的十分好。”
我問他:“這如何說?”
“你上一世欠了因果,故而這一世頗有些坎坷,特別是十歲以前,會有些危險。”
我仔細回憶,覺得我這十年里甚是平平無奇,全然沒有半絲危險,如今我都已然十一了,我將此說與他聽,他淡淡一笑,“所以才說,你母親將你保護得十分好。”
“那我今后還會有危險嗎?”
老和尚略一沉吟,道:“你會遇見一位貴人,會逢兇化吉。”
我說:“你知道他是誰嗎?我先在我府上將它找出來,提前遇見他。”
老和尚呵呵笑,捋著他的大白胡須:“非也非也,此貴人并不在你府上。”
我又有些疑惑,欲要再問老和尚,卻見他搖搖頭,“多的我也算不出來了,與你這小小女娃說這么多也是我破了例。”
說罷他便揚長而去。
我雖有些疑惑與驚奇,但不久便全然忘光了這事。
——六——
三月底時,我收到了一份燙金邊請柬,上面熟悉的字跡寫著“六妹妹親啟”。
我按下歡騰的心,小心翼翼的打開那份黃皮紙。
我越看心里越不能平靜。
二姐姐與我說,皇宮近來有春獵,她身為六皇子妃,可以薦舉幾位官家小姐參加,二姐姐報了我的名頭。
我心中真真是雀躍的不得了,本來我只是庶女,姨娘又出身微末,這等皇宮大事,決計不會有我參與的份的。
我平時一年至多也只出門一兩次,如今,竟然可以到那傳說中的皇宮里頭去了。
姨娘欲言又止,想了想,便只囑咐我到時要多加小心些,要懂禮儀知分寸,多聽少言。
我點點頭,沒來得及想姨娘怎的會如此輕易便答應,我一心只顧著歡喜。
我想我終于可以再次見到二姐姐了,我還可以見到三姐姐從前與我說的那個金磚鋪地,玉石為梁的神秘地方。
我先是隨著那些丫頭婆子去了王府,府上那時正設宴,我終于又見到了二姐姐,她一身華服,滿頭珠翠,卻仍舊顯得有些憔悴,容顏雖容是一等一的模樣,但已然少了些許光彩,我說不出具體少了什么。
二姐姐見到我時眼里方才恢復了些許顏色,我也終于見到了六皇子,確實儀表堂堂,容貌清俊,但他的眼神似乎很冷,我有些怕他。
宴后我與二姐姐說了許多許多體幾話,與二姐姐說些她不在的這些日子里,府里發生的趣事,二姐姐也只與我說些高興的事。
在王府呆了兩日后,終于去春獵了,我去到了一片青綠的大草原,周邊還圍了一圈看不清模樣的森林。
我沒見到皇宮,但我一點也不失望。
我覺得這個地方可能比皇宮更美。
我從未見過這樣廣闊的地方,還有許多馬,還有些許牛羊,我竟然還在天上看到了飛鷹。
不久狩獵開始了,有許多官家子弟隨著皇子們都坐上了駿馬,手里持著大弓或長矛,也有一身勁裝的武將之女手持羽箭,英姿颯爽,“嘶溜溜”的一陣馬蹄聲后,眼前只見一片飛揚的塵土。
最先回來的是皇帝的幼子,他收獲頗豐,皇帝龍顏大悅,賜了他好些東西。
后來一位騎著紅色烈馬的紫衣少年提著頭壯碩的鹿回來了,四下響起了女眷們低低的驚呼聲,皇上連連叫好。
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只看到了他的側臉,白皙皮膚,頗有些深邃的眼窩。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在看他,其實四座的人都在看他。
他微側頭瞥我一眼,頓了一下,便淡淡收回了視線。
我仍舊看著他,我斷定我從未見過這張臉,但我又覺得這張臉無比熟悉,或者說,我覺得這個紫袍少年無比熟悉。
我第一有這樣神奇的感覺,就好像,我不僅認識他,還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二姐姐輕輕敲一下我的頭,道:“妗胥這是想什么注意呢?”
我轉頭見她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本想說我見這紫衣公子有些熟悉,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只納納道,“沒什么的。”
但二姐姐仍是一臉的奇怪笑意,我便默默低頭吃那棗糕。
當日傍晚我便又見到了紫衣少年,他在背后叫住我,我看清了他的容貌,一雙干凈的眸子,一張干凈的面容,綻放著溫暖的笑意。
好熟悉啊……
“在下趙易安,敢問姑娘芳名?”
“高……高妗胥。”
他一愣,“可是高丞相之貴女?”
“是……嗯,我是父親的姨娘所出,陪著二……六王妃的。”
“原是如此。”
趙易安很會說話,我們相互招呼幾句后,便暢快的聊了起來,他與我說他今歲十六,而我十一,只是個小屁孩,平時更是寡言少語的,如何看我們也聊不到一塊去,但我不知為何我與他是為投機,似乎有好多好多道不盡的話。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快便夜幕降臨,我們正說在興頭上,可總歸要先分開的,我與他揮揮手,說好明日巳時再見。
我點頭,看著他的背影,似乎跟腦海里的什么重合了一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我抬手去擦,便見前面那個身影突然停下來,身子轉到一半又轉回去了,然后他繼續往前走。
碧醇看見我的模樣后被嚇得魂不守舍,趕忙遞了帕子給我。
“小姐,您這是怎么了?不要嚇奴婢啊!”
我拿過帕子,終于把眼淚擦干凈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突然心里空落落的,然后眼淚不知道為什么就流下來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七——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塔里著火了,我就在塔里面,我嚷嚷著大哭,但房梁燃燒斷掉,摔在地上的聲音比我更大,我以為那火就要燒死我的時候,卻忽然身體一輕,被人抱了出去。
隱約間我見到那人的耳朵旁有一顆棕色的平痣。
后面又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待眼前清楚起來時,只見一人穿著紅衣站在我面前,我也穿著紅衣,我們被領著進了洞房,他掀開我的蓋頭,一張頗有呆愣的臉龐映入眼簾,湊近時,我看的他的耳邊有一顆棕色的平痣。
一切又黑了下去。
耳邊有著呼喝的聲音,眼前又光亮起來,推開門便見小院里的他揮舞著大刀,汗如雨下,他休息時我拿手絹給他擦拭,他臉上綻出溫暖的笑意。
眼前又白光一閃,他穿著冰冷的鎧甲,眼里有淚光,他向我揮揮手,我抱著懷里的孩子,沖他點頭,我們便這樣分別了,我緊緊忍住我的眼淚不要掉下來。
好久了,我始終盼不到他回來。
后來孩子夭折了。
戰爭結束了,他還是沒有回來,但我收到了一封信,他說他在軍中染了瘟疫,恐命不久矣,若是戰事結束了,他還未回來,那我便改嫁。
我不肯相信,我還是日日盼他回來,后來我還沒把他盼來,家里來了一群強盜,我死死地抱住自己,但是強盜的力氣太大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以為我便要去了,睜眼才發現,強盜們一個一個皆倒地身亡了。
我先是驚恐不已,后來我看到地上躺著一把本來掛在墻上的刀,我忽然間就篤定,一定是他,他一定一直就在我身邊,我四處呼喊他的名字,但沒有人回答我。
附近的一個三大五粗的壯漢將這些尸體處理干凈了,壯漢從前是他的戰友,我問那壯漢是不是他叫你來的。
他嘰里咕嚕說了些什么,但我在夢里聽不清。
后來我四處求佛,我相信他一直在我身邊。
我終于見到了一位老道。
老道說,他確實死了,但放不下我,一直沒有去投胎,可再過幾年,他便沒了投胎的機會,如今他又以一介魂魄之軀造下殺虐,怕是去投了胎,來世也有眾多苦楚。
我萬分焦急,問他可有法子解了,老道說:“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好在他殺的也是窮兇極惡之人,來世若有果報也許不會太重。”
我聽不進去,我想叫他來世平安順遂。
老道說除非有人代他受這苦楚,我說我愿意。
我問老道:“我們來世還會再相見嗎?”
老道冥思了一會,悠悠道:“或許能遇見,或許又不能,更或許,你們遇見了,卻難再續前緣。”
我笑著點點頭,能否再續前緣并不重要,我只盼著他來世能平安如意,最好我能碰見他,親眼見他幸福安康。
道士給我做了法,做法的時候狂風大作,似乎有人在竭力阻止,但是后來還是成功了。
我欣慰極了,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邊。
——八——
醒來時我見枕頭洇濕了一片,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依稀記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但夢里是和模樣,卻記不大清了,我心里有種難言的感覺。
第二日我如約去了昨日那個我們相見的地方,我們今日說的話更多更有趣,有次他說了個奇聞趣事,我張口大笑了好久,突然后知后覺的覺得不大妥,才收了不正經的笑,正襟危坐。
后來幾日里我也與趙易安常常說話,我們變的十分熟絡,一切都無比自然。
他高興地與那些官家公子們說說,他認了個小妹妹,我心底好不高興,三哥哥訂了親,快要成家立業了,不久也不能陪我玩了,如今我卻又平白得了便宜哥哥。
春獵最后幾日時,我突然想叫他教我騎馬,他興致昂揚,我也很快上手,就在我以為我騎的越來越好時,那馬卻突然發了瘋一般,將我甩了下來,不過幸好趙易安及時救了我,但我還是受了點小傷,嚇得不輕。
回去我就開始胡言亂語,要么就是怔怔地發呆,二姐姐很是擔心,但也沒去怪罪趙易安,他是兵部趙尚書唯一嫡子,身份貴重,我雖為丞相之女,卻也是庶女。
他好像又來看我好幾次,但都被二姐姐擋回去了。
到春獵完全結束時,他也沒見著我。
——九——
回到府里后,我還是很一直瘋言瘋語,像是被下了咒一般,姨娘似乎見了并不驚訝,只悉心照料我。
半月后,老夫人將我與姨娘召了過去,她上上下下看了我幾眼,微皺著眉頭,她平靜開口,“妗胥這孩子,如今這么些個時日了也不見好,怕是沖撞了什么臟東西,不如先在寶華寺呆上一段時間。去去濁氣。”
寶華寺與道安寺一樣也是佛家寺廟,但它遠在京城以外。
姨娘錯愕地抬頭,連問幾聲為什么,她想懇求老夫人將我們留在京城的道安寺,但老夫人已經不欲多說。
旁邊的桂嬤嬤一臉和善地將我們請出去,臨近院門口,她道:“林姨娘,你也是知曉的,咱們老夫人信佛,近來老夫人身體不大好,這幾日更是有愈發嚴重,請了道士說是,說是……六小姐帶了臟東西回來,老夫人起初也不信,但仔細想想,確實是從六小姐回來之后才頻頻犯病,這幾日也是想了又想,才出此一策,先委屈六小姐些許日子”
姨娘張了張嘴,最后只說,“那能否讓我與小妗一塊去。”
嬤嬤笑瞇瞇:“這是自然的,老夫人也一早想到了,畢竟六小姐還小,還不會照顧自己。”
便這樣我們遠離了京城,我倒是沒什么不舍,二姐姐嫁了皇家,三哥本也是很少再見了。
我帶了碧醇,姨娘也只帶了一個嬤嬤,姨娘帶的東不多,除了足夠的盤纏外她的那些龜甲銅錢一樣沒有落下。
我們走了五天五夜,來到了漁陽。
也不知為何,到漁陽我已經完全好了,說話談吐都清晰無比。
我漸漸地喜歡上這個地方,原因之一是不知何時姨娘再也不拘著我出門了,因此我現在常出去玩耍。
我唯一不大高興的地方便是,偶爾會聽到有人議論父親的不好。
我都有意無意將這類話語躲避開,盡管我與父親除了有一層血緣關系外,更多時候像個陌生人,但我堅信,父親是個兩袖清風,為百姓兢兢業業的好臣。
就憑他每次見我們便是教育我們要為人正直,要懂禮儀通四書,一次四哥的一位小書童不小心摔碎了他的墨寶,四哥將那人打得半死不活,父親知曉了這事,趕忙叫人給那書童治傷,但書童還是嗚呼而去,父親提著棍子便要去打四哥,有老夫人護著父親打得不重,但事后他罰了四哥閉門思過,還要抄寫論語。
那次的事情我沒有親眼見過,但聽了這事,我便覺得父親在我心里是一個再公正不過的人。
我不去聽他們說的流言蜚語,我也沒有與他們辯駁,姨娘說,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無法左右他們的言語,但自己心中一定要有一桿標尺,不被外物影響,去衡量是非善惡。
我知道父親是個好官便好,無需理會他們。
我對自己這樣說。
——十——
猶記得我第一次上街時的場景,轆轆馬車緩緩駛過,四角環佩叮當鳴響,酒肆茶閣,小鋪販攤交錯分布,大街小巷四通八達,街頭上老少婦孺皆有,著各色衣,有粗布窄袖的挑擔青年,也有旖旎羅衫的少女,小童趴在娘的背上,手里抓著一串紅彤彤的,又裹滿了糖漿顯得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吆喝聲不斷,車馬人群亦是熙熙攘攘……
我心中歡喜極了,便是那一次,我又遇見了趙易安。
我問他怎么會在這里,他說他的長兄被趙尚書派到這邊值守要差,他自己請求過來歷練一番,沒想到我也在這。
我也覺得巧合的不得了,他有些歉意的問我上次的事怎么樣了,好多了沒有,我跟他說了大概,說著說著我們便不知說到何處去了,暢談了一整天。
我告訴他我現在住在寶華寺,他也告訴了我他現在住的地方,竟離寶華寺不太遠,他還給了我一塊符蝶,說是拿著這塊符蝶給他府中下人,他們便可直接帶我去找他。
我們隔三差五便會在一塊去玩,我們倆湊在一塊和搭的很,人人都以為我們是親兄妹。
我們便這樣過了一年。
前幾日他打趣我:“說不定我們上輩子還真是失散的親兄妹。”
我思考良久,終于跟他說:“其實,我第一眼見你時,便覺得你十分熟悉,好像,我從前就認識你一樣。”
我看著他驚詫的目光,半晌沒反應,我以為他覺得我是在胡說騙他的,卻聽他說:“我第一眼見你時,也是這般想法。”
這下是我驚詫的聽他講:“那日我獵鹿回來時,第一眼就看見了你,我也不知為何心中……心中忽然便有了一股熱流,后來我站在皇上面前的時候,感到了一陣強烈視線,我知道那是你,我忍不住去看,與你目光交接的一瞬,心里就好像被猛猛揪住一樣,我有些慌,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原來你有慌張啊,我見你那日萬分淡定啊。”
他一愣,訕訕笑道:“是嗎,可能我那時覺得頗有些尷尬…”
我又笑他,笑得很歡騰,全然沒了形象,來到漁陽的這些日子,我性情開朗了許多。
我們說著說著便談到前世今生一說,他其實原本不信這種東西,但那種一眼相熟的感覺實在太詭異了,他不由得信了幾分,我們一致認為上輩子我們定是感情萬分要好的兄妹,熱烈討論著上輩子我們身份幾何,是高官子弟還是販夫走卒。
我瞅見了四下無人,叫他蹲下來,我湊近他的耳邊說,“說不定上輩子我們是皇子公主呢。”
他哈哈大笑,帶著少年人獨特的爽朗,我也跟著笑。
我們這次還去看了皮影戲,那皮影人表演的精彩極了,臺下的人紛紛叫好呼喝,他也跟著他們喊,他今日還是一襲紫衣,劍眉星目,渾身洋溢著青春年少的氣息。起初我放不開,但我見他情緒高漲,萬分愉快的樣子,也跟喊“好!”“妙!”
那是萬分美好的一日,分離時我們再相互招手,同是轉身,走了一會兒,我回頭看他,視野中,他變成了小小的一點紫色,我的腦海里浮起看皮影戲時,他耳邊的那顆棕色平痣。
——十一——
回去時我覺得房里少了些東西,去找姨娘時見她正在收拾東西,我問姨娘:“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姨媽溫柔的摸摸我的頭,緩緩道:“姨娘只是覺得屋子有些亂,收拾收拾罷了。”
碧醇與嬤嬤日日都有打理屋子的,屋子一向很整潔的呀。
兩日后趙易安行色匆匆地來找我,他還帶了好些人,外面還有馬車,我有些疑惑,我們明明約好了,是三日后再見的。
他說:“妗胥,恐怕我們日后沒機會再見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說什么?”我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他迅速與姨娘說了幾句話,姨娘點點頭,肩上背著小小的包裹,拉著我上了馬車,嬤嬤與碧醇也一塊進了另一輛馬車。
我慌亂極了,喊道:“真的再也見不了了嗎?”
我聽到有些哽咽的聲音:“待風浪平息時,我會寫信給你。”
馬車行地很快,車夫不斷地抽打著馬匹,夜晚時下了雨,泥土的味道溜進了車窗,馬叫聲偶爾有些凄厲,后半夜甚至打起了雷,我縮在姨娘懷里,姨娘緊緊抱著我,這一次應是走了十幾天。
便這樣,我來到了潯陽鎮,一個與京都隔了十萬八千里的邊陲小鎮。
歇腳沒有多久,我就聽這里的人說,丞相十幾日前造反了。
因著這里離京都甚遠,丞相造反之事發生了好十幾日后才傳到了再邊遠不過的地方,現下他們剛得了消息,正是討論的最熱烈的時候。
他們說丞相是個奸臣,早幾年便有貪污一事,但念及高相曾是建朝的功臣,皇帝寬宥,并未懲戒他。
但這幾年丞相愈加過分,結黨營私,密謀不軌,朝堂上更是當著皇上的面誣陷忠臣,丞相的名聲在民間,早已是臭的叮當響,只是因著他是丞相,又位高權重,百姓們頂多在私底下偶爾抱怨抱怨,茶余飯后之時談論一二,如今他竟意圖謀反,一下點燃了百姓心中的憤滿之情,罵聲一片。
聽說人們在六皇子妃的宮中搜出了詛咒天子的巫蠱,還有大量與高相往來的密信,其間內容全是探聽六皇子與皇家行蹤之事,信中更是口出狂言,對皇家一片枉然不遜之情。
高相的府中也收刮出了大量兵器,證據確鑿,眾位忠臣義憤填膺,聯合上書彈劾高相,原來高相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草芥人命的事情也沒少干過,皇帝震怒,百姓情緒高漲,高家連同六皇子妃被滿門抄斬。
但也有小部分人提出異議,說是高相處決那日天雷滾滾,但高相身板仍舊挺直,身軀凜然,不卑不亢,高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看著竟有種忠士赴死之感,但百姓們一想起他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的種種罪行,便恨不得親自將他千刀萬剮。
我感覺天旋地轉,二姐姐死了,三哥死了,父親也死了。
眼前似乎又現出高府的那個及笄禮上,那個明媚笑容,仿佛聽見那些委屈哽咽的哭訴,最后定格在二姐姐從王府送我回來時,那般不舍的眼神,我忽然便暈了過去。
父親一定是冤枉的,二姐姐怎么可能會與父親多有來往呢?她與我說過,她在王府里被拘了自由,所以才甚少寫信給我。
他們是被冤枉的啊。
我沉沉睡過去,姨娘嚇得要死,待我醒來時高燒不退,似乎要丟掉了命。
姨娘找遍了大夫,但我就是好不了,姨娘拿出她的那些擲杯珓,蓍草,龜殼擺了又擺,最終嘆口氣。
但第三日我便又莫名其妙退燒了,姨娘與嬤嬤們歡喜地極了,又給我熬雞湯又給我煮鴨肉的。
那一年里,我一直籠罩在陰影之內,但我定然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幸好姨娘在我身邊,最終我還是走了出來。
——十二——
一晃眼我在這潯陽鎮住了三年了,這里雖然是邊陲小鎮,但四面環山,房屋交錯間阡陌交通,風景蔚為優美。
這里的人也樸實極了。
王婆拿著發釵走到我面前,高聲吟頌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青蓮拔去我的發笄,王婆跪下,為我簪上發釵,然后起身復位。
從前我見過這場景,如今換作是我及笄了。
陸家的小兒子陸十牧向姨娘提了親,我認得他,他長我兩歲,前些日子剛中了秀才,為人忠純,陸家雖不算富裕,卻是這潯陽鎮里最有書卷氣的,陸家老爺寫得一手好字,鎮里常常會有人求其墨寶一份,他也因此為營生,日子愜意快活。
姨娘答應了,我提筆將這事寫信給遠在京城的趙易安,高家被滿門抄斬后第二年,他給我些了第一封信,此后我們便維系著一兩月一封信的聯系,去年時,他告訴我,他娶了荊國公的嫡次女,并已升任上都護府司馬一職,我替他高興,他現如今是我在這世上,除姨娘外唯一的親人了。
月余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我看的出來他很開心。
后來我與陸十牧完婚了,他待我極好,他是個執著的人,深信書里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因此只有我們。
碧醇也尋了位好郎君,姨娘會占卜之術,頗有些神奇,便直接開了間鋪子專做占卜之事,生意紅火。
我仍舊與他保持著通信,我們雖未見面,但我知曉他的軌跡,他也知道我的一切事情。
我沒真正與陸十牧說我的從前,只說我們曾是從商的商人,但路上遭了搶劫,親人都因此逝世,我們逃難于此。
陸十牧因此覺得我命途坎坷,對我愈發好。
一切都漸漸平息,日子風輕云淡。
只是偶爾閉眼時,眼前還會現出一張明媚的臉,綻出燦爛的笑容,帶著幾分從容,又帶著幾分驕傲。
……
——黃泉道——
我佝僂著身子隨流走,兩岸旁開滿了血紅色的花,一簇一簇擠在一塊,似乎要蔓來這黃泉道。
這一生的朝朝暮暮里的點點滴滴都無比清晰的掠上心頭,趙易安十年前就走了,我活到了六十八歲,壽終正寢。
漁陽一別,我這輩子便都沒再見過他。
書信從一月一封成了半年一封,后又成了一年一封,最后的日子,他已經三年未有書信與我了,我也沒有再送去給他。
但我心里挺踏實,我知曉他官場如意,日子安穩便好,其實我決得我們也無需見面,我總覺得,這樣才是最好。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我說不上了我對他究竟是什么感情,似乎總是冥冥之間有著某種牽掛,我與他,或是我對他的這份莫名的感情從未因為我們相隔千里,半生未謀面而斷掉。
或許他也是。
我說不上來這種奇怪的感覺,我定然不是對他有男女之情,我得知他娶得賢妻,舉案齊眉,我為他高興,我又得知他的嫡子做了探花郞,我心里又是一陣欣慰,似乎某個空缺的角落被填上了。
我現在死了,來了這陰曹地府,方知原來世上確有轉世一說。
我想起了十一歲那年做的那個夢,那時夢醒后我全然忘的一干二凈,現在卻不知怎的,一幀幀畫面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
他將我從火海中抱出來,我懷孕時他悉心喂我湯藥;炎日當空,他揮舞著大刀,我為他拭去額角的汗;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嘴巴像我,眉眼像他,我說這孩子將來定也是將帥之才,他不可置否地大笑,像個孩子;北塞入侵了,朝廷征他去打仗,我揮淚送別他,看著他穿著灰銀的鎧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輝,直到那從前讓我依偎的高大身影在視野中變成一小點,最后消失,在后便是永別。我受到了他的死訊,和他的一封書信。
原來這就是我的上輩子,我怎么還會記得那么清楚呢。
黃泉路可真長啊。
奈何橋窄窄的,我等了許久那前頭的鬼魂才都走了上去,終于輪到我了。
前面就是望鄉臺了,那里據說會有個孟婆,給你一晚孟婆湯,叫你忘卻前塵的一切。
還未喝孟婆湯前,我在這里又憶起了我前生的前生,原來我最初是一只長了九條尾巴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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