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起來的鈴聲響后，所有人穿衣起床疊被子。一切如軍事化管理，被子疊成豆腐塊并用被罩罩好，統一放在靠墻一邊。陳子峰上大學時軍訓過，對這點要求還是能應付的。

陳子峰把腳伸進黑布鞋里，這是他三十多年來再次穿布鞋，不同的這是看守所發的，這里所有的人都穿的同一款。他坐到通鋪對面的一排小木柜上等著別人刷牙洗臉。昨晚就迷了一兩個小時，陳子峰還不習慣在亮燈下睡覺，因為休息不好，他頭疼的厲害無法入睡。一整夜每過兩個半小時，兩值班人員就換班，他們的工作就是防止室內的人自殘和自殺的事發生，所有人不許用被子蒙頭睡覺。另外值班人員要給打呼嚕人的頭撥一下，使呼嚕聲能停住。這是陳子峰第一夜幾乎沒睡觀察到的。

挨著陳子峰睡的是一個五十六七歲的小老頭。干瘦的身材加上光光的腦袋，有點黑社會老大的意思。陳子峰看到他嘴里沒有幾顆牙，知道他也不是老大一類的人，一是挨著他在最差的地方睡，二是人衰老的速度比較快，說明以前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老頭早上主動和陳子峰搭訕，了解了陳子峰的情況后安慰他說，你的事不算啥，到湖北就能搞清楚，安心在這蹲幾天。共產黨照顧的還是不錯的，早上喝黃金粥加白饅頭，中午喝菜湯加饅頭，晚上和中午一樣。饅頭隨便吃，管夠。生病了，免費治療。星期天可以打打撲克，發些水果和火腿腸一類的食品，一周發兩次雞蛋，一次一人一個。

陳子峰聽了苦笑說，還不錯，就是閑的慌。老頭咧嘴一笑說，習慣了就好，沒事聊天，上下午有電視看，晚上七點看到九點半，一天過的也很快。老頭洗完了，叫陳子峰快去洗，七點開飯。

老頭說的黃金粥就是玉米糊糊，白饅頭隨便吃，外加一塊咸菜疙瘩。陳子峰拿了一個饅頭一塊咸菜疙瘩一碗糊糊，吃了半個饅頭，喝了小半碗的糊糊就再也吃不下了。他把剩下的饅頭扔到垃圾桶里，糊糊倒進廁所的下水道里。洗干凈碗后，坐在床邊看其余的人蹲在小木柜前吃著。

陳子峰心里點了一下人數，加自己共十五人。與自己年齡相仿的有四五個，還有一個年紀大的，估計有七十多了。有三四個年齡在二十左右，其余的在三四十歲之間。

陳子峰第一個認識的就是這沒幾顆牙的老頭了。他姓賈，住在明湖火車站附近，在一個餐館干燒烤工作。他說是因為偷電動自行車被抓進來的，這是第二次了，判了七個月，再有三個多月就可以出去了。陳子峰昨晚上已經領教老頭的呼嚕聲之響，頻率之高，值班人員多次撥他的頭也安靜不了幾分鐘。陳子峰本來就睡不著，加上耳邊起伏不斷的鼾聲攪擾就更閉不上眼了。這幾天還要陪著他睡，陳子峰不敢再想下去了。

七點半至八點是晨讀時間。讀的內容是《弟子規》。一個人領讀，其余人跟讀。整個看守所此時是朗朗的讀書聲一片。領讀的聲音一個比一個高，近乎嘶喊，各個監室的人此時可以盡情地大聲朗讀，發泄一下壓抑的情緒。陳子峰發現領讀的人讀錯了很多地方，有些字就是瞎讀。大家就跟著瞎讀，反正也沒人聽。陳子峰明白了什么是形式大于內容的意義了。這是消食解悶的好辦法，還能鍛煉肺活量。

八點半，屋里的喇叭里傳來警官的聲音，“上板”。陳子峰不明白什么意思，他看大家都坐到通鋪上，兩人一排。陳子峰跟著也坐到通鋪上。此時，他發現門上喇叭旁邊有個攝像頭，這個角度能看到監室的所有細節，包括你在衛生間里的活動。這個時間是清點人數和檢查內務的流程。值日警官到各監室檢查衛生情況，評點內務，到九點結束。這上午的常規活動就結束了。

陳子峰被警官叫出了監室。出門時要戴上手拷，喊報告。在走廊里左邊的黃線內行走。警官告訴他去醫務室檢查。原來昨天在看守所體檢中心的報告送到里面的醫務室，這里的醫生再復檢，開藥治療。陳子峰在醫務室里再次量血壓，血糖。回到402室，警官給他打開手拷，陳子峰又回到空氣渾濁的地方。

中午十一點開飯。十二點至一點午睡。所有人都要躺在鋪上，睡不著可以睜眼看著，這時間也有人值班。值班名單和時間由監室分管警官寫在紙上并貼在墻上，一周一換。

午睡后是自由活動的時間。放風的時間在上午的十點后，二十分鐘。陳子峰此時在醫務室檢查身體，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放風的點。

下午的時間有個長得很清秀的小伙來到陳子峰的身邊聊天。聽口音陳子峰知道他是重慶人。小伙自我介紹：姓葛，二十八歲。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梁，皮膚白凈，留著小平頭，身材勻稱，中等個子。說話細聲細語的。他是因為合伙詐騙被明湖市警察上網追逃抓進來的。另外兩個人一起被抓進來關在其他的監室里。法院判決書已經下來了，判了一年半，等著轉監獄服余下的刑期。他在這里已經呆了七個月了。他有個六歲的兒子，老婆也是重慶人。

陳子峰說了自己的情況，小葛聽了說，估計周三你就會去湖北那邊。今天周一，你的事到了那邊很快就會了了，最多三十六天，就能回家了。陳子峰聽了很驚奇，問他怎么判斷的。小葛微笑說，一般臨時羈押是三天，可以再延長四天。也就是說七天后，湖北沒有人來提你，明湖看守所只能放你走人。當然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湖北荊門的檢察院如果在三十天內不簽發逮捕證給你，警察也只能放你走，這是法律規定。如果是別人盜用你的身份信息犯法，查清真相，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這是陳子峰到目前為止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這是給他指明了一條出路，有時間節點的出路。看來這壞人聚集的地方并沒有想象中的可怕，這些人看上去也不是兇神惡煞般的面目可憎，相反有的人長得英俊帥氣，是女孩子喜歡的大男孩樣子。同小葛常在一起的兩個男孩就是這樣的人。小葛說，哪個吃飯負責打飯的小伙才十七歲，一米八幾的大個，濃眉大眼的，打架斗毆進來的。砍傷了人，判了三年。馬上就要轉監獄了。那個負責收拾飯具的小伙二十歲，也是打架傷人判刑的，同樣是魁梧高大的小伙。你不要去惹這倆家伙，都是愣頭青。小葛的囑咐讓陳子峰很感動。他沒有想到第一天就能遇到幫助他的好人，盡管此人現在已是罪犯。目前在陳子峰的眼里就是“好青年”，人在危難的時候，誰對他好一點，他就相信誰，與其結盟。

下午五點吃晚飯，菜湯里大部分是土豆和茄子，仔細找找能看到幾片肉。湯太咸，陳子峰吃點菜，湯都倒了。饅頭吃了大半個。

晚上七點統一收看中央臺的新聞聯播。所有人上板兩人一排坐好，不許說話。等新聞節目結束后，大家可以自由活動。八點到九點半看電視劇。陳子峰記得那幾天看的是《激情年代》，佟大為主演的，講的中國造電力火車機車的故事。陳子峰看的很投入，現在無能為力的時候，他索性不再去想這鬧心的事。他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

看完兩集電視劇，九點半到了。這是陳子峰進看守所的第二個長夜。今夜可以安心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