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和一口氣跑到了田里,看到李山正坐在田埂上吸煙,老水牛正在一旁歇息著啃食青草,遠遠地就開始大聲喊道:“阿爸!”
李山聞聲一抬頭看到竟是自己的二娃,手指捏著煙,驚訝地站起身來,遙望著李大和跑過來。這兔崽子不在學校,跑這里來干嘛?李山心里嘀咕著。他心里立即想到,李大和估計又是在學校惹事了,他就是不讓人省心。
“阿爸!”李大和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李山跟前,微笑著喊道。
“啥事?”李山揚起頭來,一臉質疑的樣子問道。
“阿爸,我不讀書了,我要去濱城闖蕩去,去賺大錢!”李大和揚了揚手激動地說道。
“什么城?”李山對于這個地名太過于陌生,一時半會聽不清楚。
“濱城,就是順著西江而下,離我們這里很遠,但是,特別有錢的一個地方。”李大和興奮地說道。
“你怎么曉得那里有錢?”李山淡定地懷疑地問道。
“我當然曉得,人家十三叔說了。”李大和拍著胸脯得意地大聲地說道。
“你十三叔都不在家,他怎么告訴你了。”李山瞥了一眼李大和說道。
“他信里說的!”李大和一臉認真地說道。
“他寫信給你?”李山半信半疑地反問道,他開始覺得自己兒子,有點白日做夢。
“小芳告訴我,他寫信回家,還寄錢給梅嬸了,小芳說了,他哥在濱城能賺很多錢,那里什么都有,晚上的街燈都是五顏六色的!”李大和說著說著,仿佛自己的心都已經飄向了濱城。
小芳是梅嬸的小女兒,十三叔是梅嬸的小兒子四娃,年紀比李大樹都要大十年。梅嬸的五個孩子,大娃是大兒子,二娃和三娃都是女兒,大娃成家了都在家里耕種勞作,二娃和三娃都出嫁了,小女兒年紀還小,跟李大和是同學,但是年齡比李大和大。
梅嬸收到信的時候,沒有特別的欣喜,也沒有特別的激動,她只是靜靜地把錢收好,然后把信遞給小女兒念給她聽,自己繼續編織籮筐。她的心腸是否如她的嘴巴一樣的毒辣,鐵石心腸,從不饒人,不得而知。一個人在經歷了眾人累積的苦難的還要多的悲痛,心如磐石般堅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阿媽,我一切都好,這個地方特別特別的熱鬧,有錢人真多,他們每天都可以吃肉,晚上都是開著電燈,有紅色,有白色的,還有黃色的....”
梅嬸低著頭,熟練地編織著籮筐,小芳認真地念著,深深地被大哥信里寫的新世界吸引著,睜大眼睛地越念越激動。
“這里的錢很好賺,比石場好多了,這里的人們住的房子特別好看,他們住的房子,是用一種特別硬的磚頭建的,不是泥磚,有紅色的,有青色的,特別好看,瓦片都比我們家里的好,還有不用蓋瓦片的小洋房,他們叫鋼筋混凝土,等我賺夠了錢,回家也建一間。”
“那種小洋房一定特別好!”
“要是我們家有一間,那一定是全村最好的房子。”
小芳自言自語道,梅嬸開始燒火,烤燒竹篾,準備給籮筐做收尾工作,對于小兒子說的五彩斑斕繽紛多彩的花花世界,她竟然無動于衷,就像是一種聯想不起的期待,不曾見過,不為所動,或者說,即使身在繁華,內心也不為所動。那是怎么樣的心境,也許在她心里,那些最期待和最渴望的東西早已經被剝奪了,所以,從此了無牽掛,毫無期待。
讀了信的那天晚上,小芳就跟自己的玩伴喜妹分享了大哥的來信,然后喜妹在自己家里聊天的時候說了這件事,而喜妹的哥哥跟李大和是同學。
在那個點著煤油燈,住著泥磚房的村里,一封帶著彩色燈火小洋房的信,很快就在孩子堆里傳開。
李大和本來就不太喜歡讀書,只是李山硬是要求。李山現在心里固執地認為家里的男娃一定要多讀一點書,以后才能更好地成為一家之主,女娃可以不讀,女娃以后嫁人可以依靠丈夫。
上課打瞌睡的李大和在夢里就在嘀咕著有什么樣的辦法,可以讓自己賺很多錢,不用干農活,也不用這么辛苦地上課學習,就是整天思索如何投機取巧,最好一夜暴富。
當他聽到小洋房信的消息的時候,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立即卷著鋪蓋,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翻墻離開了學校。
但是,李大和對于父親的嚴肅還是很在意的,他怎么樣也得先回家,征求李山的同意。雖然他心里已經打好了鐵定的注意,一定要去濱城,但是他又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說服父親。
最后,令他感到意想不到的是,李山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同意了,事情進行得輕而易舉,這一個舉動,徒增了他去濱城發大財的信心,他覺得這就是天意,天助他自己,天要他離開這貧窮落后的山村,去外面的世界撈錢。
巧珍聽說去濱城要坐好幾天的船,就給李大和準備了一袋子的番薯和花生,有熟的,有生的,她還從房間里頭拿出了幾個珍貴的雞蛋,煮熟了放進李大和裝衣服的布袋里。
“大和,帶上這個,平平安安地啊!”巧珍一臉不舍地擔憂地看著李大和一邊叮囑著,一邊把一個她在王母娘娘那求來的護身符塞進李大和的褲兜里。
“這個一定要保管好,天天帶著,不能離身,它會保你平安!”巧珍再三囑咐道,說得李大和都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阿媽,你放心吧,等我賺錢了,就給你買新衣裳!要多少有多少!”李大和神神氣氣地說道,腦海里已經開始浮想聯翩。
李大樹在學校里也聽說了小洋房的故事,他還知道自己的弟弟逃學去了濱城。但是,他依然當作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每日就是勤奮苦讀。那種執著和專注,就是天塌下來也影響不到他。
然而,一年后,李大樹還是沒有考上重高,更令他絕望的是,分數比上一年的還要低十幾分。也就是說,這一年的努力付諸東流,這么多年的堅持,挑燈夜戰,對于夢想的憧憬,全部化為了泡影。他心亂如麻,悲痛絕望交加,整天窩在房間里,他自然也想不通的,因為他是堅守信念最努力的人,卻沒有被上天眷顧。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家里的臉面也喪失了,通過求學改變命運的這條路,斷裂了,他能怎么辦?他苦苦思索著。
巧珍看著李大樹日益憔悴的模樣,幾次看到都欲言又止,憂心忡忡地,想安慰一下,又不知道說什么,想開導,覺得自己也沒有什么能力,說不出什么大道理。
“這是命,認命吧”晚上睡覺的時候李山悄悄地輕聲在巧珍耳邊說,他沒有安慰兒子,反倒開導起巧珍來。
命,巧珍心想,她之前把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都拿去給一個算命先生看過,他說李大樹的命在這么孩子里是最好的。她當時也覺得算命先生說得很準,因為李大樹特別勤奮讀書,成績也好,她以為李大樹以后一定會成為吃公家飯的人,所以算命先生說他命好。但是現在兒子考了兩次也沒有考上重高,而且越考越差,這讀書的路都斷了,看來那個算命先生講的并不是十分的靈驗。也許真是命吧,連王母娘娘也幫不了改變命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