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時候，白天的熱鬧退卻，只剩下銀色的月光，還有那已經熟睡的孩子的鼾聲。

巧珍借著昏黃煤油燈的燈光，收拾著房間，然而，簡陋的家具，也不需要怎么收拾，就是擦擦灰塵，摩挲一把而已。

李山吐了一口煙霧，圓圓的一抹火星，在兩根手指間閃耀，他在天井里踱步，摸摸這墻，推推那門，然后坐在天井的臺階上，右腳板摩挲了一下放了平板石塊的地面，那聲音，聽得舒適悅耳。他吸了一口煙，吞吐一番，順著升騰的煙霧，抬起頭來，望向深邃的夜空，一輪明月，把他們家的新房照得瓦亮瓦亮的。

一連幾天，巧珍都沉浸在一種夢幻之中。

高高的青瓦，一層一層，折疊得像龍的鱗片，一道一道結實的黃色泥墻，散發一股好聞的清香。

巧珍掀起被熱泡沫頂起來的鍋蓋，一股白煙嗖的升騰起來，里面翻滾的白沫，緩緩收縮，倒退。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歲月磨礪的鍋蓋已經變得凹凸不平，蓋的里面沾著粥水白沫，底朝下被架在灶臺上，蓋邊上在緩緩滴水。

巧珍拿起一個長勺往鍋里用力的攪拌幾下，然后把簸箕里切碎的青菜全部倒進去，再從鹽罐里抓了一小把鹽粒繞著翻滾著熱氣的鍋撒下去，再用長勺攪拌，直到青菜全部變軟，變得更翠綠。

“好香啊！”

“阿媽，你煮的是什么？”

“阿媽，可以吃了嗎？”

從外面勞作回來的孩子在屋外就聞到了廚房里飄出來的味道，都急忙地放下農具，飛快地跑進廚房。

“青菜粥，剛剛好，吃吧！”巧珍左手拿起了一個大瓷碗放在灶臺上，右手拿起長勺從鍋里舀了滿滿地一勺到進碗里。

清稀的粥水里飄蕩幾片青菜葉，宛如白玉翡翠。

大娃率先拿起了一碗，就往里屋走，走回他和弟弟們共用的房間。

那個房間很大，其實每個房間都很大，唯一的不足就是只有一個特別小的木窗，用木板做的窗格，木板做成兩扇可以推開的小窗門，都是木板，所以關了窗，就會擋住全部的光，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但是窗格太小，即使打開了窗，也允許不了太多的陽光進來，所以，即使是最燦爛的晴天，陽光明媚，太陽光多得無處安放，曬得泥磚頭冒煙，也進不去房間里頭，因此，房間內，從早到晚，都是昏昏暗暗的狀態。

大娃名叫李大樹，樹木的樹。李山一直記得書上寫過，一顆種子，在惡劣的環境，懸崖峭壁上，也會頑強生長，生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在那些以溫飽果脯為目的的歲月里，李山希望自己的兒子在貧瘠的土地上也可以頑強生長。

因為李大樹愛好讀書，喜歡讀書，勤奮讀書，所以巧珍和李山在平日里都會非常默契的盡量少叫他干活。他們希望李大樹可以安心地讀書，而李大樹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上小學的時候成績就表現優異。李山看到自己的兒子，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也更加地努力干活，攢錢，準備供兒子讀書。

李山對待孩子的教育抱著一種自然生長的心態，雖然李大樹很喜歡讀書，但是另外幾個卻沒有這方面的明顯表現，李山也不會急著嚴格要求他們要像大哥一樣學習，他總有自己的真理：“好兒不用教。”因此，他就這樣，那樣的放任自己的孩子自由生長，唯獨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

當自己的孩子不再用自己怎么操心的時候，李山開始操心起自己的弟弟來。二弟李林跟自己一樣，已經成家，有了幾個孩子，還住在小瓦房，日子算是過得去，二弟做個代課老師，弟妹是農民。三弟李才在外面打工，幫人維修機器，人長得高大英俊，很討女孩子喜歡，這個他一點都不著急，三弟會討不到媳婦。他最擔心的是自己最小的弟弟，四弟李前，整日的吊兒郎當，鬼點子波多，不踏實，不高，但是五官端正，他就是怕四弟這樣子，最后會誤了終身大事，他是過來人，他最懂得如何結婚生子組建一個家庭，最需要得是什么。

“那么大的人，還用你管？”巧珍帶著一絲不滿地說道，她覺得李山連自己家的事都還沒有理清楚，就管別人的。

“那不是別人，那是我親弟，我阿媽最操心的就是四弟了。”李山憂心忡忡地說道。

“那也是你阿媽阿爸該操心的事，你一個兄長，竟然操心起自己弟弟的婚姻大事來。”巧珍越想越覺得李山真的犯了大傻，甩給他一個白眼說道。

巧珍知道李山孝順，雖然自己嘴上發牢騷，但還是默許了他去做這件事情。

自從搬到了新家，妯娌方婷經常一有空就帶著自己的幾個娃到巧珍家聊家常，與其說是聊家常，其實每次都是向巧珍吐苦水。方婷是李山二弟的妻子，按輩分，她叫巧珍大嫂。

同住一個屋檐的時候，巧珍就見識過她的暴脾氣，她是敢公然頂撞公婆的人，公然開罵公婆的人，巧珍每次一想到方婷指著惠芬鼻子大罵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地打個寒顫。惠芬現在比之前更衰老了，也更沉默了，不管方婷怎么大聲罵，她總是充耳不聞，只顧著干自己的事情。

方婷對待巧珍是不冷不熱，雖然自己是輩分小的晚輩，但是，她也沒有表現出多少尊敬。

如今，也許是看到巧珍的真實財力，她反倒是過來套近乎了，而這種近乎，在巧珍看來，也是一種煩憂。

“你說說，哪有公婆不幫帶孫子的，就她！”方婷往最小的兒子口中塞了一口番薯，氣憤地說道。

“我們當時也是自己帶的”巧珍微笑著說道，把簸箕搭放在大腿上，里面放著花生，她一邊剝一邊傾聽方婷講。

“大嫂，你那是太善良了！”方婷又給兒子喂一口番薯，憤憤地說道。

這番薯，是巧珍今天早上煮了，煮了一大鍋。方婷帶著幾個孩子來，一進屋，就毫不客氣地拿幾根分給自己的孩子吃，小兒子太小，她就自己喂食。方婷跟李才，生育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

巧珍只是笑笑，帶娃的苦日子反正已經過去，再說了，她也體諒惠芬的難處，所以她在心里，并沒有像方婷這樣充滿著抱怨。

“我才沒有那么好欺負呢！”方婷恨得咬牙徹齒地說道。

“你還年輕，咬咬牙，挺挺就過去了。”巧珍微笑著安慰她說道。

“你不懂！”方婷立即反駁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現在空閑得很。”

在方婷看來，惠芬的確很空閑，子女都長大了，僅有的小孩就是自己的這幾個，但是惠芬也不愿意幫忙帶一下，整天搗鼓她的田地，種那么多她自己也吃不完。但是方婷絕對不會考慮到惠芬還有四個孩子未成家，而李華又是一個甩手掌柜一樣，極少會操心家里內外的事情。

除了到巧珍家里哭訴，方婷還四處傳播，謾罵惠芬不幫帶孩子的惡行。但是她的那張嘴，再厲害，最終還是被人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