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周冰的媽媽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在她前面的兩胎都流產(chǎn)了，生她時媽媽已經(jīng)三十一歲了，本想修養(yǎng)幾年后再生個兒子的，七十年代中期國家開始全面實施計劃生育，他爸爸是長浜鄉(xiāng)的組織委員，要堅決執(zhí)行政策，他也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倒是對妻子憐愛的很，夫妻決定不再生二胎，專心帶好女兒，他重男輕女的父母面對國家政策和兒子的鐵飯碗，也只能釋然。周冰不僅漂亮、懂事，學(xué)習(xí)也優(yōu)秀，讓父母、爺爺奶奶都很驕傲，全家的寵愛都聚焦在他身上。中考前她是長浜鄉(xiāng)唯一的縣級三好學(xué)生，按理可以推薦直接上宜興縣高中的，但她非要參加中考，要憑自己的水平考上宜興縣高中，父親只好暗地里和學(xué)校按政策辦好保送手續(xù)，一面支持她復(fù)習(xí)迎考。最后周冰還是以超出分?jǐn)?shù)線21分的成績錄取了宜興縣高中，成了宜興縣的傳奇。

報到手續(xù)辦完后，媽媽進了她宿舍，一會就皺眉出來，堅決不同意她住宿舍，爸爸卻認(rèn)為集體生活對她的幫助很重要，兩個人第一次出現(xiàn)了意見的不一致，媽媽態(tài)度很堅決：“我沒有看不起宿舍里其他女孩子的意思，我女兒很優(yōu)秀，我們?nèi)绻心芰Φ脑捑鸵o她更好的條件，更好的環(huán)境，這樣她才會追求更優(yōu)秀。你說的集體生活的觀點我也接受，但我就不想讓她住那么糟糕的地方。”周委員聽妻子這么一說，不想再堅持，就是有點擔(dān)心女兒將來和同學(xué)這么相處，還是猶豫。周冰進宿舍轉(zhuǎn)了一下，出來說：“爸爸，還是聽媽媽的，我們不住宿舍，要不中午我來休息一下。”周冰的姑父和姑媽都是縣供銷社的職工，姑父的父親在城邊蓋了很多平房，姑父分到六間，老大兒子結(jié)婚成家后分出去兩間，剩余四間和小兒子一起住，顯得有空蕩蕩的，周冰本來就是大家喜歡的孩子，兩個堂兄也很喜歡她，到城里來讀書自然住他們家了，每天晚上姑父去接她，遇見熟人就會很得意地吹“我的三女兒”，知情的哈哈大笑，不知情的夸獎加羨慕，偶爾他有事，兩個堂兄也會去接她。

姚建國還停留在用成績排名來判斷女生是否漂亮的男童狀態(tài)，周冰一直是排班級第一名，也經(jīng)常是理科班的第一名，在他眼里自然是個漂亮的女生。這個漂亮女生很高傲，總穿著大家看不懂但很漂亮的衣服獨來獨往，每天一瓶牛奶（有的說是酸奶）的生活方式拉開了大家的距離。男同學(xué)不喜歡她原因有：高傲，成績好，女同學(xué)不喜歡她的的原因主要是：漂亮，成績好。男生私下里起哄：誰要敢和她說幾句話，就請他吃小餛飩。姚建國對她的沒什么感覺，她又不踢足球，又不長跑，只是每次報成績時會流露羨慕與不服，直到“天女飛書”事件的第二天，周冰在教室里給他解了圍，他對她有了點感激之情，這點情也如螢火蟲一般，既渺小，也不燦爛；反過來，周冰那天或許也不是為了給他解圍，只是覺得大家將那個瘦瘦黑黑的同學(xué)消遣的有點過，吵鬧的匪氣將學(xué)堂變成了菜場。因為距離，所以她的氣場也顯得特別強大或神秘，她一出聲后，大家都散了。

高二“元旦”后的第一天，中午姚建國四人照舊聚在一張桌子上，分享著大家?guī)淼暮貌恕Ｒ▏恍⌒膶⑿′X勺掉了地上，只好去水池邊。他看到一個穿軍大衣的男生站起來朝水池邊正在洗碗的女生扔過去小半個饅頭，饅頭正好打在穿羽絨服女孩的后背上。他義憤填膺，跑到“軍大衣”面前，呵斥道：“你，干嘛打女生，快跟她道歉。”

“軍大衣”歪著頭，抖著肩膀：“我愿意扔誰就扔誰，你算老幾啊。”

女孩走過來了，對著“軍大衣”說：“只會對女生吹口哨，背后襲擊女生，懦夫。”

姚建國一看，居然是周冰，自己班的女生豈容他班男生欺負(fù)，他更怒了，指著“軍大衣”：“你個流氓，還對女生吹口哨，還是我們班的，你快道歉，要不我絕不放過你。”

“軍大衣”干笑了一下：“我不道歉你能怎么樣，我還扔你呢，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說完撕了一塊饅頭扔向姚建國。

周冰拉著他說：“姚建國，算了，我們不跟這種懦夫辯論。”周冰的寬容與忍讓如一把明火，瞬間點著了姚建國這個炸藥包，一股熱血以第一宇宙的速度沖到他腦頂，他雙手去抓住了“軍大衣”的胸襟用力往外一甩，速度加上爆發(fā)力，“軍大衣”讓他拽到空地上滑了半圈，他一撒手，“軍大衣”摔倒在地，他沖過去正好騎在“軍大衣”身上，小腿夾住“軍大衣”不斷掙扎的雙腿，雙手反擰住“軍大衣”的左手，猙獰道：“流氓，道不道歉。”

“軍大衣”同桌的人趕過來，讓孟浩和江濤攔住了，孟浩夾住一個人的頭，問：“怎么，你們男生打女生，現(xiàn)在又想多數(shù)打少數(shù)？”

王芳說：“你們是哪班的男生，欺負(fù)女生，這么丟人？”

圍上來的男生很尷尬，有個很小聲地說：“我們又沒打女生，是他扔的饅頭。我們是來拉架的。”

其他同學(xué)也或多或少有點明白事情的經(jīng)過了，幾個女生一起喊：“道歉，道歉”

“軍大衣”還想掙扎，無奈騎在他身上的瘦小子的強大遠(yuǎn)超他的預(yù)估，救援隊也反水了，只好道歉。

周冰拉起姚建國：“起來吧，他已經(jīng)道歉了。”

下午第三節(jié)課結(jié)束了，班主任把姚建國、孟浩叫到了辦公室，班主任對面的張老師一看他倆，笑了：“呦，是你們兩位大俠啊，好久沒闖禍了，今天又是什么壯舉呀？”張老師教化學(xué)，兩年前剛從省第二師范畢業(yè)，單身，喜歡踢足球，下午經(jīng)常和他們一起踢。兩人被張老師調(diào)侃，要笑，低頭拼命忍著。

班主任坐下來，桌子一拍：“站我后面，好好反思。兩個混賬，都演上‘武松打虎’了。說，為什么打架？”

“王老師，我們沒打架。”

“嘴還挺兇，都騎人家身上了，還敢說沒打架？”班主任又拍了一下桌子。

“那個流氓拿饅頭砸周冰，我看到了，讓他道歉，他不道歉，還挑釁我，我就把他拉了出來，誰知道他自己滑到了。王老師，他欺負(fù)我們班女同學(xué)我總不能不管呀。”

“他是你校友，充其量是行為不端的校友，但還不是流氓，別一口一個流氓叫著。你保護女同學(xué)不能說你錯，你不會好好說么，干嘛非要拉人家，還要騎人家身上。這不就是暴力了嗎？遇上問題一定要冷靜，要考慮用智慧來解決問題，而不是用暴力，你是豬啊。人家是高三生，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你把人打壞了怎么辦？還有，你們要是因為打架被學(xué)校開除了怎么辦？想過沒有？”班主任站起來，手指不停戳著姚建國的腦門，像敲電腦的回車鍵：“想過沒有？想過沒有？”

“還有你，孟不然先生，你不湊熱鬧會死嗎？姚建國騎人家身上，你不去勸架，不去拉他，反而去抓人家，你是不是很想打一架呀？昨天的架沒打成你是不是很遺憾呀？”

“王老師，我也沒打架，我是拉架的，那幾個人要上去打姚建國，我才上去拉住帶頭的那個人，沒我拉住肯定是一場群架，不得了的。”

“這么說我倒要表揚你了了，還要給你發(fā)聯(lián)合國維和勛章哦。有你這么拉架的嗎，仗著自己力氣大，都夾著人家的頭了，這不是暴力是什么？你精力這么旺盛，踢足球時怎么萎靡不振了。”班主任突然繞到了足球，半決賽失利的痛如回馬槍一般又扎進了他心窩：“核心后衛(wèi)在禁區(qū)里把球傳給對方前鋒，你真是是殺人不用刀啊，你怎么不索性幫人家射門呢？這樣至少還有對方感謝你哦。”

“王老師，那叫烏龍球。”

王老師噌一下從椅子上站起，開始戳孟浩：“我知道那叫烏龍球，要你教，要你教。”張老師在對面笑，孟浩縮著頭躲，姚建國急忙轉(zhuǎn)過去，不敢看這絢爛場面，怕自己也要笑出來。

王老師終于坐下來了：“要不是你們兩個期中考試還算給我爭氣，早就跟你們算足球賬了。我再忍一次。幾個承諾你們要給我做到：一不準(zhǔn)打架，二不準(zhǔn)談戀愛三，期末考試?yán)砜瓢嗲笆濉Ｒ▏阒滥阕畲蟮膯栴}嗎？是英語啊，往后你給我靜下心來，好好學(xué)習(xí)，亂七八糟的事情少管，足球也少踢，高三也沒有比賽了，你們兩個啊，足球往后一周只能踢一次啊。這次事情就算過去，你們一人一份檢查，要把我剛才的三個要求寫進去啊。你們倆站好，再給我反思一會。姚建國往后記著，遇事別沖動，沖動是魔鬼。你們專心把書讀好，老師愿意為你們做一切事情。”

說完，王老師翻開面前的作業(yè)本開始批改。

過一會張老師在對面豎起一張紙，上面寫著：大學(xué)里德語開始，是開卷，因為沒有規(guī)定只能帶紙質(zhì)材料，一個同學(xué)帶去了一個德國留學(xué)生。兩人終于沒忍住，噗嗤笑了，王老師放下筆，站起來：“讓你們反思，你們還開心。”場面徹底失控，姚建國跑的慢，讓王老師抓住，踢了好幾腳，孟浩干著急，喊：“王老師，眼鏡眼鏡。”

王老師只好騰出手來扶正滑稽地斜掛在臉上的眼鏡，放過了姚建國，他拿出幾張紙和兩支筆，命令他們在辦公室將檢查寫完。

兩人走出辦公室時，看到周冰在外面，楞住了，周冰上來問：“姚建國，怎么樣，你們沒事吧。”

“一人一份檢查，沒事了，我急死了，先去廁所啊。”孟浩說完就跑。

“都怪張老師，在對面專門逗我們，又挨了幾腳。”

“說重點的，王老師說什么的？”

“沒說什么呀，就是讓我們寫檢查，不準(zhǔn)打架，不準(zhǔn)談戀愛，沒事?lián)蔚模l去談戀愛啊，還說我英語不好，要重點突破，哦，還有往后一星期只準(zhǔn)我們踢一次足球。”

“那個同學(xué)的家長來學(xué)校的，找校長的，王老師沒說么？”

“沒說呢，反正王老師說沒事了。”

“哦，看來王老師把事情都擔(dān)了。姚建國，中午的事情謝謝你呀。”

“謝什么呀，一個班的同學(xué)。對了，以前你還幫我解圍過的呢。”

“真的么，這個你還記住的。”

“對了，周冰，我問你，如果中午我不去找那小子，你是不是就忍了？”

“嗯，我這樣回答你啊。女生呢在外面會碰到很多委屈的，這些無損我什么，到也是鍛煉。他們要是吹吹口哨，我也無所謂的，但今天中午的事情我是不能接受的，正要找出那個人，你出現(xiàn)了。”

“恩，今后誰再欺負(fù)你，你跟我說，我肯定幫你。”

“沒有人會欺負(fù)到我，不過今天還是謝謝你。你把那懦夫甩出來時太帥了，值得喝彩。”

姚建國有點難為情了：“是么？什么叫帥呀？反正我們是同學(xué)，我肯定不答應(yīng)別人欺負(fù)你的。”

“真的嗎，真開心。你真棒！”周冰朝他笑了一下，那個微笑像網(wǎng)，只要回她一個微笑，就會被網(wǎng)進去，他不知道那網(wǎng)的威力，突然覺得她不是那么遙遠(yuǎn)，那么傲氣逼人，他發(fā)現(xiàn)了女生另外一種和成績無關(guān)的美麗，那美麗像夏日太陽，只要直視就能讓人暈眩。他還是笑了，他發(fā)現(xiàn)她白皙的臉紅了，如夕陽的霞光瞬間籠罩了她，她挺拔的鼻尖上冒起汗珠，細(xì)細(xì)的唇絨反射著著光芒，隨急促的呼吸如波如浪起伏，似琴弦震蕩著他的心扉。兩人都有點忐忑，周冰突然說：“你這樣很不禮貌。”說完就跑了，留下一陣清香和一個呆若木雞的他。

晚自習(xí)前，周冰走到姚建國課桌前，要他把最近幾次英語考試的卷子給她。

“干嘛給你呀，你又不是英語課代表。”最拿不出手的就是英語試卷，他自然不好意思給她看。她不理他，自己在他桌上一堆試卷里翻，發(fā)現(xiàn)是英語的就抽出來，一會就抽了五六張，垛齊后轉(zhuǎn)身離去。不僅他傻了，旁邊的同學(xué)們也傻了。

早上她又來了，同桌躲開了，姚建國挺直胸緊張地看著她。

“別這么愚蠢，站起來。”姚建國站了起來，她卻坐他凳子上：“我昨天看了一下你的英語卷子，你的答題，錯的忽左忽右，主要問題是你語法基礎(chǔ)不好，所以你必須要加強語法基礎(chǔ)的鞏固，這本《英語語法基礎(chǔ)》你多看看，肯定有用，還有這本《英語詞根詞綴記憶法》你也看看，對掌握詞匯有很大幫助的。”說完又站起離去，容不得姚建國拒絕或表示感謝。“詞根詞綴”聽說過，“詞根詞綴記憶法”并不熟悉，急忙打開書本。

一開始的一段話就引起了他深深的興趣：在很多情況下，一個動詞可以視作由兩部分構(gòu)成：動作的本質(zhì)和動作的方式。前者用詞根表示，后者用前綴表示，而后綴則往往表示詞性了。舉例說明：前進和后退這兩個動作的本質(zhì)都是“走”，可以由詞根“cede，ceed，，cess”表示，而其方式則分別為“往前”和“往后”，可以由前綴“pro”和“re”表示，所以我們有proceed表“前進，進行”；recede表“后退，衰退”；前綴“ex”表“出去”，所以“exceed”表“超過”；前綴“pre”表“在……之前”，所以precede表“先于……發(fā)生”；前綴“ac”表“靠近，朝向”，所以access表“接近”，并進而引申出“使用……的權(quán)利”義。這只是信手拈來的幾個四六級單詞，實際上precedent（先例）也可以用同樣的辦法記憶，還有predecessor，因為加上了表示“人”的后綴，所以有“前輩”義，successor的前綴“suc”表“在下面”，引申為“在后面”，所以有“繼任者”義……。他捂上書本又想了一會，覺得有點問題，要記那么多詞根詞綴，那不是又相當(dāng)于增加單詞量么？

書上繼續(xù)說：有一種誤解認(rèn)為：記詞根相當(dāng)于多記了一個單詞，還不如直接死記硬背。我們說，如果一個詞根確實只能幫助記憶一兩個單詞的話，確實不該多此一舉。但是對于類似上述例子的詞根，我們完全可以找到一個含有該詞根的熟詞，從中掌握該詞根含義，并進而用來指導(dǎo)一些生詞的記憶。后面跟隨著的舉例讓他更加確信這種記憶法的效果。他翻到一張明信片，正面是宜興縣風(fēng)光，背面寫著：姚建國同學(xué)：如果沒有方向任何努力都是無效的。一起加油！周冰。他急忙把明信片塞在課桌的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