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首都大學技術物理系要和中科院物理所舉辦一次學術交流會,聽說還有一些外國專家要來,輔導員要周冰去幫忙,她一開始是拒絕的,想借口推掉,她拿著輔導員手上的會議資料翻了翻,上面有董安邦教授發言的環節,登時來興趣了,急忙答應參加。上學期周冰在“natural”上看到一篇文章“the hunt for dark matter in the galaxy”,作者是首都大學的DONG ANBANG,她先翻到后面查看了一下作者介紹,是她們技術物理系的教授。文章看完后,她有很多困惑,她將這些都記了下來,董教授不給本科生上課,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請教,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她沒想到想這樣的活動本科生只能負責一些外圍的工作,如現場布置,賓客引導等雜活,像資料裝訂、專家接待等工作都是由研究生負責的。大會開始后,會場的大門關上,她和另外兩個男生只能在門外等待。
到了會議休息時間,她看到有代表開始自由走動、溝通,她那拿筆記本走到董教授邊上,等他和旁邊的人把話說完。她看到董教授自帶的玻璃杯力的水沒了,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放,去大廳角落里拿熱水瓶。等她再回到董教授邊上,她發現他們正在看她翻開著的筆記。
“姑娘,這位譚研究員無意掃描了一下你筆記,不好意思啊。看來你對暗物質也很有興趣哦。你是?”
周冰臉紅了:“董教授,我是88級學物理的,我在NATURAL上看過您關于暗物質的論文,有些問題想請教您的。”
旁邊的譚研究員笑了:“老董啊,一個小姑娘對暗物質感興趣,看來你的研究后繼有人啊。”
“叫我董老師就行,也別您您的,我別扭你也別扭。你叫什么?”
“周冰。”
“好,周冰同學,感謝你對我們領域的關注,這樣,今天這里老朋友多,我一般周日下午有空,你可以去我實驗室找我。你能找到我的實驗室嗎?”
周冰心滿意足地走出會議室,關上門后依墻后仍然激動的停不下來,旁邊的男生一直好奇。
一個星期后周冰就去了董教授的實驗室,開門的是個比他年級大一些的男人,看不出是老師還是研究生,男生看到漂亮女生無一例外地表現出應有的熱情。男生告訴他董教授不在,問她有什么事情。她倒是挺直接,說有些問題要請教的。男生收起了了熱情,告訴她董教授比較忙,一般不會在實驗室接待本科生的。
她臉紅了,打個招呼轉身離開。
“要不你把你的我留下,我先看看。”
周冰想了想,說聲謝謝離開了。
過了幾天,她再去實驗室,董教授還是不在。
三個星期內,她連跑了四次實驗室,終于在周六下午遇見了正要離開的董教授,她急忙上去打招呼。
董教授看看她,想了一下,說:“想起來了,你是會務組的學生。你好像姓周。”
她問:“對,我叫周冰。董老師,您要出去?”
“恩,要去開會,邊走邊說。”
周冰遞上筆記本:“董老師您看,我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一下,您看方便嗎?”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不要您您的,走路不方便看東西,你說是什么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能不能通過觀察星體的運動來判斷暗物質的存在?”
“說具體點呢?”
“如果宇宙中存在大量的暗物質,那它的引力會影響星球的運動軌跡,如果能觀察到星體異常的軌跡或速度,我認為這應該就是受暗物質引力場的影響,如果有了大量數據后是不是可以計算出暗物質的質量?”
董教授停下來,看了看周冰,周冰很緊張。
他說:“后生可畏。你的想法很好,國外已經有研究機構在天文臺做這個事情了,相信會有一些進展的,不過需要時間。在對暗物質可以說還只是個猜想階段,很多大學、科研人員已經在這方面開始競爭。你有興趣可以朝這方面努力。”
周冰收到鼓勵,很開心,又拋出幾個問題。
董教授走到行政大樓門口,停下來對他說:“小周,你這些問題我暫時不給你回答。你知道為什么曾經很多人了解不了相對論嗎?不是因為智商問題,是大家都站在經典力學的角度去思考相對論。要了解沙漠,就要把自己當成一粒沙子,要了解大海就要把自己當成一滴水,要了解宇宙,就要把自己當成一顆塵埃,千萬別把自己當成主宰宇宙的人,要渺小自己;另外邏輯推斷是需要數據支持的,你要多學習,別著急。”
彈簧門晃了兩下關上了,周冰的心門好像打開了,她既興奮又惶恐,興奮是似乎看到了黑洞頂頭的一絲光線,惶恐是怕黑洞又塌陷了。她努力回憶教授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拿出筆來飛快地將那些話寫下,寫下了又看,看了又想。她感覺自己很幸運,再為自己的幸運而感到幸福。她推開油漆剝落的彈簧門,進去了又出來,她覺得缺少保養的彈簧發出的機械聲非常好聽。
二十八
姚建國受傷了,在足球場上和后衛對抗,小腿結結實實地挨了對方一腳,他“哎呀”一聲躺在地上,疼的一直打滾,巫鐵錚帶著一群同學沖進場追那個后衛,幸虧裁判與邊上的老師攔得得快。老師讓他慢慢站起來,他的傷腿稍微一用力就疼,又躺下了,體育老師摸摸他的腿,安慰他:“姚建國,你放心,骨頭沒斷。”大家把他抬到醫務室,醫生檢查后跟老師說:“于老師,骨頭應該沒斷,看他疼的那么厲害,我懷疑是骨裂,你還是帶他去區人民醫院拍個片吧。”同學們聽說還要去區醫院,剛放下的心又緊張起來了,幾個同學嚷嚷著要去找踢人的同學。巫鐵錚這時冷靜了:“先安排建國去醫院,周學偉,你去找班主任匯報一下,就說我們在醫院等他,李德江,你快去門口找個三輪車來。”
片子出來了,是脛腓骨骨干骨裂,醫生指著片子對班主任尹老師說:“還好裂縫不是很大。”
“要動手術嗎?”
“不用,孩子年級輕,發育也很好,保守治療就行。”
“那要住院嗎?”
“肯定要啊,他那里會有炎癥,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大家身上都沒帶錢,尹老師摸出自己的工作證和醫生通融。2兩個多小時后,大家將打了石膏的姚建國搬到了病床上,他愁眉苦臉地問班主任:“尹老師,住院要很多錢的,我想宿舍養養就行了。”
尹老師揮揮手說:“這個時候你不要想這個,現在你的首要任務就是養好傷。鐵錚,你安排同學這段時間輪流值班,尤其是晚上,我辦公室里有張行軍床你們一會扛來,再帶床被子來,晚上就在過道里睡覺。姚建國,關于醫療費的事情老師和學校會想辦法的,你放心好了。”
一會護士你了兩瓶鹽水過來了,問他:“你叫姚建國?”
“嗯?”
“左手還是右手?”
他問:“要干嘛?”
護士有點不耐煩:“扎針,快將手伸出來?”
他害怕了:“護士,我這個還要掛鹽水?我又不是重病人。會不會有危險呀?”
巫鐵錚笑了:“老姚,膽子也忒小了吧,掛個鹽水有什么危險的。”旁邊的的同學們也都圍著笑了,笑聲終于傳染了護士,她也語氣也輕了:“你別胡思亂想,這是葡萄糖加了一點消炎藥,能有什么危險。”
“可是我老家的衛生院就掛鹽水掛死過人的。”
護士沒理他。
他扭頭往窗外,護士拿棉球才碰到他皮膚他的嘴就“嗤”一下咧開了。
“嗤什么,針頭還沒扎呢。這么大的小伙子了,真嬌氣。”
面子丟盡了,當冰冷的針尖刺進他靜脈時,他只好忍著,護士交代幾句后就走了,走路居然悄聲無息。
老師還是有眼光的,要不怎么會在一群仍有稚氣的年輕人中選巫鐵錚做班長,他在現場就排了班,安排同學去食堂申請病號飯、搬行軍床,自己選擇第一天陪護。
讓人陪著上廁所還是很讓人尷尬的,坑位之間沒有阻隔,只用一條腿蹲著難度的確很大,為了防止坐地上,姚建國只能把巫鐵錚當個扶手一直拉著,但純潔的友誼偏偏在這樣污濁的地方、難堪的局面中升華,這種同窗情誼自然也成為了一輩子的財富。
回到病床上,距離拉近了的同學開始海闊天空地聊天。巫鐵錚的老家在陜北的一個縣城,父母也是農民,他是家中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姚建國說:“我們兩個一樣,家里都是兩兒一女,不過你是老大,我是老小。”
巫鐵錚說:“區別大了,老大很累,老幺都舒服呀。只要讀讀書就行了。”
“我也干活的啊,要去田里拔草的,有時還去山上揀蘑菇的。”
“我估計你那都是玩,你拔草干嘛?喂豬啊?哦,那你家的豬都是吃你的草長大的?”
姚建國有點不好意思:“拔草的確是玩,到太陽下山時,弄點樹枝放在籃底將草撐起來,到家時搶父母看見前先把草豬窩里一扔。”
“哈哈,你真能造假,你們小伙伴肯定都是這樣的吧?我干活可都是真刀真槍的,帶弟弟妹妹,掰玉米棒,放羊,跟母親去集市賣面。我小時候因為一直干活,所以學習很不好,我家里都不想讓我上初中的,要我在家干活,等大了去當兵,聽說當兵要初中文化的,才讓讓我讀初中的。”
“那你從初中開始努力學習的?”
巫鐵錚喝了一口水:“也可以這樣說。初中在鎮上,離家有二十多里地,我們住校的,晚上沒什么事情,大家就瘋玩,你知道嗎我們所有的學生全住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廢棄的翻砂車間里,對男女都在一起,女生東頭,男生西頭。有次看到數學老師和一個同學下圍棋,很好奇,借了一本圍棋書,看了兩個晚上就贏了那個同學;還有一次數學考試,附加題是預習題,二元一次方程式,就我做出來來了,老師表揚我聽話認真預習,一個同學站起來說我沒有預習。老師很吃驚,就把我拉到辦公室,最后他跟我說巫鐵錚啊,你很聰明,可以考大學的,現在努力學習還來得及,后來我就開始勤奮了,我的名字也是他改的,原來是正確的正。”
“你很幸運的,遇上了好老師,我高中的班主任也很好,我現在每次放假都去看他的。”
“你更幸運,投胎在江南好地方。你知道我們那里和江南比最缺什么嗎?缺水。最近的一口井離我家八里地,我每天要趕著驢子去排隊打水,我到了高中才開始刷牙。剛來大連是看你們在海里游泳,羨慕極了。將來我工作了,一定要想辦法幫助老家。”
姚建國問:“怎么幫助呀?”
“打井,我要給每個村打個深井,至少要讓小孩子們每天能洗臉刷牙。”
“那不是政府應該做的事情嗎?”
“對,有些事情私人也可以做的,只要我們有能力。我在學校里看過一本書,是講西方的慈善發展,我要向他們學習。”
姚建國從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接受慈善教育,而且是從一個落后地區的貧困孩子給予的。小學時學校宣傳“五講四美”,他也在老師的組織下幫生產隊揀麥穗、去敬老院大掃除,做這些也受到了村里人的夸獎,只是都是老師要求做的,不是自己想到的。鄰居夫婦田里干活晚回家,母親會給他們玩臟了的孩子洗澡,喂飯,下雨時幫鄰居收衣服或曬在場上的糧食,這些只限于鄰居,太遠的看不到也顧不上,鄰居也不會由此感謝,在大家的眼里這些善舉是順理成章的,大家都會做的,有利益糾紛時一樣會吵架。
第二天中午袁姍姍她們三個來了。張蘭手里提了一網袋的食品,午餐肉、蘋果罐頭之類的,她把東西往床上一放,坐在了床上:“哎呀,累死我了。”
徐曉平說:“你當心點,別把球星的好腿也坐斷了。”
大家哈哈大笑,張蘭說:“什么意思,不就嫌我胖么。知道我胖還讓我拎這么多。”
袁姍姍說:“不是為你好,抓緊一切機會減肥。”她又對著姚建國說:“你真愁人,踢個球這么拼命。”
“行了,老袁,路上不是說好只慰問不批評的嗎?”
“我倒想慰問的,你看他,骨頭都斷了。”
姚建國安慰大家:“骨頭沒有斷,是骨裂,醫生說養養就行了。”
她問:“疼嗎?”
他憨憨地答:“不疼,就是做事很不方便,難受。”
巫鐵錚說:“骨頭裂了倒不疼,就是打針的熊樣很可笑。”
“老班,別瞎說,我可不怕打針。”
張蘭來勁了:“老班,他怎么個熊樣法,說詳細點唄。”
姚建國讓大家回去上課,巫鐵錚看換班的張劍鋒還沒來,就讓他們先走,袁姍姍說:“老班你也走吧,回去抓緊洗洗去上課,我下午請假了,在這里呆一會。”
巫鐵錚說:“這可不行,他有很多麻煩事情的,你幫不了。”
袁姍姍超徐曉平看了一下,徐曉平說:“老班咱走吧,張劍鋒不是一會就來嗎。”
等他們走后,姚建國說:“這段時間不能陪你跑步了。”
“本來也不要你陪,那里既沒有懸崖,又沒有野獸。”
“啊,這話徐曉平也跟你說?這個叛徒。”
“她是我好朋友,又不是你好朋友。真的不疼嗎?”
“動的時候也疼的,可又不能一直不動。”
“往后別這么拼,踢球就是業務愛好,將來你又不靠這個謀生。”
“嗯。”
“你需要補鈣,這里又不能熬骨頭湯,一會我去醫生那里看看,讓他們開點鈣片。”
“鈣片?挺貴的吧,不用。要不你去小賣部幫我買點信封、信紙。”
袁姍姍看看他:“寫什么信啊,都躺床上了,有空看看書,晚上我把你的書帶過來。”
“一直躺著挺無聊的。”
“我在這陪你還無聊?你是不是要給你那幫同學寫信告訴他們你受傷了?這不給人家添麻煩嗎。不準寫啊,尤其不準給你BJ的同學寫。我去找東西給你開個罐頭。”說完她拿著一瓶罐頭出去了。
袁姍姍把罐頭倒進他的飯盒,連勺子一起遞給他,他看到她手上多了一塊膠布,忙問是不是把手弄破了。
“沒事,就讓罐頭劃了一下,護士幫我包好了。”
“會不會破傷風呀,去打一針吧。”
“什么就破傷風,劃一下而已,別亂想,快吃。”
鄰床的男人問:“有沒有出血呀?”
“出的,讓我捏住了,現在不出了。”
“出血就好,不會破傷風的。”
姚建國問:“叔叔,真的出血就沒事了?”
袁姍姍豎著膠布手指說:“現在我們是有難同當了啊,區別是我的難是為你受的,你要記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