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姚建國打開抽屜，發現多了一本新書《朦朧詩選》，很好奇，翻出一張紙：別亂猜，是我送的。周冰的字他認得，笑了。

北島的“迷途”他很喜歡：

沿著鴿子的哨音

我尋找著你

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顆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上藍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測的眼睛

讀著讀著，他想起王芳抄給他的是“一朵迷途的蒲公英”，忙從抽屜里找那一疊信紙，翻來翻去總也找不著，他問同桌施俊有沒有見到那一疊厚厚的信紙，施俊說：“除了冷冰冰的周小姐外，還有誰愿意翻你這比狗窩還亂的抽屜？”上課鈴響了，他只好安靜下來。

第一節下課鈴一響，他馬上跑向宿舍，把床上床下翻了個遍，還是沒有，中午在食堂，他問周冰有沒有看到他一疊信紙？

“什么信紙？空白的還是別人給你寫的信？”

“都不是，就是一疊抄了詩歌的信紙，你翻我抽屜時有沒有看見？”

周冰問：“哦，那我看見過的，怎么啦？”

“我找不到了，還回宿舍找過了也沒有。”

“那些信紙對你很重要？誰幫你抄的”

“哎呀，這個你別管，那你有沒有碰它們？”

周冰說：“看你急的這個樣子？好像是多重要的寶貝似的。你憑什么就認定一定是我動你那亂抽屜？”

“我們班除了你還有誰會隨意打開我的抽屜。我都回宿舍找過了，沒有，那你動的可能性最大。”

“告訴你吧，我就是看你在看手抄的詩集，怕你看錯了，才送你本書的。你有書了，還要那些信紙干嘛呀，放抽屜里那么亂，我給你簡單整理了一下。你不感謝我，反倒兇巴巴地質問我。”

孟浩旁邊聽的很開心，終于找到插話機會了：“等等，周冰，你送他一本詩集？上次你送的英語輔導書，這次送詩集，下次該送什么呢？”

周冰瞪了孟浩一下，揚了一下王芳那邊說：“那邊涼快，你去那邊呆著。”

姚建國急了：“什么叫簡單整理一下？”

“就是扔了呀。”

姚建國覺得不可思議，問：“你怎么可以將我的東西扔了？”

周冰問他：“現在我有兩個選擇題，你如實回答，然后我就告訴你我為什么要把信紙扔了。現在開始，詩是北島寫的還是你寫的？”

“北島。”

“是王芳抄的還是你抄的？”

“王芳。”

“既不是你寫的，又不是你抄的，那和你有多大關系呢，扔掉有什么可惜的呢？”

孟浩在旁邊大叫：“2：0，精彩。”

姚建國的驚訝變成了憤怒，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你太過分了，你太過分了。”說完扭頭就走，扔下了在一群驚愕眼神中淡定吃飯的周冰還有充滿無限崇拜表情的孟浩。

過了一會，孟浩問周冰：“那些詩歌真的是王芳抄給他的？你真的扔了？扔哪了？”

周冰看看他，笑了：“你剛才不是一直聽的很認真嗎！信紙我撕了，你要不一會去垃圾池去翻翻，看看能不能再拼出來？”

姚建國回到宿舍，生了一會氣，孟浩這家伙也不來安慰他，只好一個人抱個足球去操場。才踢了一會，一個女生在邊上喊：“同學，剛吃飽飯不能劇烈運動的。”姚建國不理她，背對著她繼續踢。

“對了，中午沒吃下飯。不過同學，氣飽的情況下也不能劇烈運動的。”

姚建國背對著忍不住笑了，但還是沒有回頭。

“小氣鬼，我都看到你笑了，快過來，要不我去告訴王老師了啊，今天可不是你踢球的日子。”

姚建國抱著球跑到周冰跟前：“你不覺得你過分嗎？亂扔我的東西還取笑我。”

“我知道我過分呀，我就是來你說這個的呀，是你一直不肯過來。”周冰很真誠地看著他。

“眼睛睜這么大干嘛，像兩個大陷阱。”

“姚建國，你才真過分，有你這樣比喻女生的明眸的嗎？”

姚建國很不屑：“你們的明眸就是陷阱最好的偽裝，有多少英雄好漢被這偽裝欺騙過。”

“容易被騙的都算不上英雄好漢，包括你。”

姚建國無可奈何，對著足球來了個大腳。

“好了，給你道歉啊，下次不亂扔你東西了，你別一直板臉啊，小氣鬼。現在要不回宿舍休息，要不去教室給我講講化學，有幾個概念我還是有點繞不清。”

“說好了不再扔我東西啊。還是休息一會吧，你也回你宿舍躺一回會。下午課結束后我們再討論。”

晚自習結束后，孟浩在自行車棚等周冰。

“周冰，那些詩集你給我把。”

“不是告訴你了，我早就撕掉扔了。”

“姚建國這傻小子才信你呢，我才不上當，你一個姑娘家撕人家的東西？你放著也沒用，給我吧，好不好？”

周冰笑了：“人家抄給姚建國的，你拿著算怎么回事？你還是請王芳給你抄一份。”

“哎，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我可是姚建國的鐵哥們，我要跟他說那些詩集你沒撕，你想想后果哦。”

“孟大英雄，對待女生用威脅的手段，是不是英雄氣短？詩集我肯定撕了，你要愿意呢趕快去垃圾池里去找找，一會環衛工來了就來不及了。”

孟浩中午看到姚建國大敗還有點逃票看戲者的幸災樂禍，沒想到敗局很快就打到自己身上，戰術上只有撤離了：“那你說撕了，我姑且信之。我們是盟友啊，再見再見。”

上學期食堂饅頭事件結束后，周冰開始不定期地檢查姚建國的英語試卷，盡她的能力幫助姚建國提高英語，同時她的化學有所欠缺，也經常請教他。在她第二次整理他的英語試卷時就發現了一堆信紙稿紙謄寫的詩歌，而且數量還在增加，有時是鋼筆寫的，有時是圓珠筆寫的，根據娟秀的字跡很容易看出是女生寫的，她也沒有接觸過這樣形式的詩歌，有次她裝作隨意的樣子問北島是誰，姚建國很得意地給她上了一節課，她抽時間去了一趟新華書店，很容易就找到了“朦朧詩選”，并買了一本，看了一會她推斷出那個女生是在抄詩給姚建國看，但她不知道這個女生要干什么？女生是誰這對周冰來講根本不是難題，要不是王芳，要不就是外校的，要判斷是不是王芳更容易了，看看筆跡就行。在食堂吵架之前她已經通過筆跡確認了這個抄寫女工就是王芳，食堂之所以還設那個問題陷阱，只是她想讓姚建國親口證實一下而已，就如面試時詢問性別一樣。早上她把新書放姚建國抽屜后，遲疑了一下才決定將那些手抄詩集拿走。孟浩說的對，她并沒有將這些詩集扔了，回到家后重新整理了一下，用硬紙做了個封面，裝訂好后放在了她的箱子底下。留著這些東西干什么，她也沒有更好的理由，但她有不損壞這些東西的理由：這些東西是姚建國的。

期中考試結束了，姚建國的排名沒有提高，但英語成績有所提高，這給了很大的信心，王芳也有所提高，江濤繼續在下落，三個人都為止著急。星期天，三人相約去了楓林坳，爬上山頂后，看著下面的小水庫，王芳突然說：“記得那年去龍珠水庫，大家討論那水庫像什么，有人說寶石，有人說像鏡子，姚建國說像一顆眼淚，當時大家都不以為然，現在我看下去，真的像一顆眼淚，建國你當時怎么會想到的？”。

姚建國摸摸腦袋：“這個事情你一提醒我想起來了，為什么當時會這么想我也忘了。那你說說你為什么覺得像一顆眼淚？”

江濤說：“眼淚到處存在，說明悲劇是生命的主題。西方悲劇的哲學說過：生命是苦難、危險、難以言狀的。建國的領悟力早就超越了我們啊。”

姚建國笑了：“我就看過馬克思主義哲學，你說的太深奧了啊。生命中正是因為有了悲劇，我們要擺脫它們，我們只好奮斗，所以我覺得悲劇是生命中的常客，奮斗才是生命的主題。”

王芳說：“建國說的太好了，其實每個人每時每刻都面對著各種各樣的問題，如果不去解決或者解決不好這些問題就會發展成為悲劇，相反如果我們積極面對，通過自己努力，肯定能化悲劇為喜劇。”

江濤說：“對，還有向家人，向老師向朋友學習，獲得建議與幫助，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增加很多。”

姚建國說：“是啊，就想我們一樣，有事情大家一起談談，一起鼓勁。加油，紫霞山的四人幫。”

“希望張國華也能感覺到我們的熱情，大家一起加油。”

“建國，王芳，我寒假里遇到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很嚴重，你們別問是什么問題，我暫時不會跟你們說的，要理解我，相信我。”

姚建國問:“剛開學那段時間生病是不是和那些事情有關？”

“是的，那段時間我受了驚嚇，有時整夜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總做惡夢，比失眠更痛苦。我很害怕會突然去另外一個地方，那里沒有你們，信也收不到。回到學校不想說話，我書也看不下，我想要努力，可我渾身沒勁，我知道我成績肯定要下滑。還沒法跟你們說，我太難受了。”說完，江濤嚎啕大哭。

姚建國蹲下來給江濤捶背，他看著王芳，希望她能說些什么。

王芳說：“他難受，先讓他過一會。”

等到江濤收住后，王芳說：“江濤，你的事情不想說那就不說，我們也不會問。你今天和我們聊了這么多，我們多少能理解一些你那時的壓力，現在想想你真不容易，能挺過來。我們很佩服你，建國你是說是不是。”

“嗯，老江你能一個人挺過來真不容易，真漢子。那么后面的學習你還是要抓緊的，高二結束高中課程就全部教完了，高三就是全面復習，做題，你之前落了一些基礎，所以你要抓緊補上，后面多問問王芳，數學也可以問問我，你很聰明的，相信你很快就能趕上的。還有啊，下次再有事情不能一個人頂了，我們要同甘苦的，要不怎么叫四人幫。”

江濤說：“謝謝你們兩個，有朋友真好。陳勝吳廣起義時，說茍富貴，勿相忘嗎。我們不說富貴，就說勿相忘。”

姚建國說：“對，王芳，江濤，張國華，姚建國，勿相忘。”

王芳說：“這個真好，下星期輪到誰給張國華寫信了，把姚建國剛才的提議寫進去，讓他也記住。”

“現在我看水庫就像一顆鉆石，你們看，水面一閃一閃的，像不像！”姚建國說。

王芳說：“我有個提議，我們面朝鉆石，高喊‘勿相忘’，將我們之前的所有不好都喊出去，讓好運伴隨我們剩余的高中生涯。”

江濤激動了：“我贊同，鉆石有永恒的意思，這個寓意好。來我們手拉手，我來發令啊，一二三：勿相忘。”

“勿相忘。。。。。。”

“勿相忘。。。。。。”

高亢的聲音在山間回蕩，驚起飛鳥，爬蟲，游魚，驚得竹節拔高，松針墜落，湖水拍岸。

高亢的聲音在山間回蕩，鞏固了友誼，堅定了信念，激發了理想，還有眼中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