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冰回到家的時候累癱在沙發上,躺了足足有20分鐘,根本一動也不能動。
他是個很自律,嚴于律己的人。
由于家里有三個孩子。一個青春叛逆中的女兒,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雙胞胎小子,加上妻子自從結婚后也沒有再出去工作了,所以家中這些人的抵抗力都不怎么可靠。
必須要洗一洗!他在腦袋里對自己下著命令。
然后身體就自動站了起來,自動走進了浴室里,脫下了一身的西服和襯衫,這些都需要送干洗的,于是就放在了單獨的籃筐里。
家里的家務是不需要他擔心的,因為有妻子在啊!
項天瀾以前在學校里的時候其實不是一個賢惠的女生,于是大咧咧又不走心的丫頭。
可是經過他的調教,孜孜不倦的教誨,言傳身教,終于跟他無比的契合了起來。
“喂!一回到家就躺著?也不知道洗一洗……”那是溫暖的妻子的聲音啊。
在外面做牛做馬累死累活不就是為了讓家人有一個安心的庇護所……等等!
他突然警覺了起來,自己不是正在洗澡么,身體上還有熱水灑下來滾燙的感覺,怎么突然就?
他努力的抓回腦子里的那根弦。
哈!原來自己根本沒有站起來啊。
一定是太累了。
項天瀾走過來,靠在他的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
“啊喲,好燙啊。爸爸是不是發燒啦?”項天瀾的性格其實有些靦腆的,不太會關心人,雖然在霄冰多年來的“教誨”下已經體貼了很多,但每當主動關心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以第三方的視角。
譬如以兒子女兒的身份喊他,爸爸。
大概是吧。他在心里回答道,其實已經說不出話了。
累的只想直接睡過去,可是在銀行辦公室的睡袋里趴了幾天了,總想洗個熱水澡啊。
項天瀾嘆了口氣,“你安心睡吧。我給你用熱毛巾擦一擦。你睡醒了再洗洗吧。”
霄冰心滿意足的笑了笑,可是也只是在心里頭笑,連表情也已經做不出快樂的樣子了。
孩子們下課了回來,聽到爸爸回來了都很高興的想去看看他,但是項天瀾攔住了。
“爸爸累了,要睡覺。你們別吵他。”
老幺霄城鈞聲音最尖,“我還沒跟爸爸說呢,我掉到老虎洞里去啦!可嚇人了!好大好大的老虎,看著我……就要被吃掉了!”
項天瀾一把將老幺拉到了自己身邊,“我們不是說好了,這件事情不要告訴爸爸。”
老幺委屈的嘟起了嘴,哥哥霄城鋒卻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項天瀾繼續哄著兒子,“爸爸知道了會擔心的。你看爸爸回家那么累了,我們有機會的時候再慢慢說好不好?”
老幺愈發的委屈了,他那么勇敢的事跡,連學校里的老師都夸他了。
其實項天瀾自己知道,是因為學校怕孩子家長狀告學校組織的活動不安全,造成全校受批評,所以故意轉移視線,用力的猛夸孩子勇敢、堅強,足智多謀。
不清楚來龍去脈的旁觀者大概還以為小孩子是自己從虎穴里爬出來的呢。
小孩子當時不過是嚇傻了,所以連哭都忘記了。
后來全程是被那個年輕女孩套進了竹竿的鉤子上,被眾人合力拉起來的。
項天瀾還在想著該怎么感謝恩人小姑娘的事情,她也想跟老公商量呀。
可看著老公這副樣子,硬把他從睡夢中喊醒顯得那么殘忍,那就跟虐待他沒有分別了。
霄冰最后也沒有睡到自然醒,而是被同事的電話吵醒的。
項天瀾盯著那電話嫉妒的看半天,老公跟電話的感情似乎都比跟她的好。
可是霄冰醒來第一件事竟然是先親了她一口,然后才接通了電話。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來。讓我先洗個澡。等我五分鐘。”
洗完澡正準備出門的霄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著老婆說,“老秦喊我們去梨花院吃飯。”
項天瀾立刻不滿的皺了皺鼻子,“你答應了?”
“還有什么辦法呢,總歸先答應咯。”
“可你不是不喜歡那個人么。”
霄冰的表情有些寵溺,項天瀾就是被他保護的太好了。
這個社會上不喜歡的人千千萬,甚至刀劍相向的人都可以和和氣氣坐下來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自己跟秦國偉從來都沒有真正鬧開過,自己一直不肯答應一起吃飯才顯得奇怪吧。
而且成年人的世界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情了,必須拖家帶口。
他能夠迅速在這個崗位上雄起,就是因為自己結婚的早,孩子生的早,才給了別人安全感啊。
一個資深丈夫,三個子女的爹,房奴、卡奴,老婆奴,孩子奴,他還能翻出什么天來呢。
就算讓他違背人格信言,出賣自己的老師父,他也只配唯唯諾諾的應下來。然后自己一輩子活在深淵當中。
霄冰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走出了公寓大樓,突然看到個背影坐在自己的奧迪車上。
若在平時一定會心平氣和的走過去,拍拍對方的肩膀,問一句,“是不是遇到什么坎坷了,來!跟叔嘮嘮。”
但是今天突然就來上了火氣,怒氣沖沖的走了過去,沒有任何風度的滴滴了自己的車。
啟動警報燈亮起的時候,坐在車上的人跳了下來,慢慢的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年輕得讓他想起了過去美好的人生……
她眼神中有一種沉靜,既是經歷過人間黑暗的沉靜,也是暮氣東來的沉靜。
霄冰不由得呼吸一窒。
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眼神了。
可以令他整個人方寸大亂的注視。
曾經那個稚氣未脫的項天瀾就曾經做到過。
項天瀾是社團新來的經理,他是社團的主力。
那天為了排一個舞蹈,他作為節奏感最強的人站在第一排領舞。
而她一邊喝著橘子汽水一邊監督著他們練舞。
當她的一個眼神看過來的時候,他莫名的心慌了,雖然立刻又跟上了節奏,但是明顯的比所有人都慢了一拍。
其他人以為他只是漏了那一拍,卻不知道其實只是由于她的那一個專注的眼神。
那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盯在這個新成員身上。
哪怕她只是從教室門口一閃而過,他也絕對不會從殘影中認錯了人。
他可以在千萬人眾中一眼認出她,分毫不差。
這樣的悸動,這樣的心跳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隨著閱歷、隨著經驗,隨著眼界的逐步開闊,已經沒有什么能夠令他心臟漏跳一拍了。
現在的他就算美女環繞在側,就算他們的指腹輕捻自己的掌心,依然可以節奏有條不紊的站在千人的講壇上揮斥方遒,不會出現分毫的失誤。
心底里的節奏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撥亂了。
可是此刻被那雙與年齡明顯不符的眼眸凝住的時候,他感覺到內心深處一個角落紊亂了。
他當然可以找到理由。沒有睡醒。心浮氣躁。
甚至可以責備到秦國偉的身上去。
然而霄冰并不是一個習慣推卸責任的人。
怒火憑空撲滅,就像怒火憑空而起一般。
女孩子往后退開幾步,踩到了身后的草坪上,給他的車子讓開了空間。
可是霄冰卻覺得自己好浮夸,竟然為了一輛車而難為一個女孩子,讓人家無路可退。
但是他又有什么辦法呢,現在掉頭離去,出門打車會顯得更加的失敗。
于是只能坐進了車,按下了車窗,對著她揮了揮手示意讓她先走過去。
而女孩子卻紋絲不動的站在遠處,那雙無欲無求的眼眸安靜的凝視著他。
就好像要將他整個人看穿一樣。
走進大同銀行辦公區的時候就看到投資部的同事一個個像看著救星一樣的看著他。
霄冰在心底一聲長嘆,終于輪到了呀!
關于清和輕酒店管理集團的商務往來簡直就是一筆爛賬。
而且業內所有銀行都知道,這個酒店管理集團就是一個拆股的各人責任制聯名法人。
只要一個股東倒下,一秒之內整個集團立馬四分五裂。
可愣是這樣還是給它岌岌可危的經營了下去。
青光紀作為合作業主方之一,是地產界的龍頭大哥,雖然近年來被一些科技小股分散了一部分的收益,但是風向標的做派還是在的。
也因此大同這樣的小銀行可謂趨之若鶩,根本不敢細究里頭的貓膩。
作為一手全程操作人的霄冰是門道最清的也是整個銀行唯一能夠解釋清楚的人。
其實就算他解釋不清楚的壞賬以他的資歷和經驗也完全可以糊弄過去。
就像八年前的那場巨額壞賬,如果不是恰好當時被人查到了,恐怕再過一百年也就爛在里面了。
想到這里霄冰深吸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有個替罪羊就是自己的前師父,章朝陽。
如果自己不是被人抓到了把柄,沒有辦法洗脫,他一定會幫助師父,不會讓師父獨自背負著巨債和不公正的待遇含冤而死。
可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師父死后,他試圖聯系過師娘,但那個時候師娘已經對他寒了心,什么都不肯聽了。
不料幾天以后就傳來消息說師娘遭遇車禍,也隨著師父一同離開了世界。
當時他甚至逼問過秦國偉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秦國偉這只老狐貍,當然什么都不會承認,反而質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才會整天疑神疑鬼。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句話從秦國偉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霄冰只覺得刺骨冰涼的嘲諷。
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哪怕笑一笑。
一直到現在,他連去給師父師娘上墳都不敢。
他是真的心里過不去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