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高德行和高飛揚心情輕松而愉悅地，在我爹的客廳里喝著茶，賞著屋外初化的雪和新冒出的嫩芽。

我爹的心境就很不一樣了。

從有千萬般的不舍，我爹也絕不會不讓我東去建康城。我爹來到雅閣，走進里廳，見大小的包袱箱子都已收拾停當。里間，丫頭們已經給我穿上了小貂皮披肩。

我收拾完畢，從房里出來，喚了一聲：“爹爹！”

“嗯！”我爹的聲音竟有些許哽咽。

“爹，你看我這身衣服好嗎？”我拉著我爹的手，又問。

我爹點頭，又說：“冰兒，路上風寒，別忘了穿大衣。”

我乖巧地著呢：“我不會忘的！爹爹，你呢？你就穿這個——你的大毛衣服呢？”

“冰兒——爹爹，不去。”我爹此時竟掉下淚來，但又不想我看出端倪，立馬忍住，又說，“你同二舅父和表哥去。”

我聽著父親的話，停下來，問：“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去？”

我爹當然不會對我說是因為高老太爺不想他去。我爹只是說：“外祖父想你，所以讓二舅父和表哥專程來接你。爹爹也放心你跟舅父表哥去。再說，爹爹在江陵還有事。”

我總不會相信父親在江陵會有纏身的事務。我嘟著嘴，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我爹連忙把她擁進懷里，安慰說：“爹爹最喜歡冰兒！你乖乖去。爹爹把手頭的事忙完了，就來建康城接你！”

“真的？”我眨著眼睛，問。

“真的！爹爹一定來接你！”我爹回答。

當我爹萬分不舍地把我送到了高德行父子面前。

高德行笑呵呵地從我爹手邊把我接過來，高飛揚便馬上安排下人準備車馬。

寒家總管也賣力地張羅著。

高德行父子各騎了一匹高大的駿馬，我和奶娘丫頭坐著馬車。那十來個下人，有騎馬的，駕車的。不一會兒，大家也都各就各位了。我爹站在家門口，是第一次享受這種送別的萬種滋味，獨獨地看著我們離開。

我與父親這一分別，就是許多年光景。

這許多年里我常和父書信往來。信里，我和父親談天說地，父親教我待人處世之道。我知道，我父親是個守信諾言的人。

我在信里說建康城里的事，說外祖怎么調教子孫，說先生教的詩書，說高悠揚又陪我做了什么……而我爹在信里看到最多的，就是我和高悠揚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真情陪伴。

我爹恍惚覺得，他答應陸家求親答應得太過早了，但他從未生出過要與陸家退婚的想法。

陸采之知道這許多我和高悠揚的小兒女日常，她仿佛親眼看到了一對年輕男女彼此信任看中的模樣。她不斷地提示她的哥嫂，該向寒家商量我和陸鴻雁的婚嫁之期了。

我知道，我陸姨娘只要一來建康，我必須要在高悠揚與我爹的信譽臉面之間做出一個抉擇。

我思索了整整大半夜。

我腦海里，全是高悠揚。他怎么沖鋒陷陣擋在我前面護我周全，他怎么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氣到耳根子發紅，他又是怎么看著我笑得如沐春風。他如何溫柔地牽起我的手，他如何擁我在懷中，以及他那半身春光被我看光光時的不好意思。

我想，我第二日要約高悠揚下棋。我要與他好好談談。

高悠揚坐在我面前，我還未開口，他就已經春心萌動的模樣。我便毫不客氣，先收了他一大片棋子，占據先機。

“你昨夜吹簫到幾時？吹簫極耗費精神，你這幾日少吹些罷。”高悠揚道。

我知道他如今極會關心我，且關心得恰到好處。我只說：“我昨晚睡不著，就吹了幾首曲子。你那邊也聽到了？擾了你的好夢，真是我的過錯。”

高悠揚卻說：“我聽到你的簫聲，做了好些夢。”

我問他做了什么夢。

他的脖子紅了，臉色卻如常：“夢到了你。”

如此，我且要說我的選擇與決定。我想問他若我不和陸鴻雁成親，他怎么想？二舅母的丫鬟卻在這時傷傷心心地來了，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

同時，太爺派人請高悠揚過去。

如此陣仗，我知道我們府里來了大事。高悠揚急急地去見外祖，我便趕緊去到二舅母的屋子。二舅母的屋子里，丫鬟婆子一堆兒地哭喪著臉。二表嫂哭得像個淚人，二舅母也哭得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直覺那一定是跟高飛揚有關。

二舅母哭著告訴我：“你……你……二表哥被敵人從馬上砍下，身受重傷，生死未卜！我可憐的兒啊！可憐的兒啊！”

從馬上砍下！

二表哥是武藝高強的！

我來不及流眼淚，匆匆安慰了二舅母和二表嫂，便直接跑去了外祖的書房。高飛揚生死未卜？既然生死未卜，那就還有生的希望……我且看外祖怎么交代。

外祖的書房，氣氛好沉。

連二舅父也不說話。

我進去，站在一旁。

外祖見了我，說：“冰兒！你飛揚表哥出事了！”

我走上前，握住外祖的手：“我從二舅母處過來，我已經聽說了。”

外祖說：“明日，悠揚便會啟程，前往晉趙邊境，從樊城開始一路向西北去尋他，過了武當山，走白河到鄖西。”

如此情形，真是嚴重。

我那眼里，突然灌注了滿滿的眼淚。我喚道：“外祖！”

二舅父拍拍我的肩膀。

我心里極其難過。高飛揚的事，是真的了。

我放了我外祖的手，一下子拉住高悠揚。高悠揚說：“我去邊境，把二哥換回來！丫頭，你可有書信？我幫你帶與二哥。”

高悠揚如此溫柔的話語，像是一次不知后會何時的道別。

我那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高悠揚那溫柔的手，輕輕拭去我那可憐的淚水。他對我說：“你放心！冰兒，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地回來。我還要帶你游秦淮河，吃玄武湖上的漁船燈火。我絕不會食言。”

我包著眼淚，只能說：“好！”

二舅父只囑咐高悠揚：“此去，前程兇險！能尋回飛揚，更好；若不能……你切要保重自身安危！”

高悠揚拱手領命。

我極其擔憂高悠揚那未定的前程。我說：“二表哥武藝超強，況且身邊還有軍士護衛……他定是中了敵人的圈套！悠揚表哥此去，我們不得不防！務必多帶府中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