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悠揚與我和家下人一起，沿路走來美景不斷。前面就是滄浪亭，我們人還未進入，便聽得一聲爽朗笑聲。

“悠揚——高悠揚，等等我。”

我循聲望去，說話人正是向天歌。

向天歌是高悠揚回到建康城后結識的好友。這人生得甚是俊逸，為人亦是瀟灑。他為人大氣，是一豪爽之人，尤其酷愛喝酒，一得空便找高悠揚和一眾朋友歡聚暢飲，暢言身平。

在那那眾朋友之中，高悠揚最是一個不愛酒的人，這既是由于我外祖父家教甚嚴，也是因為高氏歷來都告誡家中子弟醉酒傷身，借酒消愁愁更愁。

在那群年輕朋友聚會時，高悠揚大多時候只是在一旁小酌，并不大飲。朋友們也只管聚在一起高談闊論、享受人生。

向氏一族是建康城內名門望族，幾輩人對皇室忠心耿耿，權力漸增，近年來迫于權勢旋渦難以自全，不得不收斂鋒芒從朝堂上退下來。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不可猜，年輕的向天歌早已懂得這樣的道理，所以近幾年來更愿意跟高氏、陸氏這樣遠離朝局爭斗的大家族子弟們結交。

只見這向天歌大步向著高悠揚走來，還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說話的語氣顯得輕佻得意。他一邊攀著高悠揚的肩，一邊瞧著我笑：“悠揚，幾日來不曾見面，甚是想念。上次一見，與你家寒小姐匆匆一會未來得及細說。寒小姐，見過！這兩日不見，又出脫了。真是怨不得我陸家兄弟時時把你掛在心上！連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也時時為你牽腸掛肚……”

高悠揚的臉色，已不太愉悅。他一向不喜歡別人談論他的表妹我。

向天歌也是見好就收，且說：“悠揚，今日百花會上可有好多姑娘小姐……我聽得說，有花家三位小姐、傅家兩位、步家也有……陸鴻雁家的姐妹們也來！再加上寒小姐，今年百花會真是有名堂，來得可真是值得。”

高悠揚那一臉正色，道：“天歌，今天人多、繁雜。我們不可喝酒，品茶賞游就好。”

向天歌只看著我笑，點頭贊同，道：“是的。有美人在旁，不必飲酒也是醉了。我們先去那邊長廊，如何？”

向天歌這樣建議，是因為眼尖的他早已覷到，那邊有不少美女佳人已經過去了。

我們便順著長廊，一路不急不緩地走去。春日的暖風中，楊柳揚著嫩枝飄然起舞，行走的年輕男女們衣袂飄飄，一路上，真是春光無限好。

走著走著，突然聽得向天歌昂首笑道：“悠揚！哪日得空，我定要與你大醉一場。”

這聲音，于這楊柳飄飄和風送爽的院子，真是顯得煞風景了。

高悠揚回答他：“把酒言歡，可以。酩酊大醉，不可。”

向天歌心中苦笑，他竟是羨慕高悠揚的家世。我表哥生活太順，從沒有大醉喝酒的理由。

談笑間，我們已出了長廊。長廊盡頭是一處樓閣，名為翠玲瓏。翠玲瓏有兩層建筑，建筑也算是平常景物，不過此處前后萬竹搖空，滴翠勻碧，卻引得眾人在此雅游、靜觀、觴詠、作畫。樓上景致更好，品茶、賞景，都是上好的選擇。

我剛一踏進玲瓏閣門，眼前便立馬映入一幅山水畫。我認得，這是著名畫作《廬山圖》，出自畫家顧愷之之手。

向天歌馬上出言，甚是驚嘆的模樣：“真是神來之筆，豪邁！”

高悠揚也很是贊賞，他隨郭先生習了多年的山水畫，知道翠玲瓏閣中這幅圖的奧妙之處。這幅圖畫，眼見是新裝裱的。這會場的一路造景，也甚為雕琢。看來，主辦者為了辦好這次百花會，也是下了功夫。

向天歌已經走進顧愷之的大作前，細細看起來，那癡迷模樣，竟是要想把這畫私藏入囊中似的。

高悠揚道：“天歌，我記得你不曾對這些感興趣。上次，文昌先生講畫，我特地邀你同去，你不去。你還說你不喜歡看畫。”

那次，向天歌確實拒絕了。因為，他家中突然有事卻不能為外人道，只得胡亂說一通托辭。

這時，向天歌卻一本正經地說起他對顧愷之的仰慕：“悠揚，你有所不知，在眾多文人畫家中，我尤其佩服顧愷之，他是一個快活的人，自小我便立志要做他那樣的人，不為世俗所絆，自由快活一生。只是，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這身不由己。”

這最后的畫風轉變，跟一向快活的向天歌的人設幾乎不符了。

高悠揚當然知道向天歌的故事。他只不露聲色：“天歌，你這樣，真少見。不過，佩服！”

向天歌卻語重心長道：“悠揚啊，賢弟！你是還沒經歷到！日后，你會明白的。”

高悠揚的后來十幾年時光，便是那樣的日子：若心系一個女子，這個女子卻不是他能隨便覬覦的，他只能用盡一生的時間守她伴她，換來一世的羈絆苦悶。

只有美酒借酒能消愁，只有絲竹伴耳以清心。

而那邊兒，還有一眾人也在鑒賞著《廬山圖》，爭論不休。

“奇秀蒼潤的山體，飛流湍瀉的瀑布，撲朔迷離的云霧，無一不是顧愷之寄情于畫的表現……”

如此清麗的女聲！在我這建康第一美人的耳朵聽來，也覺得甚是婉轉動聽。

我停下腳步，站在樓梯中間，往樓下看去。

原來這玲瓏閣中，不知幾時來了幾個年輕小姐。這當中，有一女子不過二八年華卻甚是神采出眾。她著杏色長衫，頭戴玉蘭釵，腰佩圓環玉佩，她身邊立著個玲瓏剔透的在丫鬟。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

向天歌一見了，便拉著高悠揚，再也挪不動腳步。他說：“悠揚！這個說話的，就是花家的。旁邊翠色衣服的，是步家的。”

我細細看去。那說話女子舉止優雅，體態輕盈。她不是別人，正是花家大小姐——花錦紅。在這國都內，就算是我多年不出門也早就聽聞花家大小姐聰慧過人，才藝雙馨，引得建康城內多少才子趨之若鶩的美談。

這些正在討論顧愷之畫作的年輕男女們都停下來，望著這才走進門的幾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