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往日出手，都是受人所托。

王安請他出了一次手，整頓莊內宗族事物、解決五縣田賦爭端，楚南雄用了一枚竹簡、一封書信。

蒙武請他出了兩次手，一次恭賀新年大慶、一次肅清典屬國吏治，楚南雄用了四個大字、一柄銅錘。

眼下這次是他主動請纓的，要為嬴政了卻一段心結、為大秦蕩平齊魯之地。

這是楚南雄第一次以秦國官吏的身份在朝堂之上論計伐謀。他倒沒覺得什么，可老太太和青桐卻緊張的不行。

老太太一夜醒來好幾回，每次醒來都要去院內看看滴漏。想想時間早晚、算算路程遠近，幾次想要叫孫兒起床，可又覺得實在太早，就又拄著拐杖回到屋里，盯著油燈耗著。

丑時末端，天色昏黑、萬籟俱寂，梧桐院內一片茫然、伸手不見五指。楚南雄睡得正香，青桐早就已經爬了起來，摸到廚房里點著灶火，開始燒水、煮飯。

等到寅時，熱水已經備下、毛巾也已燙好。青桐悄悄走到東廂外，輕輕敲了敲房門，喚道：“公子，該起了噢，今日要上早朝的噢。”

楚南雄應了一聲，披著長袍走到外面，洗漱一番后，便回屋穿好衣服，隨后就要往外走。

青桐急忙跟了過去，一邊替他整理衣角、一邊偷偷的將一件繡花荷包掛在他的腰帶上，口中問道：“煮了碗粥，喝了再去噢，不能餓著肚子。”

楚南雄笑道：“不過問個計，轉眼的功夫，耽誤不了多久。回來再吃。”

來到院門外一看，蒙繼和司馬欣兩個已經等候多時了。

二人一見了楚南雄的面，當即抱拳叫道：“公子！”其語氣既高昂、其神色也興奮，幾乎就要按捺不住，大聲吼了起來。

楚南雄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身，擦了擦青桐臉頰上的煙塵，柔聲道：“辛苦你了。外面天冷，趕緊回屋洗洗手擦擦臉，再睡會吧。”

之后，他就離了梧桐院，向對岸走去。

司馬欣對著青桐施了一禮，慷慨激昂的道：“青桐小姐放心，公子縱橫捭闔、驚才絕艷，必能令朝堂折服。請回。”

青桐身在奴籍，哪里被人稱過小姐，聽司馬欣如此說，當真覺得他是個大大的好人，笑嘻嘻的答應一聲后，一蹦一跳的回到院中去了。

楚南雄與二人對視一眼，便微微一笑，坐上馬車，任由馬夫一路吆喝，往咸陽宮狂奔而去。

卯時初刻，咸陽宮中文武群臣皆已到齊。

此次朝堂論政，與往日不同。往日或討論民政、或討論軍政，參與朝會的不過是與之相關的官員、屬吏。

哪怕是前兩次大朝、商討伐齊謀劃時，與會者也多以將軍府、國尉府為主。就連丞相府、長史府，也只有王綰、馮去疾、李斯等人在場。

可這一次不同。

這一次是楚南雄定計。朝堂之上各府各司，自嬴政之下、從丞相府開始，一應將軍府、國尉府、長史府、廷尉府，內史郡、典屬國、中常侍、博士院，全都按照官吏級別、職責遠近，在大殿之中依次坐定。

座次之后、大殿兩旁，則是所屬各司各院府令、府丞，包括咸陽令、內史令、郎中令、太倉令等人。就連都水令、鹽鐵令等掌管水利、鹽鐵的令官，也全都給召了過來。

咸陽宮大朝正殿，從前到后、從里到外，滿滿的坐著站著幾千號人，此刻正威嚴肅穆、屏氣凝神的望著前方。

卯時二刻，大殿之后腳步噌噌。中車府令趙高自偏門外快步跑來，對著滿朝文武尖聲叫道：“大王入殿，眾官跪迎！”

話音一落，數千名文武群臣刷刷拜倒，俯身叩首、高呼尊號。

嬴政虎步龍行，自大殿之后緩緩而出。在來到案幾之側時，他先在殿內掃了一眼，之后便雙手撩起蔽膝，鄭重的坐在龍榻上。昂首挺胸、鳥瞰朝堂。

趙高俯身向前走了兩步，站在臺階之后，高聲叫道：“眾官平身、入席。”

文武群臣隨即稱謝起身，有坐席的自然不必動、沒坐席的便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待眾人坐定立定、殿內再無一點聲響時，嬴政龍目四顧、緩緩說道：“自新年大慶后，今日是我朝第一次大會。與會者從相府到少府、從上卿到粟吏，各司各院令丞主事，全在此列、一個不少。”

聲音自殿前向外散開，充斥在大殿之中的每一個角落。

嬴政緩了口氣，接著說道：“我朝這一次大會，不為別的，正是要提一樁舊事。寡人之妹華嬴，眾卿大多都見過。溫順嬌美、賢良淑德，寡人及宗族寵之不盡、愛之不及。因齊國苦求賜婚、要與大秦交好，寡人這才忍痛割愛、含淚遠嫁。“

嬴政越說越深沉，起初還有些激昂之意，到了最后，竟隱隱露出豺聲。嗓音嘶啞、表情悲切，聽之讓人動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拳緊握，嘶聲道：“寡人只道華嬴能遠離苦秦、享中原人情禮儀之美。哪里想到，嫁過去不足兩年，吾妹竟被人一刀劈了！”

文武群臣一聽，哪里還能止得住，個個義憤填膺、高聲叫喊起來。

那王叔贏疾，本就是華嬴生父，當年華嬴遠嫁，他是一萬個不愿意。此時聽嬴政如此說，早就已經撲了過來，一把跪倒在龍案之前，悲聲拗哭道：“大王，華嬴死的慘啊！你華嬴妹子死的真慘啊！她是被人活活劈死的！”

嬴政強忍眼淚、錚錚起身，一邊極力的壓抑著嗓音、一邊盯著朝堂眾臣切齒低吼道：“寡人欲蕩平東海、活剮田建，報殺妹之仇、辱國之恨。寡人無能，愿眾卿助我！”

一句話落畢，朝堂之上哭聲怒聲、吼聲叫聲，風起云涌、此起彼伏，如浪濤、如海嘯。

將軍府中，老將蒙武、大將李信，及身后諸多都尉、校尉，早就已經跳了起來，沖到大殿中央、跪成幾列，指天揚言，只求出戰。

嬴政緩緩點了點頭，隨后抬起右手，止住文武百官道：“東出伐齊，我大秦志在必得。眾卿既然肯鼎力襄助，此大秦之福，也是我嬴政之福。寡人愿與眾卿同生死、共進退，掃中原、誅齊賊。今日朝會，為的就是此事！”

說罷，嬴政一揮手，轉身坐在龍榻上，高聲喝道：“傳楚南雄論計。”

身側傳令官急忙叫道：“召楚南雄進殿論計。”

詔令一階一階的傳了下去，一直傳到演禮廳。聲音久久回蕩，繞梁不絕。

文武眾官也全都收了怒容、回歸坐席，與嬴政一起，只等楚南雄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