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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生而有罪

  • 大秦將相
  • 騎鶴呀
  • 3355字
  • 2020-07-17 01:47:37

秦王政九年五月,嬴政命其弟成蛟率軍攻趙。八月,成蛟在屯留被趙軍所敗,成蛟叛秦降趙。

此時公子嬰才止一歲,嬴放還未出生。

嬴政大怒之下,發大軍攻打屯留。不出十天,成蛟及其舊部盡為秦軍所得。其部下因連坐之罪,當場被斬首處死。成蛟被押送回咸陽,交由廷尉贏重當朝審斷。

叛國投敵,無論怎么說都是死罪。況且,成蛟身為嬴政的親弟弟,更是罪無可恕。

他是必死的。

然而,此案的核心已然不在他身上了,而是他的家人。

宗族子侄叛國投敵,且還曾是王子,他的家人到底要如何處置?案件到底要連坐幾人?嬴政不開口,誰也不敢妄言。

成蛟是贏重親侄兒,那些牽連在內的妻妾兒女,全是他的侄媳婦、侄孫兒。現存的秦律、典籍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類似案例。此案到底要重判還是輕判,他實在拿不準。

贏重沒有辦法,只得上報嬴政、請他決斷。嬴政隨即命丞相昌平君主事,命尉繚、王翦輔佐,他則穩居當庭、坐鎮朝堂,再審成蛟叛國案。

案件從秦王政九年一直審到秦王政十年,眼看著又到了歲末,仍是沒有定論。嬴政大怒之下,直接發下王詔,判了個五馬分尸、滿門抄斬。

于是,成蛟家里一百多口大小人等,包括妻室妾室、嫡庶子女,家丁奴仆、丫鬟侍婢,全在株連之列。甚至就連依附在他府中的妻弟妻妹、岳丈岳母,也都沒有放過。

當時,公子嬰方才兩歲,尚在蹣跚學步;嬴放剛出生不久,還未斷奶。

李信奉命抄家時,先抓了成蛟的妻妾侍婢,之后便命人仔細搜尋,不要漏過了一人一丁。

家中雞飛狗跳、哀嚎連天,公子嬰熟睡方醒,從嬰兒床上爬了下來。他不見了母親,便哇哇大哭著向屋外走去。

其母徐氏跪在枷鎖之中,眼睜睜的看著公子嬰一邊大哭一邊伸開雙手,向自己走了過來,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嬰兒,快逃!”

這一句話喊出,公子嬰仿佛聽懂了一般,轉身就往院外走去。

但他才只兩歲,兩歲的幼嬰,走路都走不穩,談何快逃?

李信冷笑兩聲,說道:“大王要殺你,怪不得李某。”

他靜靜的跟在公子嬰身后,緩緩拔出長刀,向他劈了過去。

徐氏一聲尖叫,急忙撲在李信身前,替公子嬰擋了一刀。

這一刀劈在了徐氏面門,鮮血從她額頭上嘩嘩流下,流到了她的眼睛里、流到了她的鼻息間、流到了她的唇齒中、流到了公子嬰的臉頰上。

徐氏搖搖晃晃、站立不穩,說了一句,“放了我的孩子,他才兩歲……”就噗通一聲,倒在了公子嬰面前。

此時的公子嬰還沒有生成心智,也不知道所謂的天災人禍、不知道所謂的生死離別。在他年幼且一片白茫茫的心田中,只是看到了他的母親倒在了地上、躺在了血泊里。他想蹲下來要他的母親抱著他,就像往常一樣抱著他,可肩頭上忽然嘶的一聲,濺出了一道道鮮血。

接著,便是無邊無際的痛楚了……

公子嬰瑟瑟發抖的蜷縮在鮮血中,他一邊哇哇大哭、一邊抬起右手,想要去摸母親的臉龐。就像往常一樣,在徐氏睡熟后、在他醒來時,摸著母親的臉頰。可左肩的劇痛讓他難以動彈,他的母親也怎么都叫不醒。

這時,有人扔過來一個襁褓,丟在了他的身旁,說道:“好歹母子一場,一起上路吧。下輩子托身個好人家,莫要再來王族了……”

嬴岳趕來時,成蛟府中的親人奴仆已全數被捕。只不過有的還活著,有的已經死了。他在死人堆里找到了襁褓中的嬴放,又看到了鮮血淋漓的公子嬰。

嬴岳左手抱著嬴放、右手抱著公子嬰,要帶他們走。可李信不讓,他說:“這是大王吩咐下的,岳王公,這事誰也做不了主。”

嬴岳苦苦哀求半晌,到最后,李信答應暫且將兩位小公子押在大牢,等候咸陽宮發落。

嬴岳二話不說,急忙跑到咸陽宮,向嬴政求情。

嬴政沒有開口。

嬴岳又叫來銅書鐵律,質問嬴政:“哪條秦律規定,子侄叛國要滿門抄斬?”

嬴政默然良久,給出的答復是:保住他們的性命可以,但此后一生,二人不能冠以嬴姓、不能入太廟祭祖、死后不準葬入祖陵。

嬴岳急忙答應下來,叩謝天恩后,便將公子嬰與嬴放抱回府中,自此養了下來。

秦王政十一年開春,成蛟叛國案中所有被牽連在內的人員,包括其部下諸位將軍的家室兒女,全都收監完畢。廷尉府依秦律分別判下斷詞,該發配的發配,該充軍的充軍。

同年二月,成蛟府中的涉案人員也已經開始行刑。從親族開始、到奴仆為止,無一例外,全部腰斬。

三月,嬴政帶著族中的元老子侄,到太廟中告天祭祖。隨后回到咸陽宮,命昌平君親自主持,將成蛟拉到宮門外,五馬分尸。

此時嬴岳、贏重、贏疾等一眾親族,帶著嬴放親到法場,為成蛟送行。嬴政獨獨留下了三歲的公子嬰,在大殿之中等候消息。

午時三刻,即成蛟的頭顱四肢被綁在五輛馬車上時,公子嬰本來正局促不安的站在嬴政面前。不知為何,他的眼淚忽然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嬴政一見之下,當時就鐵青著臉問道:“為什么哭?”

公子嬰才止三歲,不僅不知道何為人情世故,連成句的話都不會說。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而且,在他幼小的心里,最怕的就是嬴政,他甚至都不敢吭聲。

可眼淚始終止不住,他并沒有哭,但眼淚就是止不住。

嬴政瞇起眼睛,再次冷冷的問道:“你為什么哭?為什么?”

公子嬰下意識的想逃,但他不敢,他嚇得渾身發抖。

可嬴政問話,他不敢不答。在費勁了千辛萬苦的思索后,三歲的公子嬰終于開口了。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牙牙學語的回答道:“爹爹、要死了,爹爹、要死了……”

嬴政唰的一聲抽出長劍,向公子嬰刺了過去。

劍尖劃破了公子嬰的衣服、刺破了他的皮膚,對準了他的心窩,一點一點的向里刺去。

在劍尖即將刺入他的心臟時,公子嬰的眼淚忽然止住了。他抬起頭望著嬴政,喊了一句:“大王……”

嬴政心頭一顫,說道:“你平時叫我伯父的。”

公子嬰還是喊道:“大王……”

嬴政停了下來。他盯著公子嬰看了許久,隨后扔下長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公子嬰一動不動,在大殿中一直站到深夜。直到嬴岳過來接他、要帶他回府時,公子嬰才低頭彎腰,學著府中奴仆的樣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大王沒叫孫兒走,孫兒不敢走。祖爺爺,請回吧。”

嬴岳吃了一驚,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三歲的幼童,為何能說出來這些話。他低下頭仔細的看了一番,這才發現公子嬰心口處的傷痕、血漬。

嬴岳大怒之下,要去找嬴政理論。

公子嬰卻攏著雙手、縮著脖子,鄭重其事的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祖爺爺,孫兒是有罪的,能活著已經不容易了。祖爺爺,孫兒是有罪的……”

自此以后,公子嬰無論說話還是做事,總是喜歡將雙手攏在袖中,總是喜歡縮著脖子、彎著腰,總是喜歡低聲細語、不急不躁。

秦王政十一年六月,弄玉被封長公主,贏疾、康老夫人帶著她,邀約驕陽國太、昌平君、楚南雄,一起來到嬴岳府上,舉行家宴。

這是公子嬰第一次見到弄玉。他牽著嬴放的手,正遠遠的躲在角落里。這時,弄玉與楚南雄一起走了過來。

公子嬰急忙低下了頭。

弄玉淺淺的笑著,問道:“你便是公子嬰嗎?我是弄玉,你的表妹。聽說,你的家人都死了,你很難過吧?”

公子嬰沒有吭聲,他下意識的想走,但嬴放抓住了弄玉的衣角、呀呀的說著話。

弄玉揪了揪嬴放的發髻,對楚南雄說道:“你瞧,我表弟可愛吧?”

楚南雄點了點頭,“很可愛,比你乖多了。”

弄玉白了他一眼,接著看向公子嬰,安慰道:“表哥,你不要哭了。我也沒有家人,我出生時,父母就被殺了。我連他們的面都沒見過。”

公子嬰不由自主的蜷縮起身子,低聲說了句,“沒,沒哭。”

楚南雄卻道:“哭了,你眼角微微有些腫。醫書上說,這是時常哭的表現。”

弄玉撇了撇嘴,又白了楚南雄一眼,責道:“就你懂得多。”她扭過頭,對著公子嬰接著說道,“表哥,不怕不怕,有弄玉在。弄玉是長公主,以后誰敢欺負你,我替你做主。”

公子嬰猛然抬起了頭。

楚南雄道:“你以后要嫁人的。長公主,多半要嫁給異邦人。我奶奶是這樣,你母親是這樣,你以后也可能是這樣。”

弄玉再次白了他一眼,怒道:“嫁誰也不嫁給你,反正你不是異邦人。”

楚南雄皺了皺眉,嘿嘿笑道:“我是楚人,是異邦人。你以后說不定會嫁給我。”

弄玉呃的一聲,接著就瞪了楚南雄一眼,哼道:“你真煩人。”

隨后,她對著公子嬰笑了笑,說道:“表哥,他真煩人。”

公子嬰忽的一震,仿佛一道陽光照射進來,灑在他的身上、溫暖著他的心田。

他臉上一紅,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些幼童時期的點滴過往,楚南雄早早的就忘記了,弄玉忘了一半記著一半,可公子嬰卻全都銘刻在心。

不過,他未曾奢望過什么。在此后十幾年的歲月中,一直未曾奢望過什么。

然而在嬴政一腳踢在他的小腹,并命令一幫禁軍、侍衛將他帶到咸陽宮問罪時,那沉寂在內心深處的希望,以及壓抑了十幾年的怨恨,便如野火一般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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