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漫長的一周。

前往根廷樓的路上，佐恩斯如此想到。路上不時有目光窺探自己，由于目前特殊的狀態，他能敏銳的感知到其中的「情感」。

好奇，鄙視，不屑，憤恨，還有幾道是羨慕和認同。

果然，人是千奇百怪的。

不久，佐恩斯踏入了家紋學教室的大門。惡童翹著腳坐在了演講席后，面帶嘲意的看著他，說道：“哇哦，卑鄙的背叛者，落后時代的虔信者，睿智的我的對賭者，佐恩斯。你終于肯把腳踏入我們這間卑微的教室了嗎？您可是最后一位到場的...同學了。”

佐恩斯對這種嘲諷的抵抗能力是Max的，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報告教授，我并沒有遲到。”

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刻意的安排，當他說完這句話后上課的鈴聲恰好響起，呼應著他的說法。

“上課！”惡童沒有理會佐恩斯直接宣布道：“出于我的意愿，今天的第一位報告者就是他，其他人有沒有意見？”

目光掃過，皆是低眉順目。沒有人想在這個時間段，插入這么不和諧的情景當中。

“很好，根據群眾的意愿，你可以上場了。”說罷，他放下雙腿，踩著動物形象的毛茸茸拖鞋走到了一張空著的桌子後，“上臺吧，同學。”

佐恩斯將書包放在旁邊，從中取出了那本大部頭筆記，不過他并沒有將它打開，只是把它擺在桌子上。

之后他走向黑板，筆走龍蛇，寫下了《雄獅，拜恩》四個字，然后在旁邊一筆繪制出兩面空白的盾痕然后直接開始講了起來：

“拜恩家族，源自恩利王國科目雷恩郡...”

從拜恩家族初代家主的故事開始敘述，跟隨著人物和事件盾痕中逐漸多出了色調與圖案，彼此互相對應。

但越隨著他的講述，在場無論貴子還是平民都開始察覺到了不對勁。

家紋，非常精確，猶如鏡照。

但問題也在于這里，它猶如鏡照——它是反的。

無論是從再寬容的角度來說，佐恩斯都完全錯誤地繪制了拜恩家族的家紋。

直到他說出了這句話：

“在王國覆滅前的最后一戰中，拜恩家族終于成就了雄獅拜恩。”

“它在陣前倒戈，率領著近半數的野豬騎士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擊潰了恩利王國的步兵大陣。”

這句話說到剛剛需要停頓了地方，臺下就立馬傳出了重擊桌面和拔劍的聲音。那人咆哮般地吼道：“收回你的話！卑鄙的畜生！忘恩負義的背叛者！”

卑鄙，不是卑賤。

佐恩斯面不改色，說道：“我的確是經由拜恩家族的舉薦才能進入艾俄倫薩。但我也必須保證學術的客觀性，這關乎于我的學分，換言之關乎于我的人生——我絕不弄虛作假，并且有充分依據支撐我的論點。”說道這里，他用眼神示意了惡童教授，表示讓他盡一下老師的責任，維持課堂秩序。

“坐下。”

“可！”

惡童扭過頭了去厚道：“馬爾斯·他媽的·拜恩！你給老子坐下，否則你們家沒有一個人能夠在我手下獲得一個學分——這承諾將延續到我離開艾俄倫薩為止。”

來自雄獅家族的貴子在教授的氣勢與威懾下憤恨且僵硬的坐了下來。但在場有一些觀察敏銳的家伙卻能從他微妙的表情中，讀出一點點的釋然與輕松。

他反應之快，措辭之嚴厲十分到位。這是他作為拜恩家族一員必須做出的姿態，但作為個人，一個在家紋學方面學習了這么多年的學生——更何況是自家家的家紋，他自然知道其中的貓膩。

但從來沒有人討論過這件事，這里的“沒有”包括整個王國中所有擁有家名的人。

因為這個討論的對象是拜恩，雄獅拜恩，王國大公。

隨著他坐下，佐恩斯在另一面空白的盾痕中畫出了一個鏡面對稱的家紋，和如今拜恩家族的一模一樣。

“鏡反，在家紋學中意味著，也僅僅意味著一個意思——毫無爭議的背叛。其中的行為包括有毫無理由，不宣而戰的反叛、家主與直系親屬，在宣言下刺殺君主和...眾目睽睽下的臨陣倒戈。”

“這就是我今天的報告。”

鴉雀無聲。

直到好幾分鐘后，教授才開口說道：“他媽的，你第一個提問。記住，問個好問題。第二個，艾爾。”

理論上是三個自由提問，但如今已經指定了兩個。

一個如果不第一個質問他會“死”，第二個如果不提個好問，惡童會讓他“死”。

所以，沒有意見，其他人根本不會和他們搶，甚至都不想當第三個。

拜倫家族的二年級生再次站起身來，面色鐵青，他將一個埋藏在心里很多年，日思夜想，卻連做夢都不敢當夢話說出來的問題，簡略但完整地濃縮道了兩個字：

“證據。”

惡童在此處插嘴道：“由輕到重，鋪墊一下，保持戲劇張力和最后一錘定音的震撼性。”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十三歲的時候就在暗室之中對著三個家紋學的教授陳述過了，之后在他肆意妄為的人生里再沒有提過里面的一個字。

要說這個佐恩斯是膽大包天呢，他又有點謹慎，竟然書面報告都沒有遞給我，應該是根本沒寫才對。可如果真的謹慎，哪個白癡會在艾俄倫薩提這件事？

想必有很復雜的情感糾葛和心路歷程才對吧？

但，關我屁事。我只想看大戲。

“如大家所聽到的那般，從頭到尾我只提過一次雄獅拜恩。根據老師的要求我從最...沒有支撐力度的揣測開始說起。”

一頓，他看著拜恩說道：“恩利王國，從來沒有獅子。”

他竟然真的把蓋子揭開了，這是某個圖書館管理員此刻內心的心聲。

“縱觀恩利王國數百年歷史以及再之前佛多王國一百年的記載，王國核心區域內從來沒有過獅子。在官方記載與民間故事中，我們見過雄鹿，雌牛，靈貓等等。但從來沒有獅子...”

“...最強大的，一直都是石灰山的野豬——恩利。”

“所以雄獅這個稱呼毫無依據。”他指了指黑板上的盾紋說道：“你們看見雄獅了嗎？”

一個反問。

從某個偷摸摸講，被抓到都會被砍頭的民間傳說中是這樣說的，它說如今國王的家紋，其實就是一只貼上鱗片的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