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陽被烏云覆蓋，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東邊新立起了好幾個小型軍營，它們正好擋在我們的退路上。西面是西戎族南面是南蠻無路可退。也就是說，我們與夏國的聯系已經斷了，我們已經是荒原上的孤軍了。

飛鷹隊的日常訓練倒是還正常，但眼神中的憂慮確是掩蓋不掉的。眼前的情況其實每個人都清楚，或許除了我之外的大多數人都看到軍糧是怎么被搶的。這件事就像一塊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底。

“羿，我們聊聊吧。”是順子在叫我。“好呀。”我苦笑道。沉默的氛圍會加重心里石頭的重量，有什么事是不能通過聊天解決的呢？

“你想聊什么？”我問道。

“聊聊……過去，現在，未來。”順子笑著說道。

未來？希望有吧。

“那咱們先聊聊過去吧，跟我講講你的故事？”我挺想知道他是經歷了什么，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順子并沒有理會我，而是面色嚴肅的說道：“從前……有個傻子，別人問他什么他都說不知道，你知道這個故事嗎？”“不知道。”順子忽的笑了起來，我這才反應過來：“哇……順子你……你竟敢開玩笑？欠打。”……

“羿，你今天一直陰著臉，我知道你心里悶得慌，所以想讓你開心一下。”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真的怪你啊。”我頓了頓，“我們聊聊過去吧，聊聊回憶。我已經沒什么人可以聊天了。”說到這兒，我又想起了死去的虎子和白三，淚水忽的就溢滿了眼眶。

“你問我啊？我就一介小民，能有什么故事？”說時，他的神情黯淡了下來，低著頭。我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在說謊。”他怔了一下，我嘆了口氣：“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的臉上布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你的眼睛對誰都那么警惕。平時看上去樂觀活潑，卻透露出一種距離感。你喜歡與人開玩笑，但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讓人看出你的另類。”順子的眼神變得驚訝了起來：“罷了罷了，真是什么都瞞不住你。”

接下來，順子跟我詳細講述了他的故事。

“從我記事開始，我就不知道我娘是誰。印象里，我只有爹沒有娘，周圍的人也總愛說我是沒娘養的野種。每次我問我爹：‘爹，我娘去哪兒了。’我爹他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我爹呢，印象中他對我是很好的。他這個人，沒什么其他能耐，只會種地，所以只能在山里開片荒地，種些瓜果蔬菜維持生計。

種地所獲只能勉強填飽肚子，但小時候的我啊不懂事，看到別的小孩手里拿著花花綠綠的糖果，我就向爹爹撒嬌，我也想要。每當這時候，我爹，他就讓我在原地等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就像變戲法一樣變出糖果來。

我爹……他是會法術的，真的。”順子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他沉默了。

“……我相信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

順子繼續講道：“其實我有時候就想啊，沒娘就沒娘吧，我有個對我很好的爹，其實已經很好了。但生活嘛，總愛跟你開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有天早上，我還在被窩里沒睡醒，我爹就走進我的床邊，摸著我的頭跟我說：‘順子啊，爹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生活，別讓爹替你擔心。’半夢半醒中，我還沒看到我爹最后一眼，就迷迷糊糊地問道：‘去哪兒？’，沒有回應。一睜開眼，我爹已經不見了。我……我發了瘋似得到處找他，我見人就問，但沒人愿意告訴我。

那個時候我也才八歲吧，我不知道該怎么養活自己。家里的存糧很快就被我吃完了，實在餓得不行，我就只能靠偷。有時候為了偷碗飯，被人打得遍體鱗傷。”說時，順子向我展示了他疤痕累累的后背，“這些就是那時候偷東西被打的。”

“想不到你有那么慘痛的過去。”我嘆息道。

順子說道：“這還不算什么，那時候和我一樣四處流浪的人很多，他們的經歷大都比我更慘。我爹起碼讓我正常生活了八年，他們很多人啊，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有些甚至……被年長乞丐打成殘廢然后逼他們賣慘乞討。”聽到這話心中一凜，竟然還有這么悲慘的，相比之下，我的生活不知道比他們好多少了。

“我一路走一路偷，經常被人追著打。沒辦法我就跑啊，有時候沒跑掉被揍一頓，也有時候拼命跑就跑掉了。因為這個原因，別的技能我沒學會，就學會了跑路（原來如此，難怪他跑得這么快）。

后來，我因此結識了不少和我一樣無家可歸四處流浪的人。你知道的，孤單的人兒啊，一個人在世上活得太艱難，所以就喜歡抱團取暖。直到那時候，我才再一次有了家的感覺。雖然那個家既臟又舊，但它……真的很溫暖。我們沒有收入來源，于是大家各想辦法，有乞討的有偷的有搶的。我們都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我們有什么辦法？我們只不過是人見人打的街頭混混而已。

再后來……”順子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了。看到他這么難受，我的心里也不太好過。

“后來，”順子停止了哽咽，“有一天，我在街上乞討的時候，有個衣冠華貴的人走了過來，他給了我一顆糖，僅僅是一顆糖啊。不過那時候，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一粒米對我們來說都是及其難得的何況糖果？所以我趕忙就收下了。然后他笑瞇瞇的問我我平時住的地方在哪兒。當時我沒想太多就隨口說了出來，然后……然后他們，他們騙我帶他們過去，然后……就開始動手殺人！”

“砰！……”

手上的武器不自覺的掉到了地上，這可真是個可怕的故事。

他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嘩嘩的往下流著。“為什么？他們為什么要殺人？”他們偷搶食物是有錯，但罪不至死啊。

順子啜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為什么這么做。我只知道，我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我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他們啊……我看到他們一個個的被殺，我就……非常害怕，我就跑。我掙脫了控制拼命往前跑，我不敢回頭。最后我回去看的時候，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死了。我們……只是想活命啊，我們做錯了什么？

羿，我真不是人，我不值得任何人對我好，我害了他們所有人，我……哇……”他終于嚎啕大哭了出來。

“哭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嘆息道。我不知道怎么評價他，不過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沒有感同身受的安慰就像風涼話。

他漸漸止住了哭泣。“你看你，哭得跟個娘們似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嘿呀，你那時候才多大，就能和一群大人真刀真槍的干啊？要真不自量力上去干了，那你現在就已經在地下了。”

順子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欺騙我的那個人就是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樣子，所以我以后凡是看到這樣的人都會不順眼。初見你的時候，你就是給我這樣的印象。反正我皮糙肉厚，耐揍，小時候挨得揍可多了，所以就是想蹌你一下，結果誰想到……我這么惹你，你不僅能放過我，而且守信用愿賭服輸，你可真是個會收買人心的家伙。”

“好了，我知道你就是想找機會夸我一下，接受你的崇拜。”“屁！你個弱雞誰崇拜你了……”……

說笑了一會兒，順子說道：“羿，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嗎？”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長你腦子里的寄生蟲。”我無奈的攤攤手。

“有些事，如果不說出來就只能憋在心里默默承受，它始終是我心里的痛處。現在我說出來了，感覺好多了，謝謝你，聽了那么久。”順子感慨道。我故作驚訝皺皺眉頭道：“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的情緒垃圾桶？哇你這個人怎么可以這么過分。”“唉……你這個人真是比我還愛說笑。”“這還不是你教我的么。”……

“順子，我其實能夠理解你的部分心情，我知道好朋友好兄弟死在面前是什么樣的感受。”我悵然若失，“他是我這輩子的好兄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經常幫助我。而我，卻經常坑他。哼，雖然最后，替他報仇了，但我仍然對不起他，我來不及帶走他的尸體，他死在了異國他鄉之地，他連……連骨灰都未曾留下。他叫虎子，名字和你的一樣好記。”

“他很幸運，有個這么好的兄弟。”“不，是我幸運。”“哪里幸運了，嘴上說著虎子，心里想的是夷狐公主吧。”“你真是我身上的寄生蟲，啥都讓你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