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突然笑了一下,眼神中帶著探究與懷疑,“夫人您這是想要從朕這里得到些什么呢?這番話,可不像是做母親的能說的出來。”
安國公夫人笑了,笑的很淡然,“就是因為是做母親的,才只會自私的為自己的孩子考慮,我不止妹妹一個孩子,我還得為我活著的孩子和孫子輩考慮。妹妹的性子,說句實話,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得承認,她連普通得世家貴婦都做不了,更不用在后宮生存,可是偏偏陛下選了妹妹做皇后,陛下其實也很明白,那些有眼睛的人也明白,所以他們才敢動手。陛下對妹妹的寵愛是靶子,陛下防的了明槍,是躲不過暗箭的。把妹妹關起來,讓人淡忘她的存在,這樣妹妹可以長長久久的陪著陛下,陛下也不用擔心發生過的事情。”
“陛下,您應該學學先帝的做法,雖然當年孝安皇后沒看明白,但先帝確實是真心為孝安皇后思慮周全的。妹妹跟孝安皇后不一樣,她會明白陛下的心思,會安靜的陪在陛下身邊,所以陛下無需思慮太多。”
安國公夫人用力的咳嗽了好幾下,好一會兒才平息,“陛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是我死了,陛下還請盡量不要告訴妹妹,若是妹妹將來發現了什么,跟陛下有了齟齬,,妹妹心很軟,尤其是對所愛之人,她會苛責自己,陛下,您還要多耐心些,總有一天,妹妹會明白,死去的人,不會比活著的人更重要。”
安國公夫人為葉皇后的種種打算,還是觸動到了昭帝,即便年幼發生的事情成了他揮灑不去的夢魘,讓他對自己的生母孝安皇后充滿怨恨,也曾妒忌過葉皇后與安國公夫人的母女情深。
昭帝背過身,似乎在打量一旁的琉璃宮燈,“夫人還有其他的請求嗎?”
安國公夫人微微勾起嘴角,“三皇子,是需要女性長輩引導,妹妹做不到的,臣妾希望,樓氏能幫忖一二,這是臣妾的一點私心。”
昭帝嗤笑了一下,昭帝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安國公夫人,“如此,朕同意了。還有其他的要求,夫人一道提出來吧。”
安國公夫人也沒有掩飾,很直接的說到,“陛下,臣妾的父親年事已高,待西北戰事了了,還請陛下同意定國公的請辭;葉崇英幃薄不修,治家不成,何德何能協助陛下平天下?安國公是世襲爵位,還請陛下給個恩典,臣妾的長子慎之,還活著,此次西北戰事捷報連連,慎之總算不辱陛下厚望。”
昭帝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既然慎之還活著,這個恩典朕自然是要給的,夫人放心,朕會奪情與慎之,朕不是先皇,玄暉不會走了朕的老路。”
“陛下,不用如此,”安國公夫人顯然是另有打算,“待臣妾大歸后,臣妾的子孫們都要按規矩守孝,三皇子還小,不需要太過顯目。陛下,來日方長。”
都是聰明人,昭帝自然明白安國公夫人話里的深意,也是在這時,昭帝才深深的佩服起眼前的這位安靜低調卻深謀遠慮、睿智大度的人。難怪先帝在時,會私下惋惜葉皇后為何不像其母親,臨終之時,會話語中隱含怨恨孝安皇后不能學學安國公夫人。
確實,安國公配不上安國公夫人。
“朕把玄暉帶過來了,讓他見見你,玄暉他一向聽夫人的話。”
安國公夫人微微笑了笑,“臣妾,謝陛下恩典。”
很快三皇子被安國公世子夫人帶了進來,看著躺在床上的臉色蒼白卻掛著溫柔和煦的笑的安國公夫人,三皇子快步跑到安國公夫人面前,滿懷關切,“外祖母,您是生病了嗎?我讓太醫來給您瞧病。”
“泳哥兒,”安國公夫人伸手撫摸三皇子的頭,“外祖母要走了,要求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后就見不著我們泳哥兒了,泳哥兒可要好好活著……”
“外祖母是要死了嗎?”三皇子打斷了安國公夫人的話,三皇子敏銳的覺察出了不對勁,聽得安國公夫人一番話,眼眶頓時就紅了,因之昭帝在,他不敢哭出來,可還是帶出了哭意,“我要外祖母好好活著,外祖母答應過的,要陪著我長大的。”
安國公夫人頓時就有些忍不住了,微微側了臉,依舊和煦的笑著,“泳哥兒,生死輪回方是世間道理,不必過于悲傷,以后自然會有相見的一日。泳哥兒,我在這里有幾句話要叮囑于你,你可要好好的記著。”
三皇子強忍哭意,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努力平靜情緒,“外祖母,您說,我聽著。”
“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事情,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人活著,才是希望你出生尊貴,你所擁有的權利越多代表責任越多,不能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為所欲為,以后說話行事,要三思而行,你背后站著千千萬萬的人,一著不慎,連累的是無辜之人的命。你要記住啊,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三皇子有些懵懵懂懂的看著安國公夫人,他再聰明,也只是個孩子,很多成人間的道理,他根本就不是很懂。
“泳哥兒,記住外祖母的這番話就好,你現在還小,慢慢的就會懂了。”
三皇子點了點頭,他還是很想哭,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忍住,有些忍不住的抽噎道,“我知道,是孟子說的話,我會記住的,外祖母,您別走好不好。”
安國公夫人終于難受的重重的咳嗽了出來,安國公世子夫人有些心焦的拍著安國公夫人的背,等安國公夫人緩過神來,朝三皇子微弱的笑了笑,然后對著昭帝道,“陛下,該說的臣妾都說完了,妹妹和泳哥兒也有好長時間沒見了,該讓他們母子見見了。”
在昭帝離開后,安國公夫人讓太醫和丫鬟們都退了下去,安國公夫人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白瓷瓶子出來,哆嗦著倒出藥丸。
安國公世子夫人搶過藥瓶,忍不住哭了起來,“母親,這個藥不能吃了,就聽了太醫的話,喝藥吧,這個藥會要了您的命的。”
“我還要再撐一天,”安國公夫人臉上帶著決絕的倔強,“我得要見見族老們,府里的事情,必須要安排好才行。”
“母親。”安國公世子夫人哭倒在床上,“您別這樣,您好歹也得撐著夫君和三弟回來才行啊,總要見見他們最后一面,不然,夫君和三弟該如何活下來?”
“我撐不到了,”安國公夫人蒼白的笑著搖了搖頭,“我等不到他們回來了,他們會活著的,他們必須要好好活著的,善愛,以后這一切就要交給你了,我必須要把這些事情給做了,不能讓你們白白擔了這些。”
“善愛,不要再哭了,時間不等人,你趕緊去安排,明天讓族長耆老們都來一趟。”
安國公世子夫人擦了擦眼淚,面露為難道,“族老們肯定不同意,必定會責難于您,您又何必白白開了這個口,等夫君回來了,我們再慢慢籌謀,總會安排好的。母親,兒媳不愿意您再多遭一遍口舌之難。”
安國公夫人撫摸著安國公世子夫人的發髻,臉上是輕松的笑,“人快死了,總得要活輕快點,他們不敢太過為難于我的,這些事情,你們不合適插手。”
謝譽回到濟寧侯府后,去芳園給濟寧侯世子和張氏請安完,張氏擠出一張笑容,溫言軟語的寒暄了一番,謝譽跟張氏不睦,能多剪短就多剪短,也不接話,饒是張氏空長了一副好口舌,幾次下來后,也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話了,于是幾次示意濟寧侯世子。
說實話,濟寧侯世子跟謝譽相處時間實在不多,謝譽一直養在濟寧侯夫婦膝下,早早又進宮給當時是洛王的昭帝做了伴讀,濟寧侯世子那時候娶了心愛的張氏,心思一半在仕途一半在張氏身上,更是將滿腔的父愛都給了張氏所出的三女一子,連養在張氏膝下的庶子從濟寧侯世子身上得到的關注都比謝譽多,父子之間自然是沒什么情分。
早些年謝譽對濟寧侯世子還有過期盼,在經歷了一些事之后,自己也看開了,也不再強求,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更是把心思放在了自己所愛的人身上,也分不出心思在濟寧侯世子身上。以至于到了現在,父子相處更像是陌生人。
“你母親與你好好說話,你擺出這般姿態是要做什么?”
看著謝譽對張氏不冷不熱的態度,加上最近仕途不如意,今天又平白遭了濟寧侯的呵斥,濟寧侯世子自然是要把火氣發作到謝譽身上。
謝譽毫不掩飾鄙薄的嗤笑一聲,站起身,冷冷的看著濟寧侯世子,“父親,您怕是忘了,我的生母早就死了,也對,都過了這么多年,怕是父親早就忘了我母親是怎么死的。為了不打擾我母親的安寧,我還是不提醒父親了。”
濟寧侯世子臉色突然通紅,站起身來,手指著謝譽,氣惱的吐出,“孽子。”
謝譽則是毫無感情的笑了笑,似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張氏,這一眼,叫張氏臉都白了,不敢再看謝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