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喬原本就弄不清楚孫綺羅現在的狀況是怎樣，見如意說的哀怨悲切就愈加糊涂，只以為如意所說的都是真的，只好壓下心中翻騰起的千情萬緒，一手拾起身旁的海棠花瓣，映在月光之下賞玩，眸光清冷似雪，“如今還能查出來當時綁架你們的人嗎？”

“這個，就要問君哥哥了，綺羅姐的事情，他一向上心，而且他來長安也晚，這些事情他應該都調查清楚了吧?！比缫庖贿吚^續編著瞎話，一邊想著明天一定要讓趙君顧從孫綺羅那里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了，不然這可就露餡了。

眼角的余光瞧著沈易喬搭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漸漸窩成了拳頭，如意偏過頭露出得逞的笑容，三個臭皮匠，還抵不過一個諸葛亮？趙君顧和孫綺羅折騰半天也就是讓沈易喬在院子里喝悶酒，如意一出馬，沈易喬就坐不住了。如意在心中將自己佩服了一番，人嘛，總要表揚與自我表揚相結合，才能活得快樂。

“那些人被繩之以法了？”沈易喬的語氣森然透著寒氣，說得如意都起了雞皮疙瘩。

“不知道啊，況且這樣的事怎么好讓官方明示呢，那種被人指指點點的滋味，我自詡臉皮厚都覺得受不了，想來綺羅姐也是承受不起的。”如意覺得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自己知之不詳，說多了怕是會露餡，連忙轉移話題。

“喬哥哥，你就舍得綺羅姐被趙君顧收做小妾？”夜風吹過，枝頭的花朵紛紛飄零，散落在地的海棠花瓣卷地打旋，有些許纏繞上如意的發絲。如意把被夜風吹拂到臉上的發絲扒拉下，斜睨著沈易喬，等著他回答。

“這些日子趙君顧都沒來找你，你就思之如狂到處發瘋，趙君顧前些日子還黏你粘得緊，怎么現在是不要你了？”沈易喬避開如意的問題，在嘴皮子上在如意這里占點便宜。

“你才發瘋，沈易喬你這人就會在嘴皮子上占人便宜，怪不得綺羅姐不愿意跟著你了?！比缫庵蛞讍陶f的是上午和他吵架的事情，想起來也氣得牙癢癢，把他數落自己的話換個方式全部回敬給他。

沈易喬卻默不作聲了，拋下了手中的海棠花瓣，那片被沈易喬握在手中許久的花瓣被夜風吹著打著旋落到了地上，沈易喬伸手夠著桌上的酒罐，靜默了半晌，才說道：“如意，有的事情你不懂?！?

明月照天涯，趙家的院落中此時也坐著兩個人。水榭樓臺迂回曲折，望月居附近的涼亭里，趙君顧和孫綺羅借著月光，正下著一局棋。

“綺羅，我已將你要我配合你演戲之事悉數告訴了如意，但是我想先弄清楚，是誰綁架了你們。”趙君顧將白子落下，頭也不抬地問著孫綺羅。

“這件事說起來可真是天意弄人的很，摻雜著巧合，我也是無意中才知道的?！本_羅想起今日下午趙君顧那不顧一切跑出去追如意的情景，眨著眼睛苦笑了一下，舉棋不定，最后才緩緩落下一顆黑子，“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劍閣萬花樓中有一女子叫做青瑤?！?

“青瑤？有幾次見阿海的時候跟在他身邊有個女子，好像是被喚作青瑤，這件事和她有什么關系？”趙君顧皺起眉心，又落下一顆白子，提及林成海，心中也不免嘆息，昔日好友，后來竟成陌路。

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有交情的人那么多，能交心的人卻只有那么幾個，故若能有三兩知己，原本就是人生一大幸事，值得珍惜。林成海和趙君顧王敬暄三人從小到大二十年的光陰相處，最后不過一句：人各有志，好自為之，便分道揚鑣，怎能不可惜？

“你一下就將這件事情的兩個關鍵人物都說了出來，前些日子，我出門買東西的時候，遇到了青瑤。”綺羅再落下一粒黑子，“我原本不認識她，正好當時大嫂叫了我的名字，她便上前來，打量了我半晌，然后說了一句，‘夫人可是住在劍閣孫家？’我聽她的口音正是帶著劍閣的味道，我便讓大嫂先回了去，同她說了幾句。”

“我剛開始還以為是他鄉遇故知，只以為她是從前在劍閣認識的誰家的小姐，沒想到她卻將我帶到了街上一處僻靜的角落給我跪下了。”

“青瑤從前所做之事差點害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低著頭跪在地上的青瑤顯得那般脆弱，衣衫裹著消瘦的身軀，在冬之未盡之時，呼呼的寒風里仿佛一吹就能倒。

綺羅被她這一跪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我從前可認識你？”打量著青瑤的模樣，除了眼睛有些像認識的如意之外，在腦海中沒有想出一個所認識之人長成這般模樣的。

“從前，我只是劍閣萬花樓中的一名青樓女子，姑娘自是不認得我的?！鼻喱幷f著便滾落兩滴淚水，被寒風吹散在空氣里，“但若說起一件事情來，姑娘想必就有印象了?！?

綺羅一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是聽她所說之事又不像是在唬弄人，便問道：“什么事情？”

“被綁架之事你還記得吧？”青瑤這事也拿手絹擦干了淚水，寒風刺骨，吹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

綺羅被她所提及的綁架之事弄得渾身一顫，那也是她不愿意回想的噩夢經歷，迷糊中醒過來抬眼看到的卻是外漆斑駁凋落、面容猙獰恐怖的佛像，體力不支還沒等走出廟中，便推門進來了幾個地痞流氓對自己污言穢語，廟外雷電交加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只余自己一人那般無助，若不是趙君顧和王敬暄來得及時，恐怕……綺羅看向青瑤，“什么意思？”

“對不住姑娘，原本綁架你的人只是想把你送到萬花樓中去關一晚而已，但是他們抓錯了人，我也認錯了人，那些被派到破廟中傷害姑娘的人，是我后來花錢叫人去的?！?

“啪”，清脆的耳光聲在空氣中響起，綺羅一向溫柔嫻靜，以前連人都沒罵過，何況乎打人？聽完青瑤的話卻不自抑地抬手給了她一巴掌，聲音里滿是憤怒，“我跟你有什么過節？”

“跟我有過節的不是姑娘，實際上誰都跟我沒過節，我只是不甘心而已?！鼻喱帥]有躲開這一巴掌，原本蒼白的臉因為這一巴掌泛起了血色，“林成海雇人綁架了你和錢如意，原本是要將你送到萬花樓的，他說依他對趙君顧的了解，趙君顧定然會先去救你的，他自己再去破廟中救錢如意?！?

“我跟這件事有什么關系？”孫綺羅還處于余怒之中，對著青瑤的口氣也是極差。

“他想通過這樣的方法一邊英雄救美，一邊叫錢如意對趙君顧死心，可惜啊，那天偏偏抓人的人把你們兩個弄錯了，被送到蘭溪上游的人是你，被送到萬花樓的人卻是錢如意。”

青瑤說起往事，瘀滯在心中的那股子沒有發泄出去的怨念也隨之而起，“我不甘心啊，我那樣喜歡他，也只不過是個替身，就因為這雙眼睛和錢如意有幾分相像！”青瑤指著自己的雙眼，又恢復悲戚的模樣。

“打錢如意一從江南回來他就開始疏遠我，要不是林成海他們在萬花樓中慶功宴，偶然碰見了前去青樓找趙君顧的錢如意，我還不會知道他真正的心思?？墒菫槭裁春退W廝磨的人是我，和他同床共枕的人也是我，給我海誓山盟承諾的人是他，給我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的人是他，我跟著他的時候是清清白白的，最后他卻對我視如敝履，嫌棄我是青樓女子?！闭f著青瑤的淚水又漣漣滾落，眼中閃著哀怨莫名的光。

“我偶然從龜奴二毛那里知道了林成海的計劃，所以我也以為在破廟中的人是錢如意，才找了那些流氓去破廟中的，我想如果錢如意變得和我一樣，落得個殘花敗柳的名聲，他還會不會把她視若珍寶，把她放在心尖上，只是沒想到他們弄錯了人?！鼻喱幍那榫w漸漸平復，“最后傷害了姑娘實在是意外?！?

綺羅也被這樣的事實震驚到了，原本只以為是有人圖謀不軌而已，沒想到這其中牽扯的愛情情仇是如此的復雜，“那你為什么不去找如意說明，要說道歉，你也應該向她道歉才是，她現在也在這長安城中?！?

“她？為什么要向她道歉，你知不知道因為她，我都殺了人?！鼻喱幷f著又有些激動起來，顫巍巍地舉起自己的雙手，伸到綺羅面前，勾著一抹凄艷的笑容，“我這輩子沒想過殺人，更沒想過殺的第一個人居然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林成海因為她要和我斷絕關系，他原本說要娶我的，呵呵，騙盡天下多情的都是那些咿咿呀呀的戲文，只道這人世間還有什么書生和青樓女子的真情真意。”

綺羅覺得青瑤的想法太偏激，見她情緒失控也不好勸說，只是站在一旁，想以前沈易喬戲說的他的命盤，命里無妻無子，因為這場巧合的綁架傷害，他便更是將自己遠遠地推開，以為這樣自己就能平安喜樂，可是沒有那個人，何來的喜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