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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現實主義者:亞里士多德

柏拉圖的高足亞里士多德在學院學習了20年。然而,離開學院以后,他立刻提出許多與柏拉圖教給他的思想完全相反的主張,對哲學產生了與其恩師齊名的影響。除此之外,他還通過哲學,在更廣泛的學科領域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如邏輯和天文學、物理和倫理學、宗教和美學、生物學和修辭學、政治學和心理學等。一位叫安塞爾姆·阿馬迪奧的學者說道:“亞里士多德奠定了現在叫做西方文明的所有內容和方向的基礎,(其作用)超過了任何其他思想家。”雖然心理學遠遠不是亞里士多德所關心的課題,但他在心理學史上“留下了歷史上最為完整和系統的記錄”——心理學家和學者丹尼爾·羅賓遜如是說。這位學者還說:“它直接或間接地成為最有影響的記錄。在留下來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到他就學習和記憶,知覺、動機和情感,社交能力和性格等所闡明的理論。”

人們可能會想,這樣一個知識巨子一定是個怪人。可是,任何有關他的記錄都未曾描述過他的異常之處。他的半身像顯示的是一位英俊漂亮、留著胡須的男人,面容優雅而細膩。一位別有用心的同時代人這樣描述亞里士多德,說他生就一對小眼睛和一雙棒槌腿,只是他極其聰明地用高雅的服裝和無可挑剔的發式讓人們及時轉移了對這些小毛病的注意。他在學院里的私生活幾乎沒有任何記錄,但他在37歲那年墜入愛河,締結了婚姻。他的妻子早亡,他在遺愿中說,希望自己死后能與她的尸骨合葬。再婚后,他與第二個妻子度過余生,并使她在自己死后得到了較好的照顧——“以感謝她對我的穩定的感情”。他通常是和藹可親的,待人熱誠的,但若是有人冒犯他,他也會非常嚴厲。據說,一個啰唆的人問他:“我的嘮叨不休是否已令閣下煩透了?”他的回答是:“沒有,真的沒有——我根本沒有聽您講話。”

盡管家境富裕,但終其一生,他都是個勤奮努力的人。在追求知識的探索中,他是不遺余力的。在柏拉圖大聲誦讀自己的對話時,心煩的聽眾一個一個地躡著腳溜了出去,只有亞里士多德留在那里,直到對話結束。即使度蜜月,他也用大部分時間撿拾貝殼。他寫作和研究時極為專注,以至于在40年的時間里竟完成了170部著作。

亞里士多德于公元前384年出生于希臘北部的斯塔吉拉。他的父親是馬其頓國王阿敏塔斯三世的御醫,而阿敏塔斯三世的兒子是腓力二世,即亞歷山大大帝的生父。醫學在希臘是一種代代相傳的技術,因而,亞里士多德在青少年時代一定學到了很多有關生物學和醫學的知識。這一點也可以解釋后來使其成為典型的現實主義者的科學和實驗世界觀。在這一方面,他與柏拉圖的典型唯心主義恰好相反。

他于17歲進入柏拉圖的學院就學,在那里一直待到37歲。之后,他離開學院。有人認為他是在盛怒之下離開的,因為柏拉圖在死前并沒有指定他為繼承人,而是將自己的所有財產遺留給了自己的侄子。此后的13年中,他遠離雅典,先在小亞細亞的亞述暴君赫米斯那里擔任哲學顧問,然后在萊斯沃斯島的米蒂利尼就任過幾年的哲學院院長。接著他在腓力國王的首都培拉給少年時代的亞歷山大做老師。這期間,他閱讀了大量的書,觀察動物和人類的行為,筆耕不輟。他的一些作品以對話形式寫成,據說都是文學杰作,只可惜全部散失。流傳下來的47篇作品,盡管在知識上高深莫測,但大多是毫無趣味的散文和學究氣十足的說教,它們可能都是講課筆記,或是只準備用于教學的講稿。

49歲時,亞里士多德抵達自己的才智巔峰,重返雅典。盡管學院院長的職位再次空缺,可他仍舊未能當上。在此情況下,他自己開辦了一所學院,即呂克昂,與之競爭。呂克昂位于城外,他在那里聚集了一些師生,開設了一個圖書館,還收集了一些動物標本。他上午和下午都要授課,授課一般在呂克昂學院里鋪著石子的小路(peripatos)上進行。他一邊與學生散步,一邊講授,peripatetic——“逍遙派”一詞即由此而來。他將一些研究題目交給學生去做,很像今天的一些大學教授,把學生的發現一本接一本地匯集在自己的作品中,從而使自己的學術產量大增。

在呂克昂任教13年之后,他被迫離開雅典。當時城里爆發反馬其頓人的騷亂,他因為與馬其頓人聯系過多而遭到攻擊。他說,他離開的原因是想拯救雅典人,使其不至于對哲學再犯罪過(第一次罪過是雅典人對蘇格拉底的錯誤審判和殺害)。第二年(公元前322年),他死于胃病,享年62歲或63歲。

 

所有這些都無法解釋他的巨大成就。人們只能推想,如同莎士比亞、巴赫和愛因斯坦一樣,亞里士多德是一個世上少有的天才,而且碰巧生活在一個特別適合他的超凡天才的時代和地方。

確切地說,他的許多學說都在后世遭到推翻或廢棄,他的科學作品也大多混在一系列神話、民俗和明顯錯誤的學說之中。比如,在其著名的《動物志》一書中,亞里士多德列舉出下列“事實”:老鼠如果在夏天喝水就會死亡,鱔魚是自生的,人類只有8根肋骨,女人的牙齒比男人少。

可是,他與柏拉圖并不一樣。他有一種對實驗證據的饑渴和對仔細觀察的愛好,為從此之后的科學研究樹立了榜樣。雖然他對演繹推理和形式邏輯百般強調,但他認為,歸納推理也非常重要,即從觀察到的案例中推導出普遍性。這是科學方法中最基本的部分,也是與柏拉圖所倡導的知識獲取方法背道而馳的。

亞里士多德不僅從不認為感官的知覺是虛幻和不可信任的,而且將其視作知識的基本原料。這對于一位曾師從于柏拉圖的弟子來說確屬非凡——亞里士多德的一位研究者說,因為他對“具體的事實有強烈的興趣”,認為除數學這類抽象的領域以外,對真實事物的直接觀察才是理解的基礎。比如,在《動物志》中,他首先承認自己并不知道蜜蜂是怎樣繁殖的,然后說:

 

到目前為止,事實并沒有完全搞清。如果確鑿的話,也應該給觀察而不是理論以誠信,就算給理論以誠信,也只能給那些經觀察到的事實所證實的理論。

 

跟早期的哲學家一樣,他努力理解知覺是如何發生的,但又苦于無法收集這方面的數據——當時并不知道測試與實驗,也不允許人體解剖——他只能依靠形而上的解釋。他得出理論說,我們感知事物,不能僅憑其內在的屬性,如黑白方圓等,它們只是非物質的“形式”。當我們觀察它們時,它們就會在人的眼睛里得到重新創造,它們喚起的感覺通過血管傳送至意識層面——這個意識,他認為,一定位于心臟之內,因為頭部受傷的病人往往能夠康復,而心臟受傷,卻無一例外地會致人死亡(他認為,大腦在血液過熱時可起涼血的作用)。他也討論過內在感覺——即“共有”感覺——存在的可能性。通過它,我們可以得知,從不同的感官得來的各種感覺——比如說白、圓、溫、柔等——都來自同一物體(本例中為一團毛線)。

如果拋開這些荒誕之處不談,我們就會發現,亞里士多德對知覺如何成為知識的解釋是符合常識和令人信服的,而且對普羅塔哥拉及德謨克利特以知覺為基礎的認識論進行了補充。亞里士多德認為,我們的意識能在一系列的物體中找到共性——這是歸納推理的精髓——從這些共性之中再形成“普遍性”。“普遍性”這個詞或概念,不是指某個實際的東西,而是指某一類東西或一個普遍的原則。這個形成“普遍性”的過程就是通往更高知識和更高智慧的通道。理智或知識對感官材料產生作用,形成了一種積極且有組織的力量。

亞里士多德在生物標本的研究上花費了多年時間,因而不可能把感知的對象看成是純粹的錯覺,也不可能把普遍性的概念視作比用以歸納的個體還要真實的東西。柏拉圖認為,抽象的概念可以脫離物質而永恒存在,而且遠比物質真實,而其持現實主義觀點的弟子亞里士多德卻說,它們只是具體事物可以“預測到的”特性。亞里士多德從未徹底走出希臘思想中形而上的陷阱,但他的觀點還是接近于:這個宇宙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在人的思想意識之外存在。就這樣,他把希臘人有關知識的兩大思想主流——一是普羅塔哥拉和德謨克利特對感知的極端強調,一是蘇格拉底與柏拉圖對理念的極端重視——合二為一。

至于意識與肉體的關系,他有時支吾其詞,有時卻又表達得清楚明晰。模糊不清之處主要涉及“靈魂”的本質,他形而上地將其稱作肉體的“形式”——不是它的外形,而是它的“精髓”,它的獨特性,抑或是它的生存能力。許多世紀以來,心理學的這潭池水被這種含糊不清的概念攪得渾濁不堪。

另一方面,他對靈魂產生思想的評論卻明晰而有道理。他在《論靈魂》一書中說:“一些作者興奮地把靈魂稱作思想的產生之地,可這種描述不能作為一個整體應用至靈魂上,而只適用于思想的力量。”在大部分時間里,他把靈魂里產生思想的地方叫做psyche(心靈)。不過,有時候他也拿這個詞指代整個靈魂。盡管這里存在不一致,但他卻始終如一地認為,靈魂的思想部分是概念形成的地方,而不是在靈魂棲居肉體之前概念就已經存在的地方。

如果脫離開肉體,不管是靈魂還是心靈,都不可能作為一個實體而單獨存在。“非常清楚的是,”他說,“靈魂無法脫離肉體而單獨存在,靈魂特殊的部分也不能與身體分開。”他拋棄了柏拉圖的說教,后者認為,受禁錮靈魂的最高目標是從物質的束縛中逃脫出來。跟柏拉圖的二元論正好相反,他的學說系統從根本上說是一元論的(這是他在成熟后的觀點。他的觀點在一生中不斷地變化,基督教神學家可以在他的早期作品中發現大量的二元論素材)。

一旦把這些問題解決,亞里士多德就直奔自己的真正興趣所在:意識如何使用歸納及演繹兩種方式以獲取知識。他的描述,按羅伯特·沃森的說法,構成了“心理過程最初的功能主義的觀點……[對他來說]心靈是一個過程,心靈就是心靈所做的一切”。心靈不是一種非物質的本質,也不是心臟或血液(也不可能是大腦,盡管他曾認為心靈存在于大腦之中),而是思想過程中所采取的步驟——功能主義者的概念,即今天認知學說、信息理論和人工智能的基礎。難怪那些了解亞里士多德心理學的人大都非常敬畏他。

他對思想過程的描述,聽起來好像是以實驗結果為依據的。當然,他沒有任何實驗證據,但他卻是一個聰明的生物標本收集者,因而極有可能做過類似的事情,也就是說,仔細琢磨他自己以及別人的經驗,將它們當作標本加以研究,再將其應用于概括自己的普遍原則。

這些概括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是,不管其形式是歸納還是演繹,思想意識都使用感官的知覺或記憶的知覺來形成普遍的真理。感覺帶給我們對于世界的知覺,記憶允許我們存儲這些知覺,想象使我們能夠把記憶中的精神圖景按照知覺進行重新創造,從而在積累下來的圖景中得出普遍的思想。與他的恩師柏拉圖的思想完全不同,亞里士多德從不相信靈魂天生就帶有知識。按照丹尼爾·羅賓遜的說法,亞里士多德相信:

 

人類都有認知的能力,通過它,外部事物(感知的)記錄會導向他們在記憶中的存儲,從而形成經驗,而從經驗——“或已經來到靈魂中安息的整個宇宙”——中產生出一個可證實的理解原理。引文中的觀點出自丹尼爾·羅賓遜,而非亞里士多德本人。(本書注釋如非特別說明,均為原注。——編注)

 

這是一個超凡的觀點,23個世紀以后,科學心理學才將之證明。

由于所處時代的局限性,他的一些有關記憶的評論現在看來毫無意義。比如,他認為,當記憶處于潮濕狀態時,記憶的效果達到最佳。反之,干燥時效果最差。他還認為,年輕人的記憶較差,因為其(像蠟板一樣的記憶的)面積會在成長過程中快速變化。然而,他的許多觀察仍然很有見地,而且接近事實。例如,他認為,經驗重復的次數越多,就越容易被記住;雖只經歷一次,但經驗若發生在非常強烈的感情之下,則會比一些經歷許多次的事件更容易被記住;我們從記憶中調用存儲時,是靠概念之間不同的聯系進行的——如相似、對比和接近等。例如,為找回一段失去的記憶,我們會在記憶里尋找一些我們相信或知道將會引導我們找到正在搜尋的記憶的東西。

 

每當我們想重新找到某個東西時,我們都會體驗到以前的某種運動[即記憶內容],直到最終我們找到某種東西,通常其后會緊跟著我們要尋找的東西。因此,我們總是在一個系列中尋找,要么從當前的某個直覺著手,要么從某種類似或相反的事物里搜尋,要么從與之接近的事物里找求。

 

雖然無法界定上面一段話是否為不朽的箴言,但心理學史學家戴維·默里卻寫道:“最后一句話有可能是心理學史上最有影響的名言,因為它明確地表明了這個信念,即我們是通過聯想從一個概念到達另一個概念的。”這個信念從17世紀起,一直是關于學習的主要理論的基礎,一直是解釋人類發育和行為的主要方法。

在《論靈魂》和其他著作中,亞里士多德也簡要地涉及或浮光掠影地觸及過其他的心理學課題。雖然沒有一點是值得我們嚴加考察的,但這些評論的范圍和見地令人驚嘆。譬如說,他提出過有關愉快和痛苦的動機理論,觸及了產生各種行為的驅動因素(勇敢、友誼、氣質和其他),并概述了宣泄理論(憐惜和恐懼的錯位清洗)以解釋為什么我們在戲院里觀看悲劇時會感到一種補償。

對于他的其他大膽猜想,我們只能報之一笑。比如,美餐會使我們睡意蒙眬,因為消化可引起氣體和體熱團團繞住心臟,從而干擾心靈。但是,羅伯特·沃森寫道:“對亞里士多德進行研究會得到令人驚奇的報答,人們會因為他就心理學的一些事情所產生的現代思想而感到驚訝……當然,他在許多所謂的事實上是錯誤的,他還略去了一些重大的課題,可是,他關于成長、感覺、記憶、欲求、反應和思想的總的框架卻少有差錯,簡直與現代心理學毫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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