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我和仲卿感情越來越好，靈兒白奕的感情也越來越好，而宮羽，常常顯得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樣子，有時，還會望著我發愣，問他在想什么，他卻什么也不說。
這天，天氣晴好，我給孩子們講中國的地理、氣候知識。我記得女兒書上有一首兒歌，便教給孩子們：“大興安嶺，雪花還在飛舞；長江兩岸，柳枝已經發芽；海南島上，到處盛開著鮮花。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同學們，我們國家的疆域將會非常遼闊，南北氣候和農作物等差別很大……”
快散學的時候，靈兒和白奕來了，帶給我一封宮羽的信：“蘭芝，宮羽走了，他讓我把這封信轉送給你。”
原來，他之前躊躇沉思，是打算外出闖蕩了。
打開信，倚窗細讀：“蘭芝：我決意離開了，到這亂世中闖蕩一番。現在的局勢，正如你之前所說，已然大亂，曹操占據北方，挾天子以令諸侯，正與袁紹對抗。我有一遠親陳琳在袁紹幕下供職，他才氣卓越，詩賦俱佳，為人正直，關愛百姓，頗受袁紹重用。我已得他引薦，同在袁紹幕下效力，望有一天能在這世間建功立業，正如姑娘所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認識姑娘，實乃宮羽此生大幸！今宮羽遠離，萬望姑娘保重！宮羽字”。
宮羽走了。前方等待他的，是尚未可知的路，于亂世之中，誰能料到是福還是禍？
驀然想到陳琳，他莫非就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他寫的《飲馬長城窟行》和《為袁紹檄豫州文》可是很出名的，尤其那邊驚得曹操一身冷汗的《為袁紹檄豫州文》，痛罵曹操祖宗三代，使得曹操惱他卻又舍不得殺他。的確才干不凡！據歷史資料記載，他被曹操俘虜，因曹操深愛其才，便留用他。宮羽跟著他，應該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沒幾個月，便傳來袁紹南下攻打曹操的消息。再之后，便是曹操與袁紹相持于官渡，并最終以少勝多、大敗袁紹的消息。戰時通信不便，也不知道宮羽怎么樣了。
我們這邊，仲卿公務格外繁忙，音訊甚少。只有靈兒快活地緊，整個一顆少女心都系在白奕身上，聽她說，白奕準備請求家里向靈兒提親了。
“好緊張好期待好擔心啊蘭芝！萬一白奕家里不同意怎么辦？”
我也沒有什么話來安慰靈兒，畢竟封建傳統觀念是門當戶對，誰知道白奕父母會不會很開明地答應這門親事呢？
見我不語，靈兒更擔心了。
這天午后，靈兒和我在溪邊浣衣，白奕突然騎馬匆匆而來。
“靈兒靈兒。”白奕氣喘吁吁，臉色很差。
“白奕！你怎么跑來了？”
“靈兒……”白奕欲言又止。
我看看他們，說：“你們先聊吧，我差不多洗完了，先回去。”
剛走出不遠，靈兒便哭著跑了。
“怎么了白奕？你欺負靈兒了？”我望望靈兒的背影，責問白奕。
“蘭芝，我父母親不同意我娶靈兒，給我擇定了同鄉富戶家的千金，下個月完婚。我怎么同他們鬧都不管用！沒辦法，我只好偷偷跑出來找靈兒。我真沒用，我答應靈兒非她不娶的！我以為我是家中獨子，父母一定會依從我的！沒想到……”白奕哽咽了。
白奕沒想到，封建等級觀念是何等森嚴啊！豈會讓自由相愛的戀人逃脫禮教的樊籠！
我沒法指責白奕，能做的只是安慰靈兒，但那安慰顯得是那么的無足輕重。靈兒的笑容不見了，人也瘦了不少。
白奕大婚的那天，她沒有來上課。
我去她家找她，也不見她，料到她去了白奕的婚禮。
果然，我在縣丞家門外的人群中看到了靈兒瘦小的身影。
熱鬧的人群，襯得她是那樣瘦弱渺小，孤單落寞。
迎來送往，熙熙攘攘，歡聲笑語，朱門紅囍。吹吹打打聲中，騎著高頭大馬的白奕，接來了他的新娘，接來了將陪伴他左右、陪伴他日日夜夜、陪伴他一生的女人——那個女人，是多么幸運啊！
靈兒望著白奕那英俊的卻缺乏光彩的臉，望著那抬著新娘的轎子，沒有喊叫，沒有哭訴，只是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
靈兒站在門外，癡癡的，傻傻的，呆呆的。直到人群散盡，直到拜完天地，直到宴席結束，直到夕陽西下……她就那么望著那門——也許是門里的人，就那么孤零零地站著，一臉絕望。
“靈兒，別再看了，我知道你傷心欲絕，可又能怎么樣呢？白奕也身不由己。忘了他吧！咱們回去吧，你看，天色晚了。”
靈兒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我難過地抱著靈兒，不知道說什么好。
等我們到家時，已暮色四合。也許，靈兒的心里也正如這昏暗沉黑的夜，因為，她心里的那盞燈，滅了。
之后，靈兒再也沒來上課了。
春困。夏悶。秋涼。冬寒。
這一年，再也沒有以往的快樂。我在開導靈兒和盼望仲卿的消息中，捱過一日又一日。
這天，一夜北風呼嘯，漫天白雪。我窩在家里寫詩、讀書。
外面忽傳敲門聲。
原來是靈兒！真是難得！
“靈兒，你怎么來了？”我很是驚喜。
“蘭芝，你帶我去滑雪吧？”
我這才看到她拎著滑雪板，這是我給她做的。
“可是靈兒，這雪下得太大了！恐怕不安全啊！”
“這會兒雪下得小了。我滑雪也學得差不多了，你就帶我去吧！”靈兒央求道。
“靈兒，真的不行，你看這雪，下得太大了！”我望望天空，十分擔心。
“蘭芝，滑雪就是要有雪啊！再說，你不也很久沒滑雪了嗎？”靈兒的眼睛里滿是哀求。她在家悶的時間夠久了，難得主動來找我。我不忍心拒絕。
“好吧，走，帶上我們的滑雪裝備！”
我們穿戴好便駕馬車出行了。
白雪茫茫，倒不失為美景。可是，靈兒整個人卻浸透了憂郁，說話走神，不說話就發呆。看來，她被白奕傷得不輕。
“靈兒，你——你還沒有忘了白奕，是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靈兒低下頭，沒有說話。
“既然不能改變現實，就接受現實吧！白奕已為他人夫君，聽說也快做父親了。你們的事已成為過去，就讓往事沉淀下去吧。總去想他，就會把以前的甜蜜和痛苦都攪起來，讓現在的生活也無法安生、清靜下來，怎么開始新生活呢？”
“蘭芝，自打他成婚，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了，他一次也沒來找過我。你說，他是不是有了別人，就變心了？”靈兒的淚珠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我心酸不已。
“算了靈兒，忘記他吧！變不變心的，有什么意義呢！你這么好，肯定能遇上一個真正屬于你的那個人！”
靈兒擦擦眼淚問：“你和仲卿哥怎么樣了？他最近幾日在家嗎？”
“嗯，他前幾日來信說這幾日回來。他要升任府吏總管了，特別忙碌。我也是很久沒有和他通信了！”
“還是仲卿哥好！為了你他努力上進，還拒絕了羅敷！蘭芝，你真幸運！”
“唉，也不見得是好事！”一想到焦母對我的敵意，便憂心忡忡。
說話間，到了山下。
我們一前一后爬上山頂。
“蘭芝，你慢一點，帶著我。”靈兒仿佛臉色好轉些。
“當然。你一會兒跟在我旁邊。山腰中間有個陡坡，記得千萬要繞開。”
我剛滑下不遠，靈兒便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向一邊沖去。
“靈兒！”我驚叫道。
“蘭芝，不用管我，生——死——由——命！”靈兒搖搖擺擺打著轉往前溜去。
我急忙追去。
在快抓到她時，腳下雪坡突然下陷。不好！這下面是個雪洞！
我腳下一蹬，用盡全力將靈兒向前推去……
我整個人往下墜落，那感覺，仿佛是那天墜樓……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靈兒的喊聲：“蘭芝！蘭——芝！”
我吃力地轉動頭，感覺頭暈，好像摔流血了。緩了半天勁，慢慢地坐起來，四周昏暗，不知道是個什么洞。
靈兒焦急的聲音又傳來。看來，這個洞不淺。
“靈兒——”我回應她，“我在下面，這個洞很深……我還好……”我感覺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
“蘭芝，你千萬不要有事啊！我……我……”靈兒頓了一下，“蘭芝，這里沒有繩子也沒有樹枝藤蔓，你等著，我去找人來救你啊！你千萬要挺住啊！”
靈兒匆匆離去了。
在那渾渾噩噩的一段時間里，我仿佛一會兒回到了母親和女兒身邊，一會兒看到了上官云和兒子，又仿佛看到鐘卿……
“鐘卿……仲卿……”
“蘭芝——蘭芝——”鐘卿回應我了！
“蘭芝！蘭芝！”他真的在叫我！
“仲卿……”我盡最大力氣呼喚他的名字。
“蘭芝！你等著，我馬上下來救你！”
“仲卿哥，你再等會兒吧，我哥他們馬上就來了。你不能下去！”
“不行！蘭芝已經掉下山洞這么久了，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仲卿哥——”
伴隨著靈兒的呼聲，仲卿順著洞口滑下來，摔落在我的身邊。
“蘭芝！蘭芝！”仲卿摸到我，一把抱在懷里。
“仲卿，你怎么也跳下來了？”我睜開眼睛看到他，為他的莽撞搖頭嘆息。
“我擔心你！我放心不下你！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仲卿緊緊抱著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真情。
“仲卿，你真傻！”我喃喃道。
“仲卿哥，蘭芝，你們還好嗎？我哥他們馬上就到了！你們堅持一下啊！”靈兒急得不得了。
“蘭芝，你別說話，節省些力氣。”仲卿脫下身上的衣服裹住我，“我給你講個故事。
從前有個年輕人名叫尾生，為人正直，樂于助人，很守信用。他認識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兩人一見鐘情，私訂終身。但是姑娘的父母嫌棄尾生家境貧寒，便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為了追求愛情，兩個人決定私奔。那一天，兩人約定在一座木橋邊會面，雙雙遠走高飛。黃昏時分，尾生提前來到橋上等候。不料，突然烏云密布，狂風怒吼，下起了傾盆大雨。滾滾江水洶涌卷來，淹沒了橋面，沒過了尾生的膝蓋。城外橋下，不見不散，尾生牢牢記著與姑娘的誓言，寸步不離，死死抱著橋柱，最終被活活淹死。等說姑娘伺機逃出家門來到城外橋邊時，洪水已漸漸退去。她看到緊抱橋柱而死的尾生，悲慟欲絕，號啕大哭。哭罷，便相擁縱身投入滾滾江中。蘭芝，我也愿意和你生死一體，永不分離！”
我笑了，很感動，但是仲卿，我不喜歡這個愛情悲劇。
我不要你像尾生那樣，對感情愚忠。
“仲卿，我要我們倆個都好好的！”
“嗯！”仲卿把我摟得更緊。
“仲卿，好冷啊！”
仲卿急忙又脫下一件衣服裹在我身上。
“這樣不行的仲卿，你會凍壞的！”
“沒事，別擔心我！”仲卿緊緊抱著我，懂得直打哆嗦。
“蘭芝，我下個月過完生辰就年滿二十了，我會向母親請求去你家提親，我要娶你為妻！”
“太好了，仲卿，明年我就十七歲了，我母親會同意的，她一直希望我嫁給自己心儀之人。”我緊緊握住仲卿的手。
“仲卿——蘭芝——”靈兒和她哥哥的聲音傳來，“我們用繩子放下去一個大籮筐，你們一個一個上來啊！”
等我和仲卿都爬出雪洞的時候，仲卿已經快凍僵了！
馬車往家趕的時候，靈兒的哭聲幾乎都沒有停下來過：“蘭芝，我當時看著那山，我就想著從上面栽下去栽死算了，沒有白奕我活著如同行尸走肉。可沒想到，把你給害了……”
“我就知道你是這么想的！你這個傻丫頭，你太傻了！”我閉著眼睛搖搖頭。
他們把我送回家后，家里即刻請了大夫來。我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幾日，也不知道仲卿回去后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