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在這種情境下和馬文才相遇了。

得知我至今單身，同樣單身的馬文重新開始了對我的追求。

我在秦蕭的勸說下，試著和他交往了一段時間，也因此更多地了解馬文。他倒直率，把當年追求我失敗后的經(jīng)歷告訴了我。

請讓我以一個講故事人的角度，來講講馬文才的故事，其實，我本人更關(guān)注那個叫林雅的女人。

馬文才，一個從農(nóng)村奮斗出來的男人，大三時候認識了城市女孩林雅，青春的熱戀使得二人纏綿難舍，終于在畢業(yè)前吃了禁果并很快同居在了一起。不久林雅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他們沒有驚慌，沒有為難，毫不猶豫決定留下愛情的結(jié)晶，并高調(diào)向父母同學(xué)宣布結(jié)婚。那時的他們，堅信愛情的天長地久，堅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堅信二人會白頭偕老。

結(jié)婚后，馬文才憑借自己優(yōu)異的成績和林雅父母在本市的關(guān)系，留在本市某機關(guān)工作，這是當時相當惹人眼羨的好工作，林雅則進了一所中學(xué)當語文教師，林雅父母快退休了也不忙，幫著他們照看孩子，盡管從風花雪月進入了柴米油鹽，從卿卿我我進入了鍋碗瓢勺，二人的小日子也算和諧美滿。

教師的工作并不輕松，林雅擔任重點班班主任絲毫也不敢懈怠，雖然管理和教學(xué)工作繁重辛苦，但林雅能力強，性格溫柔而不失果斷，班級事務(wù)井井有條，教學(xué)成績樣樣出色，頗受領(lǐng)導(dǎo)，學(xué)生和家長的好評。在家里，林雅總是習慣在晚飯后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孩子在母親的悉心照顧下懂事可愛。屋里播放著優(yōu)雅輕柔的音樂，林雅給孩子講著睡前故事，一切都那么溫馨。林雅愿意把家里營造出滿滿的溫馨氣氛，再忙也不把工作帶回家里，只為丈夫曾告訴她：“他夢想著有一個溫馨可心的家，有溫柔的妻子，溫暖的燈光，干凈的屋子，輕柔的音樂。”林雅，非常愛她的這個一表人才，溫柔細心的丈夫――是的，馬文才的確一表人才，溫柔細心，這些也是當初吸引林雅的關(guān)鍵。

再加上他的勤奮努力，會察言觀色，馬文才很快就在單位混得風生水起，節(jié)節(jié)高升，孩子才三歲他已經(jīng)坐上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

辦公室主任自然少不了開會應(yīng)酬之類，許多人會覺得無聊枯燥甚至厭倦，但馬文才不是，他熱衷于開會，熱衷于飯局應(yīng)酬。每當開會時，聽領(lǐng)導(dǎo)的講話他十二分投入，邊聽邊做筆記，還不時做點頭狀或思考狀，領(lǐng)導(dǎo)對此甚感滿意。輪到馬文才講話時，他總是先從領(lǐng)導(dǎo)講話中得到許多思考和感悟，如果領(lǐng)導(dǎo)的講話只是傳達上級通知，那他就說說這個活動的意義；然后就自己的想法按照一二三四或者首先其次然后最后一一道來，不僅條理清晰還聯(lián)系實際，許多時候還直接或者間接地夸贊下屬的工作。他的講話總是得到領(lǐng)導(dǎo)的贊賞和絕大多數(shù)下屬的認可，因此馬文才在單位人緣極好，加上人如其人――一表人才，頗有文才，在單位真是如魚得水。

馬文才極滿意自己的工作，尤其是領(lǐng)導(dǎo)贊賞的眼光，下屬聆聽他講話的肅敬，會議上那種慷慨陳詞猶如指點江山般的豪情壯志，同事的吹捧，都讓他無比興奮，有時甚至于感動了，因為那是來自落后農(nóng)村、貧苦家庭，從小飽受欺凌、備造冷眼的他所極度缺乏的，他需要被喜歡，需要被關(guān)注，需要被贊賞，需要被崇敬。

馬文才另一個最大的愛好是飯局。他不是迷戀飯桌上的觥籌交錯，恭維諛詞――他清楚那是假的，是有求于他；也不是貪戀美女左右，官腔官勢――他知道那是不被允許的，美女？他現(xiàn)在感覺有林雅那樣一個有美貌有文化有正式工作有家庭背景關(guān)鍵是還愛他的好妻子就足夠了，目前他還沒膽沒錢養(yǎng)情人。

他貪戀的，是那一桌好飯好菜，還有錢物暗送。

他小時候吃過什么好的？什么也沒有吃過，更別提玩具那些奢侈品了。童年給他的記憶十分蒼白匱乏。他一想到要步入酒店品嘗那些由高級廚師做出來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嘴巴里就分泌口水――他真的窮怕了餓怕了，他實在太饞了，他知道，這個心理陰影會永遠跟著他，可他沒辦法。

至于金錢？確實，馬文才愛錢，愛省錢，愛攢錢，他是從窮日子里過來的窮孩子，吃桶泡面都要考慮再三，孩子吃掉桌上和地上的飯菜他都要撿起來吃掉，他嫌林雅花錢“大手大腳”，就緊著林雅的工資花，讓林雅的公積金還著房貸――教師的工資嘛，死工資，花多花少掐指一算就心里有數(shù)了，要是林雅的錢不夠了，他才不情愿地支援一下，事后還嘮叨半天――他自己的工資呢，都攢著。他喜歡看著工資卡上數(shù)字一點點變多，那天給林雅轉(zhuǎn)走點就心疼得不得了，唉聲嘆氣的，叮囑林雅“省著點花”。

所以有人變相送錢時，馬文才虛張聲勢的推脫拒絕后是按捺不住的狂喜，最后會及其“勉為其難”地收下，并小心翼翼地“處理”。如果不是金錢而是物品，他更是把它當做向妻子炫耀的資本――看你老公混得多好，人緣多好！仿佛這讓他“大丈夫”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

林雅對此不屑。林雅小時候生活環(huán)境也并不寬裕，也是長大點家庭才擺脫困窘，但父母給予她的是相對正確的價值觀。所以林雅一再勸導(dǎo)丈夫：“不要受官場歪風邪氣的影響，憑良心做人辦事。不要收受賄賂，家里兩個人的收入夠生活就可以了……”剛開始馬文才聽著并辯解自己實屬無奈，后來就不耐煩了，扔下一句“官場就這樣”就走開了，再拎東西回來時就擺出一副別人硬塞東西讓自己受了多大“委屈”的樣子。

對于二人的家庭經(jīng)濟分配，林雅也曾頗有微詞，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收入全部投入家庭開支，丈夫還是會流露出不滿，埋怨她不會省錢不知道攢錢；為什么他拼命攢錢不舍得花還振振有詞，說什么“我也是為家庭考慮。錢要花在正處，不然等關(guān)鍵時刻就沒有錢了”。聽起來似乎有道理，讓林雅無從辯解，但心里總覺得怪怪的，別扭。后來林雅的弟弟買房子想借兩萬，無論林雅怎么請求，甚至讓弟弟給他打電話借，都沒能從馬文才那里借來一分。這事對于借錢人有些恥辱，對于當親姐的林雅來說，這事在心里系了一個疙瘩。事后馬文才依然振振有詞，林雅沒有再多說話，她聽夠了那些“流氓理論”。即便她是教師，也無法和這些打著“講理”的歪理辯解――她，心里早不自覺地厭倦了。

林雅和馬文才的矛盾和感情裂縫，就是從家庭經(jīng)濟分配過于失衡，以及馬文才吝嗇貪婪自私無賴的嘴臉一天天暴露開始的。

然而生活的殘酷正向林雅席卷而來。

隨著矛盾的加深和爭吵的升級，馬文才卑劣的一面完全撕開。他辱罵林雅甚至拿林雅的家人做威脅，他一條信息接著一條信息發(fā)給林雅發(fā)泄心中的情緒垃圾，他污蔑林雅放蕩出軌，他動手打了林雅……

林雅絕望了，當初為什么沒有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為什么沒把他“多疑”“節(jié)儉”“胡攪蠻纏”當做人格缺陷來認識？為什么……

林雅一次次責問自己，一次次自我安慰，一次次在絕望中拯救自己，一次次怨恨著自己的懦弱一面又提醒著自己要堅強……

心總是冷了。

孩子上了幼兒園，母親回去了。林雅一邊自己照顧孩子，一邊忙工作。生活中馬文才已經(jīng)變得可有可無。

單位要進新人了。

馬文才接到通知下午去面試，給單位挑個得力的辦公室文員助理。他在去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盤算著下班后買個什么禮物給妻子，好應(yīng)付這個結(jié)婚紀念日。

面試在一個裝修簡單大氣的辦公室進行，一共五個參加面試者，兩女三男，年齡相當，學(xué)歷相當――都是研究生。馬文才心里感嘆“現(xiàn)在對學(xué)歷的要求越來越高了！”不過辦公室的活兒可不是想象中那么簡單，既得有能力有才華，還得有耐心有效率，學(xué)歷不能代表什么。

翻看到學(xué)歷表最后一張，馬文才眼前一亮：一個漂亮的姑娘！漂亮的姑娘不稀罕，關(guān)鍵是這姑娘好看得耐人尋味，五官精致而清純，皮膚白皙，扎著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美人尖兒，微微一笑的表情令馬文才很是晃神兒，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張臉――那個暗戀了他九年最終遺憾的嫁做他人婦的女孩兒，秦嵐。那個女孩兒是他高中同學(xué)，成績優(yōu)異，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辭。后來馬文才告訴我，之所以當初追求我，也是因為我比較像那個女孩。

馬文才鬼使神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個女孩――丁靈。

丁靈就成了馬文才的助手。

俗話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馬文才不再覺得一個人在辦公室忙時的煩累，因為那里有一個得力的助手，更有一個漂亮的充滿青春活力的女孩。她在辦公桌前放了一盆花，電腦里放著好聽的音樂，屋里彌漫著她的香水味，不時還能瞥到她窈窕的身姿。馬文才心里說不出來的舒坦和愉悅。

他每天早早就來辦公室，有時早飯也不吃，就為了給丁靈“捎”一份早餐，然后和她坐在整潔的辦公室里那張陽光燦爛的辦公桌前，享受溫馨的二人早餐。

一開始，丁靈就從馬文才的眼神里感受到了賞識以外的東西，她不傻。但她有男朋友，她就裝傻，把馬文才的關(guān)心當做領(lǐng)導(dǎo)對新人的關(guān)照，每次特感激地道謝。雖然馬文才有才有貌，丁靈也很佩服他的能力，但畢竟她不愿招惹有婦之夫，就禮貌而小心翼翼地跟馬文才保持著距離。馬文才感覺到了這一點，尷尬中夾雜著急切與苦惱，仿佛自己什么地方失敗了。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失敗？欲望和虛榮促使著他尋找一切合適的機會向丁靈示好，并有意無意提及自己將對丁靈的轉(zhuǎn)正考評起直接的關(guān)鍵的作用。

丁靈是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心理相對成熟，但畢竟缺乏經(jīng)驗，面對這種情況，她非常忐忑，她不愿讓媽媽擔心，又不能跟男朋友說，一時間情緒十分低落。

林雅生日那天晚上，家里冷冷清清。馬文才也沒有準備什么禮物，他覺得買什么都浪費，何況老夫老妻了。林雅面無表情地坐在孩子身邊陪孩子畫畫。馬文才看著干凈的屋子，懂事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林雅的辛苦，想過來說點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孩子回房間睡了。林雅拿給馬文才一張紙：離婚協(xié)議書。馬文才看到仿佛拿了火炭一般立即扔了。想了一會兒，把林雅扶坐在床前，一臉誠懇的說：“對不起，我知道我錯在哪里了。我對你對孩子關(guān)心得少，可是你知道我在單位很不容易的。我舍不得花錢，我是真的為家庭考慮啊，只是我不該聽我爸媽的話，把錢看那么死。我以后會改變的。”林雅看了馬文才一眼，沒有表情，仿佛他說什么她都預(yù)先知道。馬文才又拿出手機，翻出短信給林雅看。林雅看到了婆婆發(fā)給丈夫的信息：“兒子，你可要看緊自己的錢，防著點林雅。”林雅似乎笑了笑：真是有什么樣的媽就有什么樣的兒子。

馬文才半跪在林雅身邊，痛哭流涕，述說兩個人相識相戀的美好過去，勸說林雅兩個人走到現(xiàn)在多么不容易等等。林雅想到孩子，有些心軟了。在馬文才的苦口婆心和死纏爛打下，林雅終于同意再試著和馬文才過日子。那晚，馬文才極盡溫柔之能事，只是林雅不知道，丈夫把她當成了另一個人。

試用期一年快到了。丁靈正為轉(zhuǎn)正憂心忡忡的時候，接到馬文才的通知：“要她陪同一起到外地出差。”丁靈的心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然后打電話給男朋友：“彬，今晚不能陪你過生日了，我要收拾行李趕六點半的車出差。”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說：“習慣了，又不是第一次。為個破工作至于這么不要命么！你不陪自然有人陪。”說完“啪”地一聲掛斷了。丁靈愣愣地看著電話，頹然坐了下去。

出差的幾日，仿佛才是馬文才最熱血激蕩的人生經(jīng)歷，同時在不能自制的情欲中徹底釋放了自己罪惡的欲念。他不計后果，似乎也不怕承擔后果，仿佛對什么胸有成竹，又仿佛錯覺身下的女子是等了他多年的人在接受他的補償。

二人在酒店餐廳吃飯，自始至終丁靈一言不發(fā)，可內(nèi)心像火山一樣噴發(fā)著憤怒，痛苦，仇恨，還有強迫自己冷靜的瞬間的思考。馬文才娓娓講述自己貧困而不幸的童年，解釋當初如何選擇了現(xiàn)在的妻子，描述妻子現(xiàn)在是多么胡攪蠻纏不懂體貼……丁靈煩亂的思緒并不妨礙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她似乎有些同情馬文才，她自己也曾生活在貧困和嘲笑當中。此時的丁靈，思緒惶惑而混亂，沒有了以往那種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心勁兒，她仿佛一艘羅盤失靈的船只，漂浮在命運的大海上，任憑生活的風浪把她吹向某個方向。

飯后馬文才帶她去逛了街，傾盡他所有的溫柔來撫慰丁靈，并許諾“會保護好丁靈的名聲，照顧好丁靈的生活”。看到花店，他去買了一支玫瑰送給丁靈，說“一捧太俗，一支更顯簡單和真誠”；進到服裝店，他去挑最貴最好看的衣服把丁靈推進試衣間，然后百般挑剔說“衣服沒能把丁靈的曲線美凸顯出來”或者“沒有氣質(zhì)”“看著不夠檔次”，最后一件也沒有買。走到小吃街，他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丁靈“這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就像生活。你吃吧，我看著你吃。”并替丁靈把耳邊的散發(fā)理在耳后。

其實，這些都是馬文才當初追林雅的小把戲，既不花錢，又能打動人心。卻著實給丁靈帶來了心理上的安慰。本來她并不討厭馬文才，如此一來，她的情緒也漸漸平復(fù)下來了，至于以后怎么辦，她還需要冷靜地思考，再為自己打算。況且她很清楚自己，一直希望得到別人的欣賞和認可。

一晃又兩個月過去了，丁靈已經(jīng)順利轉(zhuǎn)正，但卻沒有預(yù)先想得那樣高興。馬文才把一杯熱水遞給她，用商量的口吻說：“今晚我們?nèi)c祝一下吧？”丁靈不置可否。和男朋友已經(jīng)分手了，她在這個城市沒有什么朋友，就跟著馬文才去吃了自助餐。她發(fā)現(xiàn)馬文才挺喜歡吃自助餐的，以現(xiàn)在對他的了解，不僅是因為自助餐有更多的選擇，更因為能滿足他吃肉的食欲，看他的吃相，仿佛饑荒年代的人遇到一桌白饅頭紅燒肉。丁靈有些反感，物質(zhì)的貧乏竟然給他留下了這么嚴重的影響。丁靈胃口不佳，勉強吃了些涼菜和蘑菇。馬文才夾了塊羊肉送到她嘴邊，丁靈剛要張嘴卻嘔吐起來，她急忙捂著嘴跑向衛(wèi)生間。馬文才有些愣住了，他有不安的預(yù)感。

果然，丁靈懷孕了。這個結(jié)果讓丁靈如五雷轟頂，她還沒結(jié)婚呢，怎么向媽媽交代？同事改怎么看待她？她的第一決定是偷偷去醫(yī)院解決了。可馬文才阻止了她。他想要留下她和孩子。可他的婚姻呢？他知道自己心里最后的決定，但他得想好怎么跟林雅說。他腦海里有許多畫面閃現(xiàn)：說說林雅太愛花錢，而且不夠激情？或者痛哭流涕地懺悔自己對家庭不夠負責任，對不起林雅然后說事已至此不如離婚？又或者擺出鄭重的樣子跟林雅談?wù)劊赋龆说幕橐鲆呀?jīng)走向破裂，不如和平分手？

想了那么多，結(jié)果卻是馬文才直接向林雅攤了牌。林雅還是痛徹心扉地哭了許久，最后同意了離婚。

馬文才看看林雅，說：“這房子，首付大部分都是我付的，這三四年雖然你公積金貸款還著房貸，但我也出了不少現(xiàn)金，房子歸我，孩子也必須是我們老馬家的。你出的錢就當給孩子了，反正將來這房子也是孩子的，你不用給孩子出生活費，這樣也免得我們還得打交道。”

類似的話馬文才以前在吵架的時候說過，林雅不意外。

林雅沒想到馬文才真的如此絕情。她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周搬出去。

這天補課，林雅下班有些晚，身心疲憊的她打開門的那一剎那間，愣住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撫著肚子坐在客廳，馬文才系著圍裙忙著端上熱騰騰的飯菜。看到林雅回來，兩個人略一遲疑，馬文才像招呼客人似的對她說：“先坐下歇歇吧，馬上可以吃飯了……呃，那個，這是丁靈……她房租到期了，一個人這樣不方便，我先讓她住過來，先住客房。你住孩子那屋吧。”林雅四分五裂的心里涌出說不出的屈辱和憤懣，他居然這么迫不及待地讓那個女人――那個已經(jīng)懷上他孩子的女人，搬進了自己的家，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感受。想到以后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就要換成眼前這個女人，孩子要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林雅胸中涌動著仇恨，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她一口氣把客廳砸了個稀巴爛。馬文才費了好大勁才拽住她，大聲吼到“你瘋了！”看到馬文才心疼的眼神，林雅稍感解氣。她拉著行李箱走出了家門，然后重重甩上了門。

外面的天早黑了，萬家燈火，卻寒氣逼人。林雅拉著行李箱沿著街道走了很遠很遠，最后蹲下來把頭埋在兩膝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偶爾有從這里經(jīng)過的人會看到這個女人蹲在那里壓抑不住地痛哭，不禁會猜測她不幸的遭遇。

夜很深了，林雅找了個酒店住了進去，洗了個熱水澡，抱著兒子的照片沉沉睡去了，夢里一片混亂。

早上的光線喚醒了林雅。今天是周六，所以她沒有定鬧鐘。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jīng)九點多了。她翻了個身，離開枕頭上那片又涼又濕的地方。

今天，她還要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去媽媽家看孩子。

轉(zhuǎn)眼半年已過。馬文才喜獲千金，忙得不亦樂乎，還讓他母親從農(nóng)村過來幫忙。縱使他再愛兒子，這會兒也顧不上了。只好打電話給林雅，問她能否帶孩子一段時間。林雅自然是想孩子，她一直希望能有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就提出：“把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給我。你有了妻子和女兒，我孩子在那兒我不放心。”馬文才猶豫了，兒子可是他的心肝寶貝，但這么一段時間了，他也覺出丁靈不喜歡兒子，加上她情況特殊，對兒子很是冷淡，談不上照顧，馬文才心疼兒子，又得哄著比自己小的妻子，再加上學(xué)著忙家務(wù)，很是頭疼。他相信林雅能夠扶養(yǎng)好兒子，因此再不舍得，也還是理智地同意了，撫養(yǎng)費被林雅拒絕了。

兒子回到身邊，林雅的狀態(tài)好了許多。想到又可以接送孩子上學(xué)，又可以和兒子拉著手說些笑著走在那林蔭道上，林雅不覺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醫(yī)務(wù)室秦老師走過來看著林雅，憂心忡忡地說：“林老師，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嗎？”林雅搖搖頭，“沒有。只是常常失眠。”秦老師遞過一份體檢報告“你的檢查結(jié)果不太好，去復(fù)查一下吧。”林雅心里咯噔一下，乳腺癌？她蒙了。上完課她立即去醫(yī)院復(fù)查一下，是的，早期乳腺癌，不過是良性的。醫(yī)生勸她積極治療，康復(fù)的希望很大。她回來路上想起昨晚那個殘破不全的夢。夢里她極其傷心憤怒，胸悶氣喘，而馬文才就在旁邊看著，既不問問她怎么了，也不打120救她。她痛苦地看著馬文才那無動于衷的臉，后悔自己被這么個人氣死實在不值得，又仿佛聽到他那年輕性感的妻子在奚落她“又不愛你了，干嗎要死要活的？！”

林雅驀然覺悟了：為這么個男人，真的不值。

林雅以最高的效率調(diào)整好心態(tài)，除了認真工作，就是積極治療。屋里重新播放起自己喜愛的音樂，晚上陪孩子完成功課就堅持做瑜伽，然后洗個熱水澡入睡。

假期來了，她和兒子商量著去哪里旅游。兒子又重新恢復(fù)了以前的活潑開朗，跟媽媽爭著該去哪兒，最后決定“去方特，然后爬山”。看著兒子開心的樣子，林雅頗感欣慰，一年多的時間里，不知道小小的他受到了多大的傷害，也不知道自己搬走后他是如何面對家庭的變故和爸爸的新妻子。她不敢問，只有用時間和自己的愛來撫平他的傷口。

旅游回來，林雅和兒子一起挑選了最棒的照片洗了出來，裝進相冊。兩個人都開心得不得了。那晚睡覺前，兒子忽然撥開媽媽耳邊的頭發(fā)說了句悄悄話“媽媽，我愛你！我可以不要爸爸，但不能沒有媽媽。”然后鉆進被窩抱住了林雅的胳膊。林雅眼淚掉下來了，她無法想象沒有自己的日子里孩子會多么難過和想念自己，她為什么不去試著和馬文才爭取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她緊緊摟住孩子，哽咽著說“對不起，寶貝。”

這天晚上，林雅收到了兩條短信。一條是馬文才的，說“今晚我去看看兒子。你有空嗎？想和你聊聊。”另一條是陌生短信“林雅，還記得我嗎？過兩天我休息，去看望一下老朋友。――樹上的螞蚱”。林雅想了許久，才模模糊糊記得高中時有個相當會爬樹的瘦小子，因為淘氣被老師罰，還被同桌林雅戲稱為“樹上的螞蚱”。不會是他吧？

她直接回復(fù)了馬文才“我沒空。看孩子在九點之前來，別影響他休息。”

晚上正陪兒子玩魔方時，門鈴響了。她開了門，看到門外一臉憔悴的馬文才。看到一屋的溫馨，乖巧的兒子，干凈舒適的房間，還有耳邊舒適的音樂，馬文才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仿佛回到了以前被他忽視的家。現(xiàn)在他的家里一團亂，孩子的尿布還晾在沙發(fā)上，下班回家沒有可口的飯菜冒著熱氣等著他，相反他還要做飯拖地一邊還聽著丁靈的抱怨和母親的嘮叨。丁靈坐月子不方便外出，指示他買各種孩子的必需品，還有她愛吃的飯菜，每每買東西付錢以及水電費人情費等等時，他才知道生活有這么多瑣屑消費，以前他沒有操心過。他隱隱開始反思并懷念以前的生活。

馬文才看到兒子在學(xué)習，摸摸他的小腦袋問：“最近怎么樣啊兒子？想爸爸沒有？”孩子禮貌的點點頭：“我很好，不用你操心。”馬文才有些失落。他看到墻上兒子漂亮的畫――雖稚嫩但構(gòu)圖很有層次，有彩鉛畫的，有水彩畫的，還有一把小紙傘上也畫著畫。書桌角上放著兒子的作業(yè)，寫得阿拉伯數(shù)字，很工整，林雅在上面用紅筆批了個大大的100分，還過了個“贊”。馬文才承認，在孩子身上林雅的付出比自己不知道多了多少。看孩子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撲在自己懷里撒嬌玩耍，林雅也沒有跟他說話的意思，馬文才失落極了。他放下禮物，告辭離開了。

馬文才暫時不想回去，他沿著路邊慢慢走著，想思考些什么，大腦卻一片混亂。混亂中他明白了一點：“他錯了。他以為找情人娶年輕漂亮的女人也是一種成功，他太膚淺了！現(xiàn)在的他只感到自己在婚姻中是失敗的，而他卻不知道反省自己，卻把一切推給林雅，傷害了她和孩子。”

可一切都晚了。

他有些痛恨父母，他們以前沒少給他“出主意”。他更痛恨自己，忘了自己有多幸運才能擁有林雅和那樣平靜溫馨的家……他狠狠地捶打了兩下自己的頭。

這天，雪下得很大，白雪覆蓋了大地掩藏了衰枯和骯臟。有人家的孩子開始在陽臺點煙花。快放寒假了，也快過年了。

林雅的心情格外好，她的診斷書下來了，她的身體趨于康復(fù)，醫(yī)生叮囑她仍要保持心情愉快，定期復(fù)查。林雅買了許多好吃的，準備給孩子做頓大餐。

手機來電了，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放在耳邊接聽：“嗨，林雅，我陳家禾，還記得我嗎？有沒有打擾到你啊？我今天能拜訪你嗎？”林雅很意外，但想起那個猴子一樣愛爬樹的“螞蚱”，她笑了，說：“記得記得。歡迎你啊。在哪兒呢？”“到車站了。給我發(fā)個地址，我去找你啊！”林雅笑著搖搖頭，他還是那么自來熟。給他發(fā)了地址，林雅猶豫是在家做飯還是出去吃。

林雅化了淡妝，換了身套裝打底和新買的靴子，外面套上了長款羽絨服。整體修長苗條，干凈利落。她把兩邊的長發(fā)編到后面，別上發(fā)卡，十分漂亮。她不知道為什么要裝扮自己，好久沒有這么用心了，她還記得高中畢業(yè)前陳家禾給她寫過一封真心誠意的情書，訴說如何地愛慕自己，念念不忘。后來林雅上了大學(xué)，陳家禾考得不理想，復(fù)讀了一年也只是上了個省內(nèi)重點。大學(xué)四年林雅談了戀愛，和陳家禾很少聯(lián)系。偶爾打電話，陳家禾那原本利索的嘴巴都結(jié)結(jié)巴巴，笨拙得可笑。有一次難得林雅主動給他宿舍打了個電話，他張口說了句：“九點多了還沒有睡啊？”林雅以為太晚了他該休息了，就掛了。陳家禾懊惱了許久，只想打自己嘴巴。

這些年陳家禾一直單身，忙著拼事業(yè)，小有成就。大四倒是談了半年戀愛，還兩地分居，結(jié)果無疾而終。現(xiàn)在的他三十歲了，家里天天催，忙著安排相親。他見過幾個，沒感覺。前段時間被高中同學(xué)拉進了一個同學(xué)群，不經(jīng)意間知道了林雅離婚的消息，心里激動了老半天。忙完手頭的工作，他就坐高鐵過來了。別看他語氣淡定，心里可是翻江倒海，每句話在腦海中轉(zhuǎn)半天才會自然地吐出口。在車間的鏡子里，他一再審視自己，還算滿意，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容，還有溫暖的微笑。他無數(shù)次想象與林雅重逢的場景，夢中也是，但始終可望而不可即。見面第一句話說什么好呢？

林雅把做菜的東西先放進冰箱，然后去接兒子，路上她誠實地對孩子說：“寶貝，本來媽媽今天要給你做大餐的，結(jié)果一個媽媽高中同學(xué)打電話說來看媽媽，估計我們得在外面吃飯。就在我們家附近吧？你覺得可以的話選個餐廳？”孩子喜歡在外面吃飯，就說“去海底撈火鍋店吧！再說吃火鍋暖和。”林雅拍拍兒子的肩膀“OK”。

樓下，一個瘦高的男人在邊看手機邊張望，那是陳家禾嗎？

陳家禾轉(zhuǎn)身看見林雅和孩子，略略遲疑，隨即揚揚手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嗨，好久不見。”

“你還是那么漂亮。”

“你還是那么瘦。”

兩個人都笑了。

晚餐吃得很愉快，孩子跟陳家禾很快也熟了，倆人還約定下周末去海洋館玩。林雅也很開心。

幾個月過去，春暖花開，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陳家禾發(fā)微信約了林雅。

和林雅交往了近半年，可對陳家禾來說好像已經(jīng)像守望她半生之久了。他今天生日，想趁這個機會向林雅求婚，然后在這個城市定居下來。

林雅沒有感到意外，她早明白家禾的心意，可還是激動不已。像她這樣離了婚還帶個孩子，還能遇到真愛，是上天對她的眷顧。她沒有猶豫，答應(yīng)了。

怎么對兒子說呢？

小家伙瞥了陳家禾一眼，不滿地說：“這么久才向我媽媽求婚，真讓我著急。”

林雅愣了一會兒，笑了，又哭了。

她抱著兒子，幸福不已。

兒子推開她說：“知道你很開心，那我就開心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當然也得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然后轉(zhuǎn)向陳家禾“能吃蛋糕了嗎？我餓啦！”

走過玻璃窗的人，會看到這其樂融融的一幕，的確是一家三口，很幸福。

兩個人領(lǐng)結(jié)婚證出來的那天，巧極了，在民證局門口碰到了馬文才和丁靈，兩個人剛離婚。女兒和房子歸丁靈，馬文才只剩下手里積攢不多的工資，守著沒有前途的工作，整個人蒼老了許多。

看看現(xiàn)在的馬文才，的確和當初的他判若兩人。

我當然還是拒絕了他，因為他簡直就是另外一個武良。何況，我的心里，有鐘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