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去的是一家以沙灘美景出名的網紅餐廳，兩人在餐廳的露臺上吃飯，天幕上繁星點點，海浪輕輕拍打著沙灘。這家餐廳很出名，人流量也大，敏來他們點的菜遲遲未上，他們一個想趁此機會與對方多相處，另一個原本就是心緒不佳，為了散心而來，因此對這些瑣事全無意見，敏來神色郁郁，不似平日言笑晏晏，姜行雨看在眼里，只覺得她有心事，便只和她說些美國留學時的趣事，比如某同學看完球賽后遇見個黑人和他說：‘Give me five！’同學給了對方5美元，結果黑哥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接過錢走了，許久以后他才搞清楚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他說了幾個段子，終于博得敏來微微一笑，她本來便生的好看，但氣質偏成熟，笑起來整張臉的線條都柔和了許多，又純真又靈動，姜行雨知道再吃不上飯，恐怕趕不及看人妖表演了，但他又舍不得打破這種氣氛，因此并不催促侍者上菜，敏來說：“我還是第一次來泰國，不知道有沒有什么特產可以送人的？”姜行雨笑道：“我聽同事說，這里的手工皮具不錯，此外還有金器和錫器，都很劃算。”敏來說：“那我明天去逛一逛。”姜行雨笑道：“好在酒店離市中心也不遠，我開車送你去吧。”敏來笑道：“到時候再說吧，我自由散漫慣了，來到這里更是隨心所欲，獨來獨往恐怕還自在一些。”姜行雨笑道：“看來這是我的不對了，你什么時候需要用車，給我打電話就行了。我在這邊也要處理些工作，白天一般都在酒店。”敏來不語，她何嘗不知道姜行雨是為了她才這般曲意逢迎，然而她心中卻有千般煩惱，白天游覽的時候還好些，這時一下子安靜下來，她有些脆弱不安，但在不甚熟悉的姜行雨面前，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打起精神笑道：“明天我自己先去看看吧，也許自己探索，才更有旅行的樂趣。”姜行雨笑道：“白天很安全，一個人應該沒什么問題。”給她介紹了幾個景點，海面漸漸平靜下來，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應該是漁船，夏日晚風帶來了幾絲難得的涼爽，敏來精致的面容輪廓有一半隱藏在夜色中，姜行雨只覺得這個剪影勝過他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看過的所有名畫，為了驅散敏來面上的愁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片刻間菜陸續上桌，敏來默默地吃著龍蝦，暫時被美食占據了思緒。她不由得慶幸遇見了姜行雨，在她失意寂寞的時候陪伴她，假如只有她一個人，她當然也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緒，但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因為姜行雨的陪伴和鼓勵對自己生出些許信心，因而也不至于對未來感到全然失望。

吃完這頓飯，姜行雨看了看時間，笑道：“我們該去看人妖表演了。”敏來說：“我不是太想去了，你自己去吧。”燈光下敏來的面容有些寂寥，姜行雨說：“還是去看看吧，畢竟是這里的特色。”他一心想讓敏來開心起來，還是勸說她去了，果然燈紅酒綠、妖異繁華，身材勁爆火辣的美人在臺上極盡誘惑之能事，臺下的雄性動物全部眼睛發直，敏來驚奇不已，又偷看姜行雨的反應，見他在美人的熱情攻勢下臉也紅了，感到十分有趣，兩人有說有笑，十分和諧地回到了酒店，姜行雨送她到所在的電梯口，便彬彬有禮地告辭了，只是一直目送她打開房門，才轉身回去。

第二天，敏來獨自一人出去逛了一天，給父親買了皮帶和錢夾，給母親買了燕窩和皮包，都是上等質地，她想到沈奇浩，心情頓時有些低落，然而大街上人聲鼎沸，又有許多美食，她走街串巷，累出幾身汗，很快也就把不如意的感情事拋在九霄云外。晚上回到酒店，她想起客房的手冊上寫著酒店有泰式按摩，便去做按摩，她有些怕痛，選了精油按摩，伏在按摩床上享受完服務，起身到休息室吃點心，看見外面幾個女生有說有笑地走進來，似乎是姜行雨公司的同事，敏來雖然不想偷聽，但聲音還是傳到她的耳朵里來，原來他們是在說姜行雨和自己的事，一個女生笑道：“看樣子姜總這次脫單有望了。”另一個女生卻說：“聽說姜總是個很長情的人，一直對以前的女朋友念念不忘。”另外一個女生說：“此一時彼一時，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反正現在天時地利人和，姜總要是再不發力，我們可要助攻了。”她們進來按摩，就要經過休息室換衣服，敏來只好放下吃了一半的芒果和木瓜干走了出來，若無其事地和他們打招呼，收獲了幾個尷尬的笑容。

接下來的幾天，敏來刻意和姜行雨保持距離，但是普吉島就這么大，兩人又住在同一間酒店，敏來每天在島上四處觀光，騎大象、潛水，去參拜寺廟，吃遍了島上的餐廳，晚上累了便去做泰式按摩，這些活動也總能遇到華雨公司的員工，難免常常和姜行雨打交道。敏來發現姜行雨思維周密、行事謹慎，和人打交道說話滴水不漏，是個外圓內方的人，然而在她面前卻很放松，常常開些玩笑，也不會惹她生氣，幾天相處下來，兩人都對彼此有了新的認識，敏來以為在這種環境中，姜行雨會趁機表白，但他卻僅僅是扮演一個好朋友的角色，不逾越雷池一步，不打聽敏來的私事，這種修養在敏來認識的男性中也算上佳了。

敏來問明姜行雨回去的航班，原來和自己不是同一班飛機，得知這個消息，她反而有些輕松。這周沈奇浩的項目進行得如火如荼，敏來原以為沈奇浩不會去接她，卻接到了沈奇浩的電話，沈奇浩讓她下了飛機后和他聯系，他會將自己所在的停車位置發短信告訴她。掛掉電話，敏來走進機場的專賣店，為沈奇浩選購了一條色彩簡單沉穩的領帶。

沈奇浩認識敏來后，換了路虎SUV，這次卻開了一輛大奔，要不是看到了沈奇浩坐在里面，敏來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她將行李放到后備箱，打開車門，沈奇浩坐在駕駛座上，看見她說：“快進來吧，外面熱。”她坐到副駕駛座位上，說：“你怎么換車了？”沈奇浩說：“公司新配的車，開一開練練手。”一面將車開出地庫，敏來說：“你的并購項目怎么樣了？”沈奇浩說：“正在進行中，請了一幫律師，天天在那里扯皮。”敏來說：“這種事情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你抓大放小就行了。”沈奇浩笑笑，說：“哪有那么容易。”沈奇浩側臉看起來有些憔悴，有很深的黑眼圈，但看到敏來，還是有一抹笑容在嘴角。車子上了機場高速，沈奇浩說：“玩得怎么樣？”敏來說：“還不錯，普吉島很多可玩的地方，下次我們可以一道去。”沈奇浩說：“有機會再說吧，你不是剛去過嗎？什么時候我出差可以帶你去歐洲玩一趟，那邊和亞洲又不一樣了。”敏來說：“我給你帶了禮物，是一條泰絲領帶，花紋很好看。”沈奇浩說：“只帶了一條領帶，未免有些小氣。”敏來說：“泰國特產很多，這條領帶最適合你，我也是逛了好久才找到的。”沈奇浩說：“你還當真了，要不是工作太忙走不開，我應該陪你一道去的，我看你也沒給自己買什么，給你的信用卡都沒用上。”敏來說：“你工作是正事，我總不能老是纏著你，讓你把時間都花在我身上，不然那些董事該對我有意見了。”沈奇浩笑道：“別這樣，你越懂事大方，我越感覺自己是千古罪人。”敏來說：“那我就把你欠我的這筆債先掛在賬上，什么時候還我說了算。”沈奇浩說：“行行行，你說了算，還了我也就心安了。”兩人一路聊天，車子已經駛到敏來家門口，沈奇浩說：“你明天還要上班，今天就在家休息吧，我還要回去給他們開個會。”敏來在副駕駛座上傾身擁抱了他一下，說：“開完會你也別太晚了，早點回家。”沈奇浩頷首，下車從后備箱中拎出箱子遞給敏來，車子隨即開走了。

陳知方早上習慣提前一個小時到辦公室，據他說是因為早上工作效率高，頭腦清醒，他走進辦公室，先打開電腦查收郵件，是漸川他們這段時間正在做的一個報告，他翻了翻報告，坐下來細讀起來。報告里面寫的內容正是后金融危機時期中國經濟發展的走向問題，這份報告放在當下還是非常應景的。他認真閱讀，提出了幾條修改意見，寫郵件發給漸川。漸川的工作確實卓有成效，假以時日可成大器，他這樣想著，打開了一扇窗戶，向窗外望去，外面是冬日難得的湛藍天空，極目望去，長安街的盡頭可以看到西山，讓人胸襟為之一爽。

漸川收到陳知方的郵件后，認真研讀了那幾條意見，和組里的同事商量了一下，大家分工協作，將報告的相關部分修改好，漸川統稿之后又發給陳知方，不久他接到陳知方的電話，約他晚上到后海的一個酒吧喝一杯，這也是平日里他們常常聚會的地方。漸川晚上工作結束便去了后海。他這時已經將買房首付欠款都還清了，又和珉蘇商量，買了一輛本田SUV，本來他想讓珉蘇每天開這輛車上下班，順便把他送到單位，但珉蘇不愿開車，他也一笑置之，心想女生果然還是對車有些恐懼，于是便自己開車上下班，周末出去時每次都鼓勵珉蘇去開，讓她多多練習，心想假以時日，珉蘇的車技也會磨煉出來。晚上要喝酒，停車也不方便，他考慮了一下，還是把車停在了單位停車場，自己打車去了酒吧。

他去的地方在后海南邊，離酒吧街還有一段距離，避開了嘈雜的音樂聲與拉客的酒保，是難得的鬧中取靜之所。他進去后便看見陳知方坐在窗邊，他快步走過去，和陳知方打了個招呼，說：“今天就我們兩個人嗎？還有沒有其他人？”陳知方笑道：“沒有了，我有些事想和你說一說，就我們兩個人，比較容易開口。”漸川說：“報告我已經改好了，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告訴我，回去我再修改完善。”陳知方說：“不是這件事，你別緊張，先坐下叫點東西喝。”叫來酒保，給自己點了一杯馬提尼，漸川也給自己點了杯加冰的威士忌，陳知方說：“你覺得我們公司怎么樣？”漸川頓時意識到可能是有關人事安排調動上的事，他自己來公司兩年，才升職成為宏觀經濟團隊的組長，不太可能發生大的變化，那人事變動大概是陳知方這種高層的。他心念電閃，笑道：“一個公司好不好，主要是看管理層和公司氛圍，我來的時間不長，但是遇到了像您這樣知人善任的好領導，公司的氛圍也不錯，大家關系很融洽，特別是齊心協力度過了金融危機的難關，就更像一家人了。”陳知方說：“這也是我留戀公司的原因，當初我從海外回來，先是在大學任教，后來棄文從政，為中國政府加入WTO談判出了一份力，隨后我們公司成立，但投資銀行當時還是海外傳來的新鮮事物，因此招賢納士，集思廣益，我雖然不是什么精英人才，也忝列其中，后來我看到世界經濟發展有自己的游戲規則，以中國經濟崛起的大勢，勢必要加入，因此下了決心踏入一級市場，一晃就是快10年過去了。”漸川說：“這10年來您為公司做了這么多貢獻，早已經是定論了。”陳知方說：“先不忙躺在功勞簿上說話，在時代的洪流中，個體只是很渺小的力量，要想做點事，必須順勢而為，十年前中國大陸成立投行是大勢所趨，現在本土投行也有很多家了，去年評選金牌研究員的時候，遞交材料的參選單位多得像過江之鯽，物以稀為貴，我們這一塊的競爭市場已經飽和，再做下去也沒有什么大作為，不如轉換戰場，眼光不要局限在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上面，要發揮我們的優勢，去占領人家的陣地。”漸川說：“確實如此，現在光是金融街上都已經是投行林立，研究員的準入門檻也越來越低，只要是P大或者T大相關行業的本科生或研究生愿意干這一行的都能進來，如果沒有更強有力的刺激手段，恐怕兩三年后整個行業的水平會逐漸降低。”陳知方說：“我們公司本來就是行業的標桿，合規風控最為嚴格，這樣一來，有些時候反而會削弱我們的競爭力，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現在香港中環的很多外資投行需要了解中國國情的經濟學家，他們愿意給我們機會，也很難得，想必這是他們向內地拋出的橄欖枝，恐怕我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了。”漸川說：“您要離開，我會很遺憾，您不能再和我共事，我也少了一個良師益友，但我還是羨慕您的勇氣，做出離開的決定，作為一名經濟學家，主動把自己的理論放到不同的環境中加以驗證是題中應有之義。何況您已經功成名就，去香港感受一下資本主義世界也是不錯的選擇。”陳知方笑道：“別時容易見時難，離開BJ，我恐怕不能時時和你們這些小朋友相聚了。我本來想邀請你也加入我們團隊，但我記得上次參加婚禮的時候，你好像介紹過你夫人是在部委上班，讓你們兩地分居，一個在BJ、一個在香港也不太人道，畢竟你們連孩子都還沒有，不過以后要是有機會，我還是會第一個引薦你的，香港中環的寫字樓里還有很多空缺職位等著你呢。”漸川說：“我們只是舉行了婚禮，還沒有結婚登記，她家里有些事耽擱了。”陳知方說：“這怎么行，你們要抓緊結婚，婚姻大事不能這樣兒戲。”漸川說：“可能她還太年輕，對未來的事有些不確定，我會好好和她說的。”陳知方微微一笑，心中卻想，你們也認識這么多年了，早該下定決心了，說：“下次見面就是在蘭桂坊了，到時候我們以新的身份相聚，希望一切順利。”漸川笑道：“您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我的領導，到時候還要請您傳授經驗，指點迷津。”陳知方目光閃動，面上雖有憾色，卻說：“我有預感，我們會很快再見面的。”

兩人依依惜別，漸川這才打車回家。近來珉蘇常常回來得比他還晚，他知道珉蘇做了領導秘書之后工作繁忙，主動承擔了很多家務，做飯打掃衛生自是不在話下，但兩人之間的交流也日漸變少，似乎往日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也逐漸淡去，對于這一點，他覺得可能是相處時間變長，兩人已有了默契，愛情轉化為親情。想到回家，他自有一種溫馨之感，但珉蘇一直不愿和他登記，他的心中也有些隱隱的不安，懷著這樣的情緒，他打開家門，玄關處有一盞小燈亮著，是為他留的，珉蘇在餐桌前的電腦上工作。

看到漸川回來，珉蘇只道他是加班，笑道：“怎么這么晚，我給你留了飯，你要不要吃一點？”漸川說：“不用了，我晚上吃過了。”走到珉蘇邊上，笑道：“在看什么？”珉蘇說：“還不是我的博客，現在訪問量越來越大了，每個月得定時更新，不然讀者群會流失的。”又皺皺鼻子，說：“你晚上是不是喝酒了，一股酒味，快去洗澡換衣服吧。”漸川笑道：“晚上和同事去喝了幾杯，不著急。”他在沙發上坐下來，隨手拿了個墊子靠著，看著珉蘇的電腦頁面，上面都是讀者的留言，看得出互動很頻密，說道：“你新更的幾篇寫得都很好，看得出下了不少工夫。”珉蘇說：“現在習慣了，每個月不寫上幾篇，心里總覺得少了什么似的。”漸川說：“你一向都很有耐性，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好為止，再說你整天弄那些材料，寫博客對你來說也是種調劑，你要是有興趣就一直寫下去吧，畢竟你有那么多讀者。”珉蘇笑道：“個人興趣而已，想寫就寫幾篇，倒也不用上升到這種高度。”漸川見她輕松自在，便說：“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事想對你說。”珉蘇見他神情嚴肅不似往常，合上電腦，問：“什么事？”漸川把晚上和陳知方見面，他即將跳槽的事告訴了珉蘇，珉蘇也很意外，畢竟從漸川入職以來，陳知方就是他的領導，又是他們兩個的主婚人，她也算是從事金融工作，對陳知方的地位和影響力略知一二，惟其如此，這個消息才更有沖擊力，她喝了口水，忍不住說：“也許這只是一個信號，之后還會有人跟風的。”漸川說：“先不忙下結論，希望他的離開不會對公司造成太大的影響。”他起身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打開喝了一口，苦笑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就已經很感傷了。”珉蘇知道，陳知方驟然離開，漸川在情感上想必難以接受，漸川表面上冷淡，內心卻頗為重情，而且陳知方一走，想來漸川作為他的得意門生，在公司也會受到影響，她模糊覺得，漸川的職業生涯可能也會因此發生一些變化了。她柔聲相勸：“別想太多了，這種事很平常，像他這么有能力的人，不會安于現狀的。”

客廳的燈兼做辦公之用，射出明亮的白光，為漸川勾畫出輪廓，從側面看去，他原本柔和的下頜線條已經被時光雕琢得清晰利落，眼神堅毅沉著，珉蘇的心中微微一動，有個想法浮出水面，但她希望這是杞人憂天，畢竟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她將合上的電腦再度打開，然后關機，說：“你要是現在不去洗澡，我就先去了。”果然漸川張口說：“不著急，你要不要也喝點東西？我看雜志上說，現在女生都流行睡前喝點紅酒，咱們酒柜里是不是有一瓶，干脆打開它，你喝一點，我也沾沾光。”珉蘇想了想，反正明天是周六，晚起一會也無所謂，不如順勢而為，聽聽漸川到底要說什么，反正她大概已經猜到了。她凝視漸川，笑道：“那你打開吧，我去洗兩個杯子。”順手將桌上的空易拉罐帶進廚房。等她拿著兩個高腳玻璃杯出來，漸川拿著開瓶器，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開木塞，珉蘇將酒杯放在桌子上的工夫，木塞啵的一聲，穩穩地被拔了出來，漸川轉身給桌上兩個杯子各倒了約一盎司，拿起一個杯子，稍微醒了醒酒，淺嘗了一些，珉蘇也依樣葫蘆，雖然她不太懂得品酒，但酒精總是上頭，紅酒又香醇馥郁，很好入口，一口下去，濃厚的香氣熏得中人欲醉，她整個人都松弛下來。

她素來很少飲酒，但現在正是深夜時分，又在自家的客廳里，沒有旁人打擾，身心都放松，一小杯喝完，她欲待再倒上一杯，漸川已經殷勤地為她添上，隨手打開了音樂，聲音卻調得很低，似有還無一縷幽幽細細，最是蕩人心魄，漸川坐在沙發上，她倚在餐桌邊，兩人心中都有無限心事，此刻卻盡數放下，只是細細品著紅酒，倒有些浪漫的氛圍了。漸川拍拍沙發，笑道：“過來坐下。”珉蘇依言過去坐在他身邊，她喝完了酒有些上頭，索性靠在漸川的肩膀上，漸川似乎對此十分適應，沒有半點抗拒，還調整了坐姿，讓她靠得更舒服。

只要漸川愿意，他便是此中高手，珉蘇心中想著，覺得漸川身上的味道真是好聞，似乎是雪松或者冷杉，清冽的味道讓她從微醺中清醒過來，卻不愿意坐直，依舊賴在他懷里，這是他們之間難得的溫情時刻，漸川愿意卸下盔甲，給她一雙臂膀和一個港灣，她從善如流，便在這烏托邦里流連忘返。她溫柔地對漸川說：“你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漸川失笑，萬沒想到她選擇在這個時刻調戲自己，便開玩笑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那么多女孩子，我只對你有印象，到現在為止，其他女生在我心中都是面目模糊。”珉蘇笑道：“油嘴滑舌，不是好人。”漸川笑道：“我要不是好人，世界上就沒有好人了，你應該珍惜我才對。”珉蘇覺得他今晚的侵略性甚強，不像平時君子作風，于是說：“我對你不夠好么？你看，我把家里打掃得這么干凈，床單被罩都換了，又把你的鞋子也刷了，為你做了這么多，還不算珍惜你，那要怎樣才算。”漸川嘴角的笑意卻漸漸消失，變得有些嚴肅，說道：“我都看見了，你工作已經很累，有些事等我回來再做就行，我答應你媽媽要把你照顧好，現在卻讓你來照顧我，我有點慚愧。”珉蘇笑道：“這是我樂意的，要是別人，我才不會給他刷鞋呢。”漸川笑道：“你對我實在太好了，但我心里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你離開我了，我豈不是要孤獨終老？”珉蘇笑道：“我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你放心吧。”漸川摸了摸珉蘇的腦袋，笑道：“沒有法律關系保護我，我現在弱小可憐又無助，隨時都可能被你拋棄，心里特別沒有安全感，你就成全了我吧。”珉蘇聞言，從漸川的手臂里掙脫出來，在沙發上坐直了，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有什么好愁的，要擔心的那個應該是我吧，你想啊，我都和你舉行婚禮了，要是分手，我在別人眼里就是失婚女性，年紀又大了，簡直要被踩到地心了。”漸川笑道：“怎么會，你這么瞎謙虛，我都快聽不下去了。”復又正色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也不愿去想你離開我的情形，你一天不和我去登記，我心中難免就會擔心，你是不是對我還有什么顧慮？告訴我，但凡能做到，我會盡力去補償你的。”珉蘇捏著漸川的胳膊，說：“其實也沒什么，只不過我現在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我媽媽又是這么個狀況，總要為她的將來打算。”漸川聽她話里有話，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珉蘇低下頭，然后又抬起眼睛看著漸川，說：“你知道，我的博客有些廣告收入，工作這么長時間，我也有了一點積蓄。最近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看房，敏來買房了，我也一直想買一套，萬一我媽媽要到BJ來，總不能一直住你的房子，但是如果我們結婚，我要買的房子就是二套房，首付會很高，所以在買到房子以前，我暫時還不能和你登記。你能不能再等一等？”漸川說：“你要買房子，可以和我商量，我肯定不會阻攔你的，也可以幫你想想辦法，但你為什么不早點和我說買房子的事，難道我就這么不值得你信任嗎？”珉蘇見他的臉色變了，連聲調都有些高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想來是氣到了極點，連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你的工作太忙了，哪有時間陪我一起看房子，何況你又要還房貸車貸，我也不想給你增加負擔，現在房子定下來了，我明天就去辦理過戶手續，你要是有時間，就和我一起去好嗎？”漸川不怒反笑，說：“你動作倒挺快，不聲不響地，連房子都定下來了，想來你周末和晚上加班，其實是去看房了對不對？”珉蘇說：“我加班是真的，但也確實去看過很多次房子，我想買的房子就在單位附近，將來我媽媽來也可以住，總不能一直住在你的房子里，我也是上周剛定下來，當時現場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才排到的號。定下來之后一直想告訴你，但最近你都在加班，我和你說不上幾句話，一直沒機會告訴你。今晚本來想說的，但你又和我說了陳知方的事，我就更不好讓你分心了。”說完又拉著漸川的手，無比誠懇地看著漸川，一雙靈動的眸子里閃出求懇的目光，漸川臉色稍緩，說：“那你現在定了什么樣的房子？我總該有知情權吧。”珉蘇說：“就是一個開間，有廚房和衛生間，一共也就30平米，但是產權70年的商品房，你明天有時間的話陪我一起去吧。”漸川沉吟道：“你的首付夠么？需不需要我幫忙，再添一點錢，買一套一室一廳，大開間住起來未必舒適。”珉蘇說：“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現在這樣，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也不容易，何況你在股市的收益也因為金融危機縮水了，有多大能力就住多大的房子，這樣我媽媽來了也比較安心。”漸川說：“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如果決定要買，明天叫上我一起吧。”說完這句話，他便去洗漱了。

漸川的臥室是按照他喜歡的風格裝修的，貼著冷色調的壁紙，深藍的遮光窗簾上面有些若隱若現的銀線點綴，床頭的壁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他洗完澡，靠在床頭看了一會書，又將書合上，陷入了沉思。他對珉蘇十分信任，但也曾經隱瞞過一些事，他想起自己在新加坡校園被女生追求的風流韻事，幸而珉蘇本人來了，他才得以從窘境中解脫出來，但這些當然是珉蘇不必知道的，他這樣想著，嘴角泛起笑容，新加坡和香港的投行開出高額年薪，他不為所動，此事自然也不要告訴珉蘇，不然變成市恩，告訴珉蘇自己為她做出了多大的犧牲，以此要挾珉蘇嫁給自己，簡直和電視劇里的反派沒什么區別了。他捫心自問，也許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過于獨斷專行，雖然做出的都是有利于他們兩人的決定，但是卻缺少了和珉蘇商量的過程，難怪她沒有安全感，自己這段時間工作也確實繁忙，對珉蘇的關心不夠，忽略了她的需求，設身處地去想，她如果把買房的事告訴自己，那么自己必定會出手相助，但珉蘇偏偏不愿意在這種事上讓人幫忙。他想起大學時代以為被誤解而泫然欲涕的那個女生，不由得感慨萬千，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的性格還是沒有變，他暗自下了決心，以后要對珉蘇更好一點，讓她不要再被財務問題困擾。珉蘇不愿和自己登記，也許真實原因就是她所說的那樣，是買房的政策問題，既然如此，等珉蘇的心愿實現了，或許困擾他的這個問題也能迎刃而解，想到這里，他翻身而起，在抽屜里找到自己當初買房時辦的幾張信用卡，放到錢包里，心想也許明天能用得上。他拿著錢包出神了一會兒，又開了臥室門出來。

去廚房倒水要經過客廳，他回頭看見珉蘇臥室緊閉的門，不由得心中有些熱切，想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她，站在她臥室門口，珉蘇的臥室毫無聲響，想來她白天辛苦又喝了幾杯酒，已經睡熟了，他想了想，還是放下了已經在門把上的手，悄悄地回房了。

第二天早上，漸川先起了床，下樓去小區門口買了早點，回來兩人一道吃了早飯，然后去售樓處辦理手續。這時房價正在上漲，現場的客戶很多，還有一些是全款購入，看到這個架勢，珉蘇愈發相信自己是買對了，她在排隊拿號，漸川則在認真看沙盤和戶型圖，過一會兒走過來說：“你的眼光不錯，這個房子地段很好，離你們單位近，周邊配套也很齊全，但是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買個戶型稍微大一點的，大概首付要貴10萬元，我可以幫你先墊上。”珉蘇本來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但是這時卻被現場熱烈的氣氛感染，心想同事們都說買大不買小，自己也確實想讓媽媽住得舒服一些，不由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漸川早有準備，拿出幾張信用卡，從中選了兩張，說：“你先刷這兩張卡，都是白金卡，額度應該夠了。”珉蘇悄聲道：“我一個月時間還不起這么多錢。”漸川說：“你先刷吧，到時候我來還好了。”珉蘇說：“那可不行，我向敏來借一些周轉吧。”這時已經叫到她的號了，她連忙走上前去，漸川在她旁邊幫著參詳，選了一套朝向和戶型都不錯的一居室。

手續都辦妥已經是中午了，珉蘇看房子差不多三個月，這時大事已定，禁不住喜上眉梢，說：“我們去吃飯慶祝一下怎么樣？”漸川說：“那是當然，你找一家餐館吧。”她說：“我們去吃四川火鍋怎么樣？好久沒吃了。”漸川抬頭看看外面天氣，正是八月上旬，日照當空，從售樓處看出去，外面的樹葉都曬得蔫了，他點點頭，說：“在哪里，要不要開車過去？”珉蘇說：“很近的，就在這前面不遠，我來看房的時候經常能看見這家店，里面每次都是滿座，味道一定很好。”漸川笑道：“那我們就去試試。”他隱隱有些倦色，昨晚輾轉反側，今天又起得太早，然而想到陳知方和自己的對話，不由得心中一動，現在氣氛正好，可以把這件事認真地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