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人，我轉身回到林則慕身邊，我們兩個依舊喝著酒。

他時不時地看我一眼，我時不時地撇他一眼，各有各的心事，誰也沒有說什么。

靜默片刻，他有些猶猶豫豫地開了口，“你……嗯……”

他許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可我卻定了心神。

“我答應了那對小情侶今晚他們獨一，所以，我們要排到明天嘍。”我飲下最后一口，面上閃過一絲紅暈，淡淡的開了口。

我話音剛罷，林則慕直直地愣住了，愣了好一會兒，似在回味我話中的深意。

片刻過后，林則慕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他驀地放下酒杯，激動地抓住我的肩膀，臉上掛著靈光，“陌陌？你答應了？！你答應了？！”

他笑得跟個孩子一樣，用力的晃著我的肩膀，我吃痛地皺了皺眉，他趕緊松開了我，轉而抓住我的手，“陌陌，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答應我了！”

我失笑，臉上的紅暈漸漸變深，卻用力甩開他的手，在他愣神之際，“什么答應了！都說了今天那對小情侶獨一！”

本來聽完前半句話眸中失落倍增的他一聽完后半句話，傻傻愣愣地笑著：“哦哦，好好！不急，不急，明天，明天！”

“哈哈，哈，哈。”

他傻呵呵地笑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放，在身前不斷地虛動著。

見他這副模樣，我倒也是有些無奈。

伸手推了他一下，“你正常點兒！”

哪里料想的他直接將我抱在了懷里，嘴里一直不停地嘮叨著什么我終于是他的了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

陪他瘋了一會兒，我就一把推開了他，轉身上了樓。

一夜好眠。

經過一夜的沉淀，林則慕思緒已經清晰了很多，不再向夜里那般撒瘋了。

只是一看見我，眼里仍是難掩激動。

不過倒也還好，我們兩個一如往常，他去公司上班，我在二樓寫記錄。

和以前一樣的一天倒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眨眼間到了夜里。

我今天化了一個很濃的妝，怎么個濃法呢？倒不是尋常酒吧中那樣的煙熏之類的，我照著民國風兼古風化了一個美妝，很搭我那一身嫣紅的旗袍。

林則慕看了我更是眼前一亮，差點沒認出來。

我讓他上了樓，自己坐到吧臺前，今天不打算讓他陪著。

他還有他的事兒要忙呢，沒理由耽誤他。

我踱步坐到吧臺前，按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如往前，靜靜地等那風鈴聲響起。

我還是在手邊放了一本書，依舊是張愛玲的書。

“那時我們都太忙著談戀愛，哪還有功夫戀愛。”

我依舊輕聲讀著，張愛玲總是能毫不費力地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風鈴響了。

我抬起頭，

我愣住了。

那男人朝我走過來了，他的面容絲毫未變，只是比年少時多了一抹成熟。

我慌了，

拿著酒杯的手有些顫抖，瀲滟的液體也輕輕晃動著。

塵封了六年的回憶，一如倒海般翻涌出來。

我愣了許久，待他走到我面前時才斂了心神。

本以為再次相見能如形同陌路般，卻曾不想依舊顫了心神。

倒不是心動，只是一份深藏的回憶被挖出來的震驚感。

我收起心思，依舊淡漠，握緊了酒杯。

他沒有認出我，我同當年早就不是一番模樣，更莫要說再化上一層濃濃的妝。

他看著有些失神，眸中有些寥落。

我深呼一口氣，拿起身旁的筆和紙，在上面寫了一句開始吧。

聲音不會騙人，我不想和他有過多的糾纏了。

我如今很清楚，心中所愛者，非林則慕莫屬。

他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您不能說話？”

我笑著點了點頭。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隨后開了口：“在我十五歲那年，正上著初二的時候，我碰見了一個女孩。”

他一開口，我恍了神，思緒飄到了十六歲那年的春天。

“她比我大一歲，卻和我同級，她個子很高，幾乎就是我們學校那里最高的女生之一了，長得也很漂亮，”

“我和她其實一開始并不認識，也是一次偶然間有了相識。”

“她是個很古靈精怪的人，而我呢，對異性遲鈍的不得了，她認識我的第二天就會跟認識好久一般開我玩笑，跟我打招呼。”

“而我則訝異這個女孩可真神奇。”

他面上有著淡淡的笑，而我，依舊清冷。

“我們都是學生，她還比我優秀好多，我們互換了彼此的QQ，開始一有時間就在手機上網聊。”

“她性子特別活潑，特別討喜那種，在我們長達半年的相處之下，我能感覺到她對我有好感，當然，我對她也一樣。”

“只是我對感情一事靦腆的很，我不愿意去主動追她，也不愿意看到被人追她。”

“最后還是她對我表的白。”他臉上的笑凝固了，似在后悔？

我不清楚，只感覺有些好笑。

我時不時地抿一口杯中的酒，低眉也不想看他，只默默地聽著。

“我們學校關于早戀管得嚴，她對我十分主動，而我在學校對她一點回應也沒有，我知道，很傷她的心，不過可能我還是自私吧。”

他嘆著氣，“那時候也是情商低，喜歡由著自己的心思做事，絲毫不會為他人考慮，也是到后來我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會哭的難受，就因為我不曾多多關注她。”

“到后來，我們慢慢相處，她表面上大大咧咧，實則十分細心，她會關注我喜歡什么，什么時候想干什么，我只要一說有事，哪怕是玩游戲她也欣然同意，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喜歡粘人，完全尊重我的意見。”

“她想和我有共同語言，不會玩游戲的她也纏著別人叫他打，在游戲里永遠都是她護著我，即便自己死了也要護著我。”

“而相反我呢，一直享受著她的主動。”

我淺淺地笑著，現在想想，也沒什么了。

“直到后來呢，她身邊多了許許多多的優秀的男生，我才意識到她對我的重要性，初三那年，我們都被沒收了手機，但是還是想各種方法聯系，即便相隔很遠，即便一周都不能說上幾句話，即便看見也只能當作陌路，可我們的感情還是越來越好。”

“一起相約去最好的一中，偶爾放假我們會背著父母偷偷出去玩，偷偷一起吃飯，每次出去還要找好多同學作掩護，現在想想還挺可愛的！”

“她會和別的小女孩一樣，喜歡在一個角落偷偷看我打籃球，知道我受傷還會心疼的掉眼淚，會和我吵架會和我鬧，而我呢，我也會陪她一起學習，在她需要我的時候默默給她一個肩膀，她喜歡高高的我，我也喜歡高高的她，她輕輕朝我一撲，她的身高到我懷里剛剛好。”

“我為了追隨她，成績也是不斷地提高，本以為終于能縮短與她的距離，可是在中考的時候還是與她差好多。”

“她能夠去更好的學校，可還是為了陪我去了普通的高中。”

“我跟感情越來越好，直到大學也一直如此，大學我們在隔壁城市，時不時地就會見上一面，我們兩個感情非常好，不論多少年過去都還是一如既往，我們甚至早早的開始幻想以后的生活，以后會結婚，會有孩子，一家人幸福安康。”

“可是到后來終于要談婚論嫁的時候呢，我們雙方父母見了面。”

“我們一家很封建，當我媽媽得知她是天生的克夫命時，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娶她，甚至對著她父親出言不遜，當然，這些我都是當時聽那個女生說的，雙方父母見面的時候我們都不在。”

我聽著，眼神暗了暗，手中的酒慢慢晃悠著。

“她呢，雖說性子靈動，可偏偏是個非常執拗的人，她接受不了我媽媽那么辱罵他的父親，和我提了分手。”

“可我死活不愿意啊！我一直纏著她，就算她說刪了我所有的聯系方式我也纏著她，我有些搞不明白她，愛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為什么要那么在意我媽媽的話，哪怕我們以后在我媽面前表現得好一點呢？”

他話一說完，我眸色一冷。

“我還是那般守在她身邊，我真的太喜歡她了，我們都是彼此的初戀，又癡纏了那么些許年，我根本離不開她。”

“我像傻子一般地默默護著她，她不讓我纏著她，我便找她的朋友幫我看著她，每次都買好多零食讓她朋友轉交給她，可她一次都沒有接受過，她和我說因為我媽她不可能會嫁進我們家，我和她談，我說我媽沒有那么不好說話，向她一示弱就好了。”

“可那個女人不但沒有同意，還直接開始找男朋友，她和她的朋友們一起在背地里罵我，跟不三不四的男生交往，不，應該說是寧愿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交往，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握著酒杯的手慢慢縮緊。

我看了看他，他的眼神中有些怨懟。

“她開始到處抹黑我，而我也慢慢對她失望，我開始想，那種女人，也許骨子里就是那樣的。”

“和她離開后，我也頹廢了好一段時間，在那時候，只有我之前的一個同學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她會哄我開心，以各種名義各種方式陪著我，而我也開始漸漸放下那段感情，和我那個同學在了一起。”

他的表情出現了一抹頹廢，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只是默默地飲著杯中的酒，也不知怎么，總感覺這酒有些索然無味了。

“我和我現在的女朋友在一起四年了，本打算準備結婚了，我爸媽對那個女孩也很滿意，可我腦海里卻突然又想起那個女孩，我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只聽說過的很好。”

“她現在什么樣子呢？不清楚，是否已經有人愛她呢？我不知道。”他笑了，自嘲地笑。

我默了一默，拿起筆紙：你恨她嗎？

他拿著那張紙，默默地看著，隨后搖了搖頭，又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想，應該是恨的，當時聽見她跟別人交往的時候真的恨極她了。”

我沉默片刻，拿出一個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我的酒。

他有些癡愣，呆呆地接過，機械地喝著。

他咧了咧嘴，“撕，這酒，真苦！”

我笑了，看來，他是真的恨我。

我伸出我的酒杯，和他碰了碰杯，在他愣神之際，一飲而盡。

我也在恨，恨了四年。

喝了四年。

苦了四年。

可這杯酒下去，我竟發現對我來說，與水無異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邊喝邊看，看得我有些發毛。

“你怎么和她那么像呢？”他瞇著眼，我竟沒想到這副模樣他還能認出來。

我笑著抬頭，愣了一愣，林則慕在樓梯口淡淡地看著我。

在我的目光中，他走了下來。

林則慕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林則慕。

林則慕走下樓梯出了些許聲音，我對面的男人轉頭望去。

林則慕面上沒什么表情，徑直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有些心慌。

不是心虛，是心慌，我怕他會誤會。

他遞給我一瓶卸妝水和卸妝棉，揉了揉我的腦袋，笑著在我額頭印上一吻，“和他說清楚吧，就當，放了自己也放了我。”

他眼神中有一些牽強，更多的卻是他從未有過的干凈，透徹。

他對我無比信任，我深深地望著他的眼。

他笑了，我也笑了。

而對面的男人則滿臉疑惑。

我接過卸妝水和卸妝棉，在對面男人漸漸驚訝的眼神中一下一下地拭去臉上的粉墨。

沒有多久，我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林則慕，林則慕抬手接過，準備上樓，卻被我按住了手，我看著他，笑了，“陪我。”

他怔了一怔，反手握住我的手，“好。”

而對面的男人早已睜大了眼睛，“慕，慕君陌？”

“沈麟，好久不見。”我開了口，看著眼前的那張臉，那張……四年前讓我心碎神傷的臉。

我的初戀男友。

他依然怔然地看著我，眼中波濤洶涌，那張被酒醺紅的臉也僵了一僵。

幾年的回憶忽而然的涌上心頭。

“關于四年前，本不想再和你說，但既然碰上了，不如結束清楚，”我從來都沒有現在這般坦然。“關于你母親，她咒罵我父親的事我沒有證據，你若不信便算了，過去的事也不想再說了。”

“關于我，我和那些男孩，你不知道的是，那是我花了重金請的演員，我和他們會交往，全然為了讓當時那個偏執的你對我死心，不想讓你因為我耽誤學業，耽誤事業。”

一字一句地落地，沈麟的臉一分一分地變白。

而林則慕握著我的力道也一分一分地變重。

我依舊笑著，釋然地笑著：“而你所謂的我在外咒罵你，一絲一毫都沒有，我不知道你從哪里聽來的風言風語，你抹黑我也好，厭惡我也罷，如今我說清了。”

“你從不了解我，在最關鍵的時候你卻選擇不相信我，而讓我一切聽你媽媽的，我沒有義務去慣著你媽媽與你，”

“最后，關于我們，早就成為了過去式，你既有了愛人，便一心一意地對她，我們沒有半點關系了。”

“四年前我們就結束了。”

而我沒有說的是，因為他母親對我父親的辱罵，惹得我爸爸一直將所有的錯誤壓到我身上，我解釋，他說我狡辯，連我們大學班主任都言辭懇切地說相信我，他不信，可能也是因為他，我和父親在那時產生了隔閡。

從某種角度來說，我還是怨他的。

隨著我最后一句話落地，整個酒吧沒有了半點聲音，門外偶爾的微風輕輕吹動梁上的風鈴，清脆，悅耳。

林則慕用他溫潤的笑支持著我，我卻也釋懷了心結輕輕松了一口氣。

面前的男人直愣的目光，許久才緩了過來，他一口悶了手邊的酒。

臉上又被酒醉了一個度。

不知過了多久，他抬頭看著我，和當年一樣的眼神，：“你，過得還好？”

我聞言笑了，和身旁的林則慕對視一眼，轉而回答：“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他看了一眼我身邊的林則慕，有些自嘲的笑了，“是啊，你怎么會不幸福呢？”

似在對我說，又似在自作呢喃。

他坐了許久，一直看著我和林則慕，時不時抿一口杯中的酒，他不說話，不言語。

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的，只記得他臨走時那個眼神與那一句：“我們沒有可能了嗎？”

我笑了，“祝你們幸福。”

他走了，風鈴響了。

那瓶酒，名叫余恨。

我恨了四年，喝了四年，苦了四年。

終于結束了。

點開手機，那張塵封已久的照片，是時候刪除了。